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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血色猎人(7)

莫勒根指着对面的山头说,我老爸藏宝的地方可神得很,一般人是无法靠近的,你们就得乖乖听我的,就一步一个脚印地跟着我来,时时看着脚尖走路,不然到处都是地洞石崖,掉进去连尸首都找不到。那个黑乎乎长着草的洞穴,满窝子都藏着银元,那是图尔胡氏族几代人的藏宝地,山脊背后的群马,是腾格里山有名的阿鲁骨马,你们想骑几匹就骑几匹,就由着你们的性子去挑吧。

黑胡子听完莫勒根的一番话,将信将疑地走开,他真的看见山头底下有一个黑咕隆咚的洞穴,山梁背后的坡下,能听到骒马“嘶——嘶”的鸣叫。嘿嘿!这下弟兄们有享不尽的财宝,那个黑乎乎的洞口,闪着一丝丝银光,让他睁不开眼孔,掠着一股股冷气,挺惹人的,能嗅出一丝丝银子味来。今天,总算找到了财宝,发一笔不小的横财,带着它可以神通广大,穿山越岭地充几千支枪炮,几万发子弹不成问题,和解放军的大兵抗衡一年半载绰绰有余。

土匪跟着莫勒根摸进山底下,哈哈地笑起来,那笑声里掠着一股冷风,呼噜噜地穿响在林空,几只乌鸦“哇,哇”地林阔里飞走。莫勒根心里嘿嘿发笑,这下他们的死期就到了,连黑乌鸦都为他们送行,两面是冷森森的石壁,前方是深峡谷底,林子密得摸不着一丝路迹,弄不好,那伙人迷了路,失足掉进石壁缝里,碰碎骨头,瞬间变成一堆肥肉,非喂狼不可。他们得意不了一个时辰,就呛着一股股血气,一个一个地去见鬼吧。密林深处藏着精明的猎手,只要他一声口哨,从枝桠缝里伸出枪口,“砰——砰”地轰几声,土匪就一个一个地吐血倒地,把谷口染红,沟壑里非塞满死尸不可。

这伙见银子眼红的土匪,得意得不要太早,抢惯了山里人的财宝,一听说银元一类的东西,心里就挠痒痒,不知天高地厚的,拿命都不当回事。可他们哪里知道,这黑乎乎藏宝的洞穴,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

突然,背后“砰——砰”两声枪响,土匪们哗地混成了一团,东瞧西望地摸不着头脑。其实,莫勒根早就绕到后面去了,他从树底下嗖地打了一个暗哨,是猎手们用老火棍轰的。这下土匪乱成了一团,他们伙里被击倒几个,其余的端着枪,鬼鬼祟祟地往林窝里乱蹿,也胡乱地放枪。

莫勒根背后闪出了一个人影,“砰”地向他开了一枪,他没来得及躲闪,狐皮帽被打飞了。这鬼影子都不见,枪法挺准的,打飞他狐皮帽的,腾格里山没几个,莫非今天真遇见对手了。又“砰”地一声,子弹呼噜噜地发出声,嗖地击穿了他的皮袍,幸亏被穿进衣襟里,不然,他早就没命了。莫勒根忽地伸出枪,“砰,砰”地朝子弹飞来的方向开火。背后又闪出一个黑影,哈哈地传来一阵冷笑,你小子坏心眼倒不少,领着我们去见财宝,却绕到后面去了,想耍我们,背后打黑枪,算什么汉子,****的,老子非打断你的腿,一刀一刀地把你削死。今天,我和弟兄们都栽在你手上,这口恶气非除不可。那声音回旋在林阔里,又“砰——砰”地开了两枪。莫勒根觉着,这对手不像是就地要了他的命,子弹头偏着他的腿脚飞。他从哈哈的冷笑声中听出来是那个黑胡子土匪头,子弹是盒子枪里碰发的,可他躲在哪里,莫勒根没见一丝鬼影。突然又“砰”地从枝桠里轰了一声,这一枪差点击中了他的胸口,他立马躲到树背后,从枝桠里轰了几枪,可什么也没看见。

“嗷”地从林窝里吼了一声,是他的侧面发出的,又“砰”的一枪,发出了呼噜噜的声音。咔嚓一声,一个黑乎乎的家伙,扇着一股风倒在他前面,他一纵身就看见了熊。他暗暗惊喜,是棕色熊替他挡了那颗子弹,可没有打进熊的体内,更没有击中腋窝,只是打到熊的皮毛上,扬起了一股尘土。熊又吼了一声,就呼哧呼哧地扑到树根下,“哇”地大喊了一声,吱吱喷出了一股血,一颗人头刷地落到地上,血糊糊的,长着满脸的胡须。莫勒根担惊受怕的惊喜,是熊击出了一掌,拧断了黑胡子的头,救了他一命。

他听见满林窝都是枪声,土匪在林阔里喊着乱蹿,有的迷了路,滚进山崖里,有的掉进石洞里,一个也没有逃出林窝。

腾格里山上下了一场前所未有的大雪,差点把山口一个一个封死,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把打着呼噜的莫勒根从皮袍里惊醒。他轻轻地舒了一口气,心里的底气弱了,有点心悸和忧郁。哎!棕色熊可苍老多了,脚掌冻裂,下巴达拉着,齿牙掉得没剩几颗。那片被雪冻凝的果枝,血红得像块肉,熊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填,好像成了它的命根,不敢离开半步,生怕被猎手们抢光似的。

那个吼声离奇得不得了,让他噎着嗓子,吐不出唾沫星子,心口闷着透不过气来。熊丝毫没有移动,像什么东西,死死地掐住它的脖子,从山脊背后吼出的一样。莫勒根觉着,熊不至于饥饿到没有一丝力气,卧在树下耗尽血气走不动,那吼声可在几棵大树下穿响,莫非它被猎手的套子卡住,铁丝扣子拴紧,脱不了身,才那么无奈地吼叫。

如今的棕色熊没有多少力气可使,毛尖上那股呼噜噜掠起的热气消了,嘴巴有点疯瘫,喷不出一股一股的哈气,翻一座山得换一口气。母熊失踪的当晚,它就“嗷——嗷”地吼了两声,吱吱地发出响鼻。那一声长嘶,让他的发髻一根一根地立起,浑身湿透汗,不知是风掠了一下,他眼睛眯着睁不开,还是一丝伤感涌上心头,几滴泪滚出了眼窝。哎!棕色熊那副可怜劲头,不正也是他的下场吗?有朝一日,孤零零地耗尽血气,干咳着唾沫星子,噎着一口一口的风,熬过一宿一宿的黑夜,不是吗?他确信,会有那么一天,他失足掉进雪洼冰窟窿里,被风呼呼吹进沟底噎死。一股嗖嗖的雪崩崩塌后,掩埋掉那片血红的皂荚林,也把熊活活地困死。

他无论如何也得瞧熊一眼,看看被他枪伤的瘸腿,皮连着筋断了,皮毛长了蛀虫,趾骨里坏死了。那一条伤残的瘸腿,是母熊一口一口舔好的,这下,母熊失踪了,它沾不上一丝黏糊的唾沫,嗅不到那股热乎乎的气味。熊的伤口又感染了,被雪刷拉刷拉地冻凝,在呼呼的风里耗干血气,瘸腿像一根朽木棍子,咔嚓一声折了,熊“嗷——嗷”地吼了两声,栽倒在树底下,呼哧呼哧喘出长气。

嗨!他看见了,熊在一棵脱了皮的皂荚树下卧睡,风呼噜噜打出一股声响,那是熊毛尖上发出的呼啸,熊的一股白气正喷着他的额头,离他越来越近了,屏住呼吸,能听见熊呼哧呼哧喘气的声音。哎!他得看清楚前面的路,那是通往腾格里的一条小路,是被熊时刻把持的一条窄路,一不谨慎,就会掉进石壁里,被风吹进沟底,一头撞死。那一片片血红的枝桠,被风呼噜噜吹得脆响,咔嚓咔嚓地折断,可熊连一丝反应都没有。莫非,熊真的逃脱卡住的套子,和这红得像血一样的谷里入冬。

看样子,熊实在无力挣扎,它的血气耗干了,胸口堆着一根一根的枝桠叉,被它啃食得干干净净,白花花地剥了皮,没有一丝尘土,熊的齿牙也一一印在上面。嘿嘿!莫勒根这一次不用怕熊了,最怕的是,他们见不了一面,熊就吱吱地咽气。

熊好像趴在洞口,拖着下巴,转身就能摸进洞里入眠似的。可他明明知道,熊被铁丝扣子掐着喉咙,实在没多少力气可挣,它的胸口淌着一摊血,黏糊着毛染到下巴,又被寒气掠着冻凝,冰坨似的咔嚓咔嚓地脆响。

枪管里呼噜噜发出声,那是一股风掠着肩胛上的哈柔那火枪,他踉跄着一步一步走近熊。忽然,树底下咔嚓一声,熊嗖地立起来,“嗷——嗷”地发出一阵吼叫,可吼声嘶哑得厉害,吓得莫勒根直冒汗,忽地向后跳了一下。扣子扎进熊的脖子里,循着毛尖渗出一丝丝血迹,在风地里凝成一片,下巴黏糊着一股白沫。他知道,熊被铁丝勒紧喉咙,噎着吼不出声来,再不想想办法,熊就被扣子活活勒死。

熊使劲伸出掌,扒着铁丝扣子,有气无力地发出吼叫。哎!那一掌一掌撕去的声音变弱了,不像以前呼噜噜击出,把一根一根的枝桠叉,咔嚓咔嚓地折断。熊已经无力甩出掌,向他发出凶残的攻击,它的动脉被铁丝压住,像硬化了一样,无力拉断扣子,它被一股嗅出的血腥气,迷昏了头,使出浑身的力气,也无济于事,再这样下去,不把熊勒死,也把它耗死在那里。

他已经嗅到了一丝血气,那是从熊的喉管里呼出的,是扣子勒紧它的喉管后,呛出的一口血气。熊挣扎得太厉害后,树杆也歪了,枝叉被它一根一根地弄到地下,又被它撕成木头节节。熊又“嗷”地吼了一声,树杆咯吱吱地摇响,冻凝的果枝,刷刷落地。莫勒根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来,让熊从扣子中脱身。

这些年头,他不仅欠着熊的一条瘸腿,还欠熊替他挡子弹的一条命,熊有恩于他,他不该拿枪动刀的,逼着熊对他惨烈地下口,和它成为死对头。

前些年谷口的那桩枪杀,像火一样烙在他心头,不是熊替他挡了那颗子弹,呼噜噜打飞它的一撮撮绒毛,他肯定会没命的。

莫勒根被熊的一阵吼声震醒,忽地支起枪叉子,瞄准拴扣子的那根秃桩,只有打断桩子,熊才会有脱身的机会,能救熊一命,算是和它扯平,谁也不欠谁了。

说起来容易,打准那个秃桩可就难了,万一熊动得厉害,拉断桩子,忽地扑到他面前,倒扒他一掌,那可就凶险极了。莫勒根没敢再靠近熊,从密实的枝叉里瞄准秃桩,“砰”的一声,那一枪击中了秃桩,可没打断木头,咯吱吱地晃了几下,熊又吼了一声。他调转了一下枪口,瞄准桩根轰了一枪,只听咔嚓一声,熊一边吼着一边拉着秃桩惊脱。熊没向他扑来,而是向那座雪壁梁的老窝奔去,熊得救了。他收起哈柔那火枪,径直地往冬营地赶路,背后又传来熊“嗷——嗷”的吼叫。

峡谷里响起了一阵阵回声,儿啊!你和你的爷真有骨气,脉里流着图尔胡家族的血,爷和爸的血不会白流,你不愧是腾格里的子孙,只要解放军的炮声轰进谷里,赶走这帮土匪,朝霞像血一样映红起来,你们就有好日子过了……

莫勒根呛了一口气,耳边荡着老爸的回音,又咯咯地笑起来。山那边“轰——轰”地震来炮声,那是腾格里山里又在剿匪,是解放军在炮击土匪的老窝,一声比一声大,一次比一次近。熊从皂荚树底下吼了一声,又呼哧呼哧扒着枝桠里的果枝。一束红光嗖嗖地照到雪峰颠,刷地映红了腾格里的满山遍野。

作者简介:达隆东智男,裕固族,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西部散文学会理事,鲁迅文学院第十二期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出版中短篇小说集《悠悠牧草地》1部。曾获甘肃省第五届少数民族文学奖、第二十届“文化杯”全国梁斌小说奖、甘肃省第四届黄河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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