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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夺妻

1.

广林被逮,对正在做新娘子梦的田金秀无疑是晴天霹雳。一下昏倒。洪婆忙手卡住金秀的人中,又抹点汤药,好半天,金秀才“哇”一声哭起来。

“这下好了,唉——”洪婆婆长长叹口气,这颗悬挂的心放下了,可挂念孙儿广林的那颗心又吊起来了,洪铁匠掺扶着洪婆婆,洪母牵着田金秀,忙忙慌慌跑到县人保组门口就被持枪门卫挡住,问明情况,门卫在值班室给里面摇个电话,一会儿走出个瘦高个,一口河南腔:“第一、洪广林有问题我们才逮;第二,什么问题他本人清楚,我们也清楚;第三提审期间不准与外人接触,完了。你们回家等消息。”说完转身退回去。

这下一家人如热锅上的蚂蚁坐卧不安,四处求人八方探听。偏偏在这紧要关头找不到往昔常来的茶司令。漫长的三天过去了,三天来田金秀只吃一顿饭,恶梦到接二连三,广林不是浑身是血就是提刀杀人。一点消息也探听不到,烟到塞了几条。转眼一个月过去了,武斗结束,两派大联合。开始酝酿筹备新生红色政权:县革命委员会。这段时间消息到象暗泉,不时涌,但都是小道消息。

什么广林招供了,田二贵是他推下去摔死的;还与汤豹订盟比赛,汤豹炸董芸芸,广林炸兵役局武装部等等。有鼻子有眼,把洪家搅得鸡犬不宁,妹妹洪玉环、弟洪广贵几次送东西都只准留物不准相见,金秀心里更乱,二哥田二贵若是像广林哥所说那样到没什么,若是社会上传的那样,自己岂不嫁给杀死二哥的凶手,仇人?爱和恨交织,猜疑和恶梦交配。唯一解谜团的钥匙就是见广林,可要见广林,只有通过大联委三号人物茶司令这条线才行。田金秀、洪玉环不知跑了多少次都被挡回,不是成都开会,就是上京取经。这天田金秀听说茶司令回来了,一个人急急忙忙跑到县大联委大楼接待室坐起不走,一定要见茶司令。接待人员只好给刚回来的茶司令挂电话,茶同意接见。

茶大嘴这段时间的确忙得无暇过问田金秀,“权力是最大的催欲剂”两派各为大联委名额争吵不休,历史上最丑恶的、赤裸裸的,最不要脸的权力交易摆到桌上公开讨价还价,你出几个,我也出几个,要一碗水端平,其实远远超过历代卖官,和八国联军瓜分中国一样。只不过以前是由洋人来瓜分,而是由新贵来瓜分罢了。这是权力、官位、金钱、女人、荣誉、地位及子女、老表、舅子出路的争夺和交易。双方象斗红眼的狗,一会儿凶像毕露,咬牙咧齿、破口大骂,一会儿握手言和,最后弹冠相庆。造反双方头人,不都是踩着尸体垒成的阶梯爬上去,无辜者的鲜血染红他们头上的顶子,杯中庆祝酒是血和泪酿成。茶大嘴武斗有功,实力大增,按势力划分定为三号首长,当金秀打开了三号首长办公室时,茶司令的眼陡然一亮,一脸憔悴的金秀,懒庸梳妆,好一付病西施模样,一月前若是鲜花怒放,现则是花芯含露,更加楚楚动人,别有一番风韵。权力到手而心落,美人占有欲又急速上升,象温度计一下插到沸水中。“哎呀茶司令,你跑到哪儿去了,叫我找的好苦。”

“嗨哟,大妹子,你越长越漂亮,越长越逗人爱——”

“我找你是为广林的事。”

“啊,对、对,广林的事我不着急?我比你还急呢,我俩从小一块长大,同志加兄弟,出事当天我就去看过他,当然他出了事,我一个人也一下保不出来,不过要尽力,当时我就安排好他的生活——。”

“茶哥,你一定要帮忙让我见他一面。”

“可以想办法,你急着看他主要是——。”茶大嘴投石问路。“外面传说我二哥——田二贵是他推下去摔死的,我不信,我要亲自问他。”

茶大嘴一听一丝笑意从嘴角溢出,一闪就消失了,依然一副沉痛的模样。

“我明天要见他”金秀泪泪濛濛望着希望通行证的茶大嘴哀求。

“明天?……唔,我帮你联系再说。”

“那我明早到你家去”。金秀迫不及待了。

“不,我的家就在这儿,我住招待所后二楼十号房间,联系有个时间过程,明晚你到十号房来,找我就是了。”

“那许荣——”

“她哪能给我般配,比我大十几岁,我们只是缝场作戏,哪有你年轻漂亮——”眼睛张开了口要把金秀吞下似的。

“茶哥,我晚上和洪玉环一道来。”

“不,你一个人来,以免人多眼杂,我就不好给广林帮忙了。”金秀转身走,望着金秀变苗条而恰到好处的身段,和有节奏颤动的屁股,茶司令不禁又吞了一下涌上来的口水。追出去,一直望到金秀转弯才悻悻而归。回到办公室,眼前总是晃动金秀的倩影,别上门在金秀刚坐过的皮椅子亲吻,一遍又一遍……,用脸摩擦一下又一下……,直到皮垫子涂满湿漉漉的口沫,脸上粘一层黑酱酱的口水浆。才疲倦退坐椅上,点支烟吞云吐雾,脑子开始急速旋转,幻想明晚金秀来的一个个动作,一幅幅图画;金秀美丽的杏眼一定更水汪汪,诱人,细弯弯的柳眉一定紧扭一团,一撮刘海自由散漫飘撒额前,半遮眼,她习惯抬玉手一抹,脆生生的问:“广林犯了哪条?”哪条?我该怎么回答呢?我就说他单位检举他恶毒攻击林副主席,说三虎中才有一只最凶恶的彪,****就是林中的老虎,这话他曾私下给我摆谈过,难道就不会摆给别人听。攻击林副主席,根据公安八条,就是反革命,她要证据、证人,这还不好办,找广林单位的头头一下,不就都解决。金秀一定要哀求我,我就翘起,等她跪下,我才摊牌;你要救广林,只有一条路,嫁给我,不然广林只有死路一条,为了爱情嘛当然要作出点牺牲,她只有顺从,说不定还喜欢呢,女人嘛,哪个不爱钱、权、自古美人爱英雄嘛……娶了金秀,然后,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然后致广林于死地!广林一死不就没夺妻之仇。朋友?哼,对不起,友谊是暂时的,利益是永恒的,昧良心出于无奈,曹孟德的:“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负我”。达尔文不也说过,最残酷的斗争是在同类中进行。这才是真理,不吃人就要被人吃,对,马上动手,兵贵神速。茶大嘴猛站起身飞快摇电话叫县人保组的兄弟伙。

一会儿门开了,又瘦又高的河南腔报告:“报告司令,找我啥事?”往日听起怪声怪气的河南话,今天听起特别入耳,就跟唱歌一样。茶司令微微一笑。

“不,没啥大事,随便聊聊。工作最近怎样?”

“在你的领导下,还可以。不足之处,请领导指正。”河南腔一面给茶司令上粉,一面揣摸上司意图,他知道茶司令今天喊自己来决不是随便聊聊。

“哎——”茶司令叹一口气,啾一眼俯首贴耳的河南腔,满意地点点头,继续说:

“关于广林的审查、结果如何?”

“结果出来了”河南腔两眼一眨一眨偷瞄茶司令的脸,想透过脸看出司令的心,是上枷?是开脱?可除一脸假笑什么也看不出。只好边说边观察,见风使舵:“第一,爆兵役局之事他拒不承认,还反咬司令一口,我立即把这路切断。”汽球放出去可不见起色,茶司令闭目似在养神;“第二,田二贵之死他说是备战大楼武斗人员打死,反联名诬告;第三,汤豹爆炸事件,他本也是受害者,差点殉葬,司令你看——。”

“最近有没有说反动话的?”茶大嘴依然假睡非睡,眯着眼。“有,蟠龙公社送来一个旧社会的端公,说****是林中老虎要吃人——”

“算了不说啰”茶司令一下打断河南腔的汇报,心下很遗憾这么好的罪名被老端公抢先,广林之罪上有必要重新设计。

“洪广林和我是老朋友,国法大于私情。你按政策办,你看他的罪行够不够‘嘣’,说着用手比成枪对准河南腔的尖脑壳。”

河南腔心“刷”一下才明白司令要借刀杀人。

2.

河南腔心里有底,说话从容了:“司令,恐怕上边通不过。他没有民愤,炸兵役局他不承认,当然不承认也可定罪,但没严重后果,又紧盯着你。再说揣武器到兵役局体检的也不只他一个,其他几个都没事,第三——”

“哪能不能判个无期?至少十年!”茶司令一口打断河南腔讲。河南腔心下“嘿嘿”冷笑;刚才你是猫耍老鼠,现在该我鼠逗猫啰,脸上一堆诌笑:

“十年没问题,相当公正合理,就凭第三条,汤豹事件知情不报,就可以判三年——”

“好,你们要秉公办理,从重从快……材料给我送来看看。”

送走了河南腔,茶大嘴推翻原先的设想,那样不好,即使夺了金秀的身,也夺不了金秀的心,最好还是孙子兵法外交代谋不战而胜。

第二天晚上8点正,田金秀一来着急地问:

“什么时候见广林?”

“唉,不必见了。他不见你,他已承认田二贵是他推下去摔死的。”“不,不可能”金秀双手掩耳惊叫。茶大嘴巴悄悄别上门,低声细语的劝:“金秀小声些,冷静点不要感情用事嘛,感情往往误事。”想了半天,想起一句比较高雅的句子:“偏见比无知离真理更远,广林内疚不想见你我就没法了。广林讲当时,广林和田二贵急先恐后索下楼,先下容易逃出去,后下就很难说了,当然在争抢中失手是可能的,当时情况特殊嘛,我已给有关部门讲了,在政策范围内容尽量从轻从宽,不过看来不死也是无期,一辈子坐牢啊。”……

“有证据吗?”

“当然有,你看”茶大嘴从抽屉里拿出一摞文稿,递给金秀说:“你看这十份都是当事人的耳闻目赌材料,他们都是当时备战大楼的看守,还有假的?十个人证哪!”说完坐下点一支烟,透过淡蓝色的烟雾观察自己的猎物。

“不对,这些证人就是凶手,他们打死了人,联合诬陷好人。”金秀怎么也不相信广林杀人。

茶大嘴骇了一跳,右眼皮跳几跳,但迅即一笑,另递上文稿:“你看这是洪广林自己签字的供词。”金秀看完记录又看签名,确是洪广林手迹,可仍不信:“字迹可以模仿。”

“那好,他的声音你该听得出来。”茶从容拧开录音机,转盘慢慢传出洪广林的声音:

“……1967年10月18日,那晚我被押到备战大楼三楼和田二贵同关一室……为了争先我推他一掌他就掉一去了,我赶忙索下去,他已死了,我转身就跑——”“嗒嗒”停,“听清楚杀你二哥的是谁了吗?当然我也不愿这是真的,但事实终是事实——你咋哪?”金秀一下昏了。茶司令一甩手中的杯子,双手赶快接住倒下的金秀,眉开眼笑紧紧抱住轻轻放到床上……。

又是一个月后,在宣判广林十年徒刑的那天也正是茶司令和田金秀大喜的日子。

丘比特之箭最甜,箭头是蜜,箭尾系红线。

情敌之箭最毒,浸透鼠疫,瞄准心窝。判了刑后允许探监,洪玉环、洪广贵、六一把田金秀嫁茶大嘴的事告诉广林。广林才如梦初醒,他用双手猛摇铁栏杆,用头在墙上碰,头破血流,糊住双眼,心情才慢慢平静下来。晚上躺在草席上透过高高的天窗,看见两颗晶莹一明一灭的寒星,似金秀悲伤的眼睛,金秀怎么会背叛自己?肚子里不是已有自己的种?一定是中了茶大嘴的圈套,茶大嘴啊?茶大嘴你戏耍老子,夺人之妻,十年徒刑,十年后老子出来之日就是你龟儿子死亡之时。大丈夫蓄胡留志,可自己年纪轻,只有微黑的耸毛。断指立志,没有刀,咬!广林伸出左手小指含半截指头在口中,钢牙用劲一咬“咔嚓”一嘴血、肉、骨一股彻心的痛使广林几乎昏过去,举左手一看小指只剩半截血肉模糊,白骨磷磷,撕一布巾包扎,嘴中半截指则一口吞下。夜里疼痛不能眠,更痛的是心。

第二天一早,囚车离开雨城拉到石棉W矿八号地区。该地区离W矿总部30余里,其间荒山野岭,人迹罕至,野兽出没。广林每日就是挖矿,他一改往日爱说爱笑爱闹,整日一言不发,拼命干活。背都晒脱一层皮,一身黑油油的象个机器人不停的挖,挖。他把****露的石棉矿当成茶大嘴浮泡脸,狠命的挖,一下一下,他要用超强度的劳动来暂时解缓对茶大嘴不共戴天仇恨的油煎,和对金秀的唾弃。这几天晚上都要掏出六一刚寄来的信,看一遍,尽量减少对金秀甜蜜的怀念和往日恩爱的回味,这天晚上,又打开看:

“广林哥,你好!

一别音容两渺茫,一别半年不时把你怀念,这二年你待我不薄,我专门调查事情真象,都是茶大嘴这小子看上金秀耍的诡计。问题是现在金秀变了,上月25****找她核实情况,她干脆给我顶回来说,核实不核实有屁用,嫁鸡随鸡,嫁犬随犬,我都是茶司令的人了。莫非还要整我男人不成?你告诉广林,过去的事就算了,我怀他的娃娃已快生了。我负责给他养大就是了。还说叫茶司令帮你早出来,但一个条件,不准伤害茶司令。她说知道你的脾气和个性,一定想报仇,若杀了茶司令,岂不又让金秀当寡妇,那样她也不话了,娃娃也活不成。她给你50元叫你另找女人,由于我前段时间生活无着,加上常老二病一场,我给你借用,找到钱立即寄来。金秀户口已转上街了,在糖酒公司当出纳,整天贴着茶大嘴上上下下,说是怕茶大嘴有外遇,茶大嘴现是县革命委员会副主任,走路都在抖,老子真想抖他龟儿一顿,晚上给他一闷棒,手痒的很。

早日出笼

六一

1968.10.17

补:田金秀前天生一胖小子,很像你,我去看一眼,就被他俩口子把我撵出来。

这晚信刚看完,就接到指令,明天集合到总场部修建总部办公大楼。第二天中午,挑选出来的13个人都是泥工、木工、铁匠手艺人。广林是铁匠,也在其列。由总部派来的女工作人员青英和2个武警押送,中午吃了饭才开始走,俗话:“山里的天,孩儿的脸”说变就就,刚才还骄阳似火,一起山风就乌云密布,即而瓢泼大雨,雨鞭暴虐抽打大地,大地吐出千万个水泡,出门都没带雨具,犯人头上也溅起水雾,一行人在泥泞本来没有路的路上跌到爬起来,个个象泥猴,落汤鸡,武警一看才走一半,找到一倒岩穴,不大但很深。大家钻进去躲躲雨再走,犯人你争我抢朝里挤面,广林侧身待在岩穴口仰望着灰蒙蒙的天,还在想金秀提出的问题,杀!茶大嘴?该。杀金秀?不行,杀自己的胖小子?决不能,宁愿自己去死也不能伤孩子,可不杀茶大嘴心不甘,杀了茶大嘴,金秀又不活了,金秀不活了,孩子怎么能活得成?……难啊,进也忧,退也忧,什么都可以重来,历史不能重来,一切都可以改写,历史不能改写。“哎”一声叹息,重似地球,因它不可追回。天空中冒雨独翔的岩鹰,你莫非也似我无家可归?你可以在风雨中淋浴,让大自然的绿风白雨洗去你羽毛上的尘埃。能洗去你心中的烦恼么?我要变成只岩鹰,我一定飞到家乡,咬茶大嘴的肉,吸他的血,剥他的皮,不、不能打死他,为了金秀,不,为了我的儿子消灭他的眼睛!再狠狠揍他一顿,让他一只眼瞄准世界认罪、忏悔……。

“喂,不准走出去,”两个武警坐在岩穴口里边吃烟,见广林朝岩穴口外倾,吼了一声。广林不动了,可头依然仰望天空,自由遐想。

3.

青英落在后面拼命朝前跑,朝前跑,可跑不二步又滑倒,爬起来、继续跑,这是什么路啊,这也算路?青英从前的路可不是这样的。青英的生母是山西农村妇女,送丈夫戴红花打鬼子打老蒋,胜利了。老青当了官,却嫌老婆土气,迷上了妖娆的许茶,抛弃了原配,并领走了青英,青军两姐弟。开始还和睦,后来许茶又生二男二女后,对青英、青军刻薄成仇。1965年青英才18岁中学毕业,通过老青的旧关系到青衣江军工厂当车工,平时难得回家看后母的黑脸,逢年过节才回家一转。悄悄递十元八元给弟弟青军。一进工厂,不再看后母那付青水脸,如脱开的美人鱼追波戏浪,整日都在笑,笑是少女的特权和专利。人老了事故多了,不是假笑、赔笑、皮笑肉不笑,就是有想笑都笑不出来,可少女的笑是纯真的,自然的,不可思议的,一句平常的话,她们都要笑半天,一举手一投足都可以是她们的笑料,笑是一种美的运动,具有无穷的魅力,笑具有一种超常的传染力,她一笑本生到没啥要紧的,可把厂里小伙子、光棍汉们笑得神鬼颠倒,想入非非。特别是青英的师付熊石头简直就是认为组织上安排配的,不然叫啥分配呢?一教一、一帮一、一对红。一对啥意思?还不那么回事。厂长在讲传统时不是现身说法,组织上关心老战斗英雄,给自己配了一个女大学生么,自己也快30岁,虽没赶上炮火硝烟,可工厂不也是战斗集体,自己也是老模范,不然咋个章猴子分个男徒弟,而我分个女徒弟,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蚤——明摆着的么。熊石头还专门买一小圆镜,不时照一照,在宿舍里关了门一个人挤眉眨眼照个够。镜中一蛮汉,五大三粗,站起象个铁塔,方正的脑壳,由于推个平头,更是有棱有角,又短又粗的头发根根似针,一头黑发象茂密的山林,黑红黑红的脸似上彩的脸谱冰冷冷的一付永远随时战斗的模样。当兵三年都是模范。眉头长年累月的皱起似乎一直在思考国家大事,或分析阶级斗争新动向,已皱成一个陀峰,其实头脑空虚得很。早进入“盛世期”,平时一脸正儿八经的,不象章猴子小青年们爱说怪话。说了就打个精神牙祭,嘻哈一通,渲泄一下,便好过些。熊石头是模范,笑都要看领导,看时间,当然不能和章猴子同流。看见到姑娘也假装没看到一样,听说这样才更能体现男人的魅力,才能吸引女人赢得女人的芳心。

可事实和想法总不对号,姑娘看到自己不仅没贴上,反而“咯咯”一笑跑得更远,起初还颇得意,认为有效果。时间长了,风言风语听到姑娘赠送自己一个雅号“熊家公”比熊家婆还丑。可领导不这样看,厂长年底总结会上总要说几句,熊石头老实肯干,大家向他学习。”这次分配青英就是证明,领导关心咱,懂咱心思,当青英笑嘻嘻脆生生喊一句:“熊师父”时,甜到心头,当天向厂长保证:“一定要青英三年徒工两年出师。”第二天一早就给青英捎一热腾腾的饭盒,打开是肉、牛奶、双鸡蛋。中午又打双份饭,自己一份泡萝卜,另一份给青英又是肉。连续几天真叫青英受不了,更受不了是熊师付管得太宽,规定交朋友先要向他汇报,活思想要向他交心。还有什么反修防修要穿旧衣服,穿花裙子是资产阶级。新领的劳动布工装,硬要在两肘,两膝盖处先打4个疤。最受不了的是禁止青英和别的男青年开玩笑,特别是章猴子,有事无事总爱找上门借一把板手,车个筐筐。一来就生根不走,嘴里的俏皮话一串一串逗人发笑,最拿手的是模仿《抓壮丁》中的王麻子、李老栓的动作。开头熊石头还忍住,可后来,见俩人说说笑笑亲亲热热哪劲,就撵:“章猴子走开,干活去。”工间休息时章猴子又粘上,耍个魔术,逗得青英围到转。熊石头醋意大发,上前就给学印度舞把屁股扭过去,扭过来的章猴子屁股就是一脚,章猴子一个饿狗抢屎,门牙齿都跌掉二个,为此熊石头第一次受到批评,更严重的是青英坚决要求调动工作,扫厕所都干,不给熊石头当徒弟。结果一切都照旧,不过青英自由多了,拒绝熊石头的回锅肉,一休息逃得无影无踪,丢下唉声叹气的熊石头。****一开始厂成立职工******思想宣传队,青英能歌善舞被抽走,这等于抽熊石头的魂,晚上一个人在河边冥思苦想。天上繁星闪烁,北斗星、牛郎星、织女星、牛郎追织女,熊石头一骨碌爬起来有主意。

第2天一早,换一身新工装跑去找厂长要求参加******思想宣传队。厂长也懵了:“你说什么?你参加——”

“我参加宣传队,行吗?”

“咋不行,工人阶级不行谁行?”

一句话把老革命噎半天才给开张条子。宣传队长见来个“活宝”哭笑不得,只好叫他打杂。可他见章猴子和青英台上那个亲热劲就受不了。一个演大春,一个演白毛女,自靠奋勇上台演。可五音不全,一吼似牛叫唤,实在刹风景,跳舞吧上台僵手僵脚象个木偶、幸好语录歌兴起。“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这几句吼得映山映水,真有点大老粗的风味,满堂彩。于是成他的唯一节目。走到哪车间,厂矿有无麦克风都无所谓,手提红宝书,上前两步,立正便吼:“下定决心,……”掌声如潮,效果压到大春,喜儿,出乎队长的预料。

同在一个队,可青英见别人有说有笑,一见熊石头便躲,躲不了也不理不采,朝夕相见,如同天涯。一天晚上,熊石头喝一瓶酒,在青英宿舍门口等到青英归来,急忙掏出一只180元一只的英纳格女表,强按青英手上,口中因激动而口吃:“我,我要娶你,我要,要娶你……。”青英用力抽回手象被火烫着一样,嘴唇却气得发白!“不可能,决不可能”说完丢下英纳格转身就跑,熊石头检起手表跟到追,青英一进女工寝室“嘭”一声关上门,旁边几位女工一见,忍不住讥笑:“哈,癞哈蟆想吃天鹅肉,没有镜子也不屙尿照照自己,熊家公只能找熊家婆,咋能找小天鹅……。”

美梦的破灭,抛弃、讥笑、羞辱……

熊石头把英纳格扔在地上,随手拣一石头“啪”猛砸下去,然后站起身来,开怀大笑,脸上荡溢幸福之光,朝野外奔跑,随风传来:“下定决心,不怕……。”

他,疯了。

4.

牛顿力学有一条就是作用力和反作用力,熊石头单相思疯了,并没阻止其他男性的追逐反面起相反的推动浪潮:“青衣江军工厂有一个好漂亮的姑娘,把一个老小伙子都逗疯了。”

“追求的人有一个连,求爱信比人高。”

“她妈许荣都是那样,她能好!”

“厂花县花开了……”

流言诽语,口沫可以荡翻她生活的小舟,她在挣扎,奔跑,在寻觅,寻觅坚实的陆地,寻觅一个小小的避风港,奔逃出这是非之地。

流言是祸星,是非乃黑洞。

这种情况下,兰十江迅速走进她的生活。有悠久讲门当户对历史的中国到20世纪60年代变幻名词:讲阶级成份,而兰十江也正符合条件,那年月,娶媳妇,嫁汉子实际上是看老子而嫁而娶。兰十江的生父是战死的,临终托孤,托付给战友兰政委,兰政委南下时,背在背上行军,后到W矿当矿长兼党委书记。为兰十江安排下一个最优越的环境条件。吃好、穿好、玩好,似乎只有这样才对得起战友,可事与愿违,温室养不出傲霜的雪莲,笼子里练不出凌云的大鹏,超人的条件养不出超人的才智和德行,相反,助长他的专横拔扈,又弱不经风。被一个学校开除又转一个学校,打同学,打老师,逃学,偷窃,前脚逮进派出所,兰矿长一个电话又放出来。干脆退学整日和社会上不三不四的喝酒,吃烟,打牌,牙齿熏得焦黄,脸色象铅粉一样灰暗,眼睛很大可没神,恍恍惚惚躲躲闪闪仿佛吐出一圈圈浑浊的烟雾。更可怕的一个恶习由烂友传给他,亲自帮他****一次,使他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快感。完全可以不必象强奸犯那样伤害别人,触犯刑法,提心吊胆同样获得快意,而想谁便是准。可以是张三,可以是李四,也可以是好来坞的女明星,甚至同性恋也行。

一次当他正身不由己时,被老头子撞见,老头子气得急火攻心,差点没昏过去,这个孽障哇!传统的观念使他觉得这比偷拐奸妇还丢人。他操起一根柴棍“嗷嗷”叫着扑上去,意外的响动,使兰十江陡然一惊,只觉得浑身汗毛一炸,一股冷气迅速袭遍全身,鸡皮疙瘩像小米似的。“刷啦”起一层,随后便是一阵棍棒和咆哮……。

兰十江事后也觉得很丢人,心里也害怕,那些半生不熟的有关性知识及令人毛骨悚然的传说,什么“一滴精子十滴血”象阴影似的时刻紧随,使他焦急,疲劳不堪,年纪轻轻走路都是一飘一飘的。好在父亲有权,安置在总部当个拿钱不管事的干部,并放出话来,要给兰十江找个对象,于是热心者,舔肥者,可怜者,作梦者纷纷出动。总矿部基建处材料管理员老黑头也专程下雨城找当年自己当民工南下抬过的青连长瞎吹一通。递上照片还可以,可世人哪知恶人照片也分外慈祥,又带青英到矿部看人看家庭,看老子,再看儿子。兰政委家的气派远远超过5口人的青家,一家人热情得烫人,很快溶化青英的心,熊石头才疯了1个月,青英和兰十江就结婚,结婚那天老黑头第一次当上官,材料管理部主任。“乍抱郎腰分外羞”百般温情,万种蜜意化着一江春水,兰十江一点也不行,尽管使出浑身解数,折腾的虚汗淋漓,过早的荒淫过度的烟酒,过于的惊吓,淘空他的精髓,淘成一个废人,一个太监,一个壳。头两夜青英还认为性急所致,轻声软语安慰他不要性急,慢慢来,可蜜月都过了一半,一点雄起的迹象也没有,青英不由生气地问:“你不爱我,为什么又要和我结婚?你不是坑人么!”

兰十江忙分辨:“哪个说我不爱你,没有谁象我这样爱你了!”

“哪你为什么没有****?”

“爱情不等于****,这恐怕是病,再不就是命。”

青英这才恍然大悟,躺在被窝里嘤嘤哭泣,一滴泪水,一声声抽泣,肠断天明,象一把刀把兰十江心垛碎,悔恨,羞愧煎熬他复苏的良知“我们离婚吧”。青英还是一个劲的哭,问急了,才低声咕哝一句:“这种事情咋说得出口,刚结婚,就离婚不怕人笑?”

“哪你说咋办?”

“有病就治,到省医院检查,明天就走。”

两人第二天到雨城就听六一、洪光贵,陈波讲青军落水之事,一瓢冷水从头淋到脚板心,半响才哭出来,搬起指姆一算,青军落水之日正是青英新婚之时,父亲青主任不知躲在哪里?青英躺在床上哭,去成都看病只有兰十江一个人去了。

到了成都,跑几家医院都在闹革命,病人则自救。最后在城边一家小医院,眼镜医生问了几句,随手开一张****化验单,兰十江揣一小瓶瓶到男厕所取精样,****半天看到快****,“乒乓”厕所冲进一提起裤腰带的大汉,见坑就蹲“嘭”一声炮响,脸都挣红了。这一不速之客又惊扰十江的快意,大汉奇怪有神的眼光,直刺透背脊,哪还有精溢。只要另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在近郊,出门便是农村,东找西找,越走越远,最后瞄准一旧农舍破茅厕,捞开烂草席帘走进去,东搓西擦,歪嘴咧齿,火候一到,用瓶子接起。“哎呀,流氓二流子哇……”一又矮又胖的村姑掀开草席欲进来方便,一见便惊哇哇叫转身朝外跑。兰十江苦笑一下,以为吓跑算了,收拾东西,扣好裤带,则捞烂席帘露出一个脑壳,便“呯”的挨一闷棒,眼冒金星,手一松,精样瓶“啪”一声掉在地上滚几滚“卟嗵”一声掉进粪坑,还没等兰十江回神,又被套上绳索,五花大绑拖上路,几十个乡民手持锄头,扁担高喊:“打二流子”一秃头正得意宣讲:“还是老子眼快手快,他小子刚一探头想跑,老子就是一扁担,不然他人高腿长哪个撵得到?”那麻姑是个老姑娘,正腊花挠痒——面带愁容心喜欢,假哭啼,而逢人便讲:“我一进去,他对我正要耍那东西,怪的很,还套一个瓶瓶,你说他流不流,呜呜……”

兰十江忙解释:“我是有病取样——”

“就是用扁担给你治流氓病,走。”不由分说押到队部,秃头向一老农报告:

“队长,抓到一个耍麻雀的二流子……”

“昨天才抓到一个偷看女厕所的,咋个今天又抓到耍蛇的,按老规矩办。”老农不耐烦一挥手,不容兰十江分辨。

于是兰十江被打扮一翻,胸前吊一只骚鸡公,手提一面锣,由秃头押起栓根绳,象耍猴一路游村,一路喊:“我是一个骚棒,调戏妇女,违反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第七条……”。沿途挨口水、破瓦,烂菜根,臭泥巴。游一个队又一个队,游到天晚,秃头没兴趣了,才取下鸡“呵呵”一笑“老子今晚赚只鸡吃”说完朝兰十江屁股抬起一脚算闭幕式。第二天兰十江回雨城,一见青英就来火:“我不治了,要治你去治”说完转身搭车回石棉W矿了。

“要治你去治”一句话又点燃青英希望之火,书上讲,男人患阳痿,女人要温存,耐心。精神障碍用爱来融化,白郎勃夫人瘫痪就是爱情使她重新站起来。爱能使瘫痪人站起来走,也一定能使兰十江雄起来。听人讲,这种病,两夫妇在一起容易好,一月后青英带着户口,工作关系到兰十江工作的W矿报到。

5.

事情根本不是青英所想象的那么简单,不可否认,爱情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在一定情况下它能成为一种决定性的东西。但它必竟是精神的东西,性生活中,身体是基础还是爱情是基础,历史所受的教育都回答是爱情,这不是符合唯物论的思想观,物质第一性,可在性生活问题上都回避它。青英是人,健康的女人,她不需要拍拉图式的精神恋爱,她要享受正常妇女该享受的东西,有一个孩子,她要偷吃禁果,尝尝男人的滋味。

女人就是女人,不是旧礼教的殉葬品。

由于兰十江男性功能的彻底丧失,争吵开始,逐步升级,转为家庭武斗,青英借口就是要一个孩子,要自己生的孩子,兰十江当然明白问题的核心,最后只好妥协。但有一个条件,青英的野男人必须由兰十江找,找谁呢?即要神密,也只能找短期行为,装起娃娃就不能再来往,选来选去,选中隔壁老黑头,孤老头一个,有点岁数,想来也来不几年就蹬脚,人不知,鬼不觉,想完告诉青英,青英虽不愿老头也无可奈何。

老黑头心甘情愿钻进甜蜜的圈套,吐出长长的舌头。

跑,跑,摔倒了爬起来,继续跑。一个女人,掉在后面,掉在荒山野岭之间,四周只有雨雾路,只有囚犯杂乱的脚印。从没走过如此泥泞山路的路,快点跑追上去才安全。终于透过雨幕看见岩穴中涌挤暄热的人群,“嗬,七仙姑下凡来了”“应该是喜儿进山啰,好漂亮啊!”“她那花儿般娇弱的身子,啧啧,能承得住我压吗?……”

囚犯都是好久没见过异性,嘴里放肆发泄。

“闭嘴,不准乱说”两个武警大声喝令,眼都落在青英身上,湿衣服紧紧裹着她苗条的身材,乳房象2个小铃铛,轻轻晃动,杨柳腰真叫人提心闪折,两条修长的腿扭成一个丰满的臀部,鸭蛋头上一双会说话的杏眼柳眉,高鼻梁下一张薄薄的嘴唇,一个典型的舞蹈身材,透过那单薄的衬衣,隐隐可见肉色的光泽,囚犯停止争吵,一张张淌着雨水,汗水,泥水的花脸上,都掉起下巴、半张着嘴,呈现各各各样的表情。他们用想像的能看穿女人衣裤的那种贪婪的,猥亵的淫邪的目光,盯着逐渐走近的异性。一双双有毒的眼睛象一只无形粗野的手,仿佛将她身上的湿衣服扒个精光,看透好她的最隐密处。她象一盏灯,一团火,众囚忘记寒冷,看不见雨丝只见她一切的一切。

“啧、啧”吞口水的声音有了,洪广林例外,他还浸润在幻想中,复仇塞满了他小脑壳其他种种欲望都挤得无立锥之地,怎样收拾茶大嘴正是他研究的课题。他仍在仰望天空,一丝微笑依然停留在嘴角,青英一到就发现众囚犯的眼光,她觉得他们不是男人而是公狼,吊起长长的红舌,要将她的身体撕成碎片,连骨头都要咬断,争夺一片去玩耍,去摆弄,去吮咂,去嚼吃!啊,此刻青英才发现女人定律:骄傲和恐惧在一定条件下成等量反比。安全岛,当她看见微笑望着天空的广林,一下想到大城市交通大道中的一方园地,一双单眼皮,脸上还有几个麻子,可他的眼是正气的,躲开自己只望天不就证明了?女人的感情是细腻的,直观感觉往往十分准确,青英挨广林外站着,广林矫健的身躯,厚实的胸脯,刚好挡住众囚的毒光,青英大口喘气。

“不准动,原地蹲下。”武装警察端起枪严厉呵斥想偏移过来的囚徒,囚徒们在黑洞洞的枪口和白晃晃的刺刀下清醒了,安静驯服得象绵羊。他们想移位并不想夺枪,而是要看女人、女人。洪广林被一吼也不再幻想,人蹲下,脸依然仰望,突然他看见头顶上一裂缝迅速扩大,他本能地一侧身朝外跑,一侧身紧站着青英,想也没想一掌把青英推飞出洞外,还没等她落地叫唤,一个箭步就射出洞口,“哗啦”一声声响,岩页垮下几十方,活埋了十二个囚犯和两个武警战士。大自然法则,在死亡面前,人人平等。

青英还没出口就被眼前惨象吓呆了,骂出来的倒是傍边躺着爬的洪广林:“******,哎哟,我的脚……”垮下的泥石把洪广林的腿压住,爬不起来,上边还不断垮,青英忙搬石头,掏泥沙,十指都渗出血。掏一大石头移不动,忙拣一砸断的木棒,利用杠杆原理一撬,松动一个口,广林急忙脚一收爬出来。右腿已血肉模糊,好在没有砸断骨头,两人出来又立即搬石头,又喊人,想再救埋在里面的人。可挖半天除掏几个半大石头,几个大岩石根本无法移动,喊半天,除了天边愈传愈远凄凉的回声,再无一点人语。“活棺材,没眼了。”广林叹口气,退出坐在湿漉漉的石头上‘咋办”?

“你说咋办就咋办!”雨中惊恐未定的青英回答,历史真会开玩笑,道路竟由被押送人来决定。

“你不会逃吧!”瑟瑟发抖的青英大概想起了自己和对方的身份,不只是男人和女人。

“逃,朝哪里逃?逃到台湾都要解放”嘴里说,心下却击节叫好,天赐良机,此时不走,更待何时。雨城在哪个方向?四野茫茫,方向都打不到,只有由她引路,到场部前才有公路,那时再逃,可她咋办?弄死她?不,不能伤害无辜的她,再说她还救过自己,甩掉她?对,甩掉她,然后连夜摸回雨城,揍茶大嘴一顿,不,干脆宰了他又索回来,假装迷路荒山,游转被提回坐牢,嘿好办法。人不知鬼不觉,报了仇出了气再坐十年也不怕,也没人怀疑自己杀茶大嘴,想定后对雨中的青英说:

“走了一多半了吧!你带路,到总部还有多少里?”

“十二里”。

“喊人来挖。”“好”两人冒雨一拐一跛,一人拣一根杵路棍,广林还扯些草药敷上,血减少了,有些还在滴,每一步脚印就看到点点红丝丝,倾刻又被雨水打断。天越走越黑,雨到时越来越小,最后停了,天也黑了。算了一下才走五里路,加紧一二个小时便可以上公路。后面突然亮起一对绿幽幽的眼睛,狼!狼嗅着血腥味追踪上来。“快跑,后面有狼”不说还好,一说青英吓成一滩泥,扶都扶不起来,狼瞪着一双鬼火似的小眼慢慢跟上来。广林不动声色,斜眼瞟着,近了,更近了……握紧木棍突然转身跃起一挥,只听“噢”一声狼嗥,脑浆涂地。

“快起来走,狼打死了”与其说扶着,不如说拖着颤颤兢兢的青英,窜窜跌跌往前奔。因广林知道狼是成群的,果然没走半里,后面出现一双、二双、三双……绿灯笼似的小眼睛。“绿眼睛”跑到死狼傍停一下,嗅一嗅,然后“噢噢”凄历的叫声在空旷寂静的山野越传越细,一边怒叫,象要为同伴报仇的誓言,一面分散包抄过来,后面紧跟两只,前面也有四只绿眼睛在闪烁。

“不行,不能走老路,朝悬岩边上走”广林一手拉着青英,一手挥着棍,大吼一声朝右前方悬岩独路跑,右前方的狼一闪开,两人爬上一窄窄羊肠小道疾走。右边是刀劈斧削的悬岩峭壁,山羊也爬不上,左边是黑洞似的深渊,几只狼汇集后只能排成单线跟着。

“没路了,咋办?”颤颤兢兢走在前面的青英绝望地哭起来。“没关系,那也好,对付后面一条线,就好办啰。”广林掂了掂杵路棒,湿漉漉的没有家里操练的棍顺手,但也好,重。挥起格外有力,难怪刚才一棒打死一头狼。头狼走到距广林45米远地方不走,两盏绿灯笼亮着,后面每隔2米二只绿灯笼,远远望去象小城的路灯,广林站好丁字步,准备狼蜂涌而上,可狼却一动不动,象一尊雕像,又像在沉思新的进攻方案。广林猛窜上几步大叫一声朝头狼就是一棒,头狼早有提防,没等到棒到转身就跑,可后一只狼转不赢,一挤一只狼绝望嗥叫一声坠入黑黑的深渊。一会儿狼又跟上来,这次狼距远多了,僵持、僵持。高山的夜风分外寒,幸好广林长年练功,体质强壮,青英却缩成一团。“冷就抵背,暖和一些,要准备坚持一夜”广林象一武士一动不动,瞪眼提棒,青英确实冷,二更主要是害怕。心冷,再也顾不得阶级斗争,男女有别,立即把背,屁股紧紧贴到广林热烘烘的背上、屁股上。一秒、二秒……一分、二分……一小时、二小时……对峙。比体力,比毅志的战斗。其间狼一动则叫青英准备。狼终于耐不住,头狼慢慢磨磨蹭蹭,进进退退,退退进进,反复好几次,突然“嗖”“嗖”连跃上三只老狼,象三只连发的箭,第一只凌空就被一棒打下深渊,第二只狼则乘广林挥棒用力侧身之机飞扑上来。好个广林,若再转个身已来不及,干脆顺势一圈飞起一脚“啪”一脚把狼踢飞下岩,说时迟,那时快,第三只狼张大嘴巴热气都扑到脸,广林不闪不躲,一躲闪,就扑到后边蹲着的青英,广林一把抓住狼的一前足,就挥舞的“呼呼”有声。后面的狼吓得转身便跑,广林用力往岩下一摔,狼的哞叫声象流星一样随狼消失,前后不到十秒钟。干净、利落,多亏少林武功,不然成狼腹中餐。

6.

狼越来越多,绿幽幽的眼睛象坟场上的鬼火,忽前忽后东游西窜的,广林越战越勇,提根杵路棒,站成丁字步瞄着,盯着,你盯我,我盯你,突然广林觉得这绿幽纲的眼睛就象茶大嘴浮泡眼皮下的眼睛一样,光想吃人。“眼睛绿斜斜,光想吃人家。”打狼就是打茶大嘴,想到这些,浑身是劲,若不是要保护青英,真想怪叫着冲上去打个痛快,少林棍法是熟悉的。半夜一过,山风抖擞精神也来凑趣,“鸣鸣”叫刮得草紧贴地称臣,岩沙“沙沙”流动。中午吃的半斤饭早变成血、汗、屎。骆驼耗驼峰而跋涉,现是熬自己的油,保自己的命。坚持到天亮就胜利。能坚持到么?能!只要精神不倒,身体就顽强站立,坚持一秒算一秒,一夜有多少秒?

远处天边出现火光,青英拼命呼救,渴望生存而变得更尖细的嗓音在寂静的夜空中传的很远很远,象出林的响箭。火光也传来断断续续的喊叫,火光越来越大,喊叫声也越来越响,广林更加警惕。狼开始来回窜动,每次到距广林四米又退回去,广林弓起腰提着棍准备最后一战。“呯呯”二声清脆的枪声划破僵持的局面,瓦解狼的“垂死挣扎”,狼纷纷后撤,一转眼,消失得无影无踪。持电筒提手枪跑在最前面的正是兰十江和二只警犬,紧跟后面又来十来人,青英一见安全了,一身都又有劲了。三步并二步扑在丈夫怀中“鸣鸣”哭起来。“站住,不准动”兰十江看见石壁上还倚着一人,手提血棒,又端起枪。此时的广林一身都软了,两脚重得迈不开步,脚上血成痂,伤口又疼起来,当黑洞洞的枪口对准自己胸口时,广林放下心又提起来:“完了,又逃不脱了,哎,又该茶大嘴多活几天,金秀现在在干啥?”

“不,不要这样,他是我的救命恩人”青英喘气对丈夫说。

“但他仍是囚犯,阶级敌人,是一条披人皮的狼,走,押回去再说。”

囚犯是狼?不,人是两脚走,狼是四足行。

狼是狼,人是人。

广林一到矿场总部就住进囚犯医院,六一刚好爬车来看他,除还50元还给带2条朝阳桥香烟,金秀茶大嘴的事也说个大概,茶大嘴依旧春风得意踌躇满志,金秀变得更摩登,连广林二字都烦,只有娃娃长得胖嘟嘟的很惹人爱。六一也告诉广林自己快下乡当农民了。20分钟到,六一被撵走,六一走后,广林心情翻江倒海,对金秀的一腔思念变成一腔恕恨,女人,水性杨花的东西。金秀农村姑娘一进城,姓啥都忘了,居然在城里煸起风,我看她疯得可以了,坏事可以变好事,幸喜没娶她,这样的女人拿来有何用!自己还日夜想念她,真是个大傻瓜。这样也好,不再思念只有报仇。时间是试金石,才一年光景就把往日的情义忘得干干净净,往日“白头到老”信誓旦旦不过是演一出戏而已,这一年感受真不少,象我这样冤枉的身边就有几个,全国又是多少?从前只知道伙到茶大嘴整人,现在被茶大嘴整了,才知道被整的味道。人啊,为什么不多来些理解,多些设身处地想想,有的人是“三天不整人,走路没精神”整人被人整,这莫非就是新陈代谢新生事物!可以断定茶大嘴巴下场绝不会比我好!报个人恩仇是不是太狭窄了?想得远了气也顺了。十天后便可以下床走动,广林要挣表现,一跛一拐每天把医院、场部几个厕所打扫得干干净净。没事又把基建工地上扔的破畚箕,锄头修好,送到老黑头那里去,老黑头见他勤快,又有青英的嘱咐,于是向上级报告把广林留下当基建工具保管。广林依然每天清晨练功,白天不是在铁匠铺指导,帮忙就是修理门窗,配个锁的,公家的,私人的都一呼就应。青英也经常找他做事,不是搬煤,就是劈柴禾。广林一身黑黝发亮的肌肉充满雄性的粗犷,想到自己曾和他紧贴背、屁股抵屁股心理就热烘烘的。多么娇健的小伙子,他打狼的两刷子就跟电影上一样,自己的命也是他保护下来的,还有什么舍不得给他呢?经常留广林吃好吃的,一二天不见广林还怪想的。这天广林又来帮青英劈柴,一身汗,红背心都湿透了,干脆脱去背心,朝手心“呸”吐吐口沫,举起开山大斧“咳咳”用力劈,柴屑四处飞溅,****着上身,象一活的青铜雕像,是力的聚合。男人就该如此。一棵大树劈成一大堆木柴,青英的饭菜整好,香喷喷的回锅肉逗得广林口水直流,可要面子,地位也不同,广林要走,青英那里肯放,拉进屋:“帮我干活,请你吃点饭是应该的!”

“哪……兰干事?”

“他出差到成都,来喝点酒”说完斟满二杯五粮液。

“青大姐,我不敢喝酒”

“没事,我把门关上外面看不到,不知道你在喝酒。看,我都要陪你喝,来”三杯下肚,周身发热,心速加快。

“我要回去了?”广林嘴里说脚却没动。

“回哪里去?你现在满嘴酒气能出去么?这也是你的家嘛!”广林一听,抬头吃惊的盯青英一眼,只见青英脸鲜红,笑咪咪的两眼热烈的发光。

“我好看吗?”青英说完习惯甩一甩刚洗披散的头发,一缕缕女人香波迎面拂来,比五粮液还醉人,一撮头发扫广林脸而过,痒酥酥的,痒到心里头。

“当然好看”广林赶紧低下头却深深吸一口含有女人气味的香气,憋半天忍不住才放出去。

“咋个你那么勇敢的,咋个不敢看我!”

广林不敢回答,眼睛却看见风吹动掀起的裙角下露出鲜藕一样白净的长腿,好白嫩,真想扑上吻个遍,啃一口。不行,不我是个囚犯,我还要报仇,茶大嘴的鱼泡眼又浮现在眼前,好好熬十年出去报仇……。

“咋哪!怕啥?我可以帮你提前释放就自由了,怎么样?”青英象钻进广林的心一样,笑嘻嘻地说。自由,还有比这更美好的字么,没尝过失去自由味的人决不知道自由的珍贵,有她又能早日找回遗失的自由,啊,天怎么这么热,广林踉踉跄跄站起来,作最后一次测验,走到写字台边,“看什么?”青英跟上来问。广林回答:“看你的照片。”青英一伸手掩盖照片,笑盈盈对广林说:

“要看就看我。”广林放肆的抬起眼,两眼相视着、交流着,喘息越来越近,最后粘在一起,融化了,广林觉得搂抱着的青英象一块溶化了的奶糖,贴在自己的胸前,软软的,香甜的,不久觉得自己也溶化了,融化成一片白云在蓝蓝的天上瓢啊飘……。

老黑头最近半夜几次来敲青英的门,都吃闭门羹。搭讪几次都被硬帮帮、冰凉凉地顶回去,青英对自己正眼也不瞧一眼,可见到广林就笑。被老黑头发现蛛丝蚂迹,悄悄跟踪,终于发现秘密,并用此来要挟青英就犯,虽知又碰一疱。“你休想,你去告,我就把你干的事抖出来”。老黑头越想越气,忍不住找张纸,歪歪斜斜写“青英偷洪广林”六个字,塞在兰十江的办公室抽屉里。兰十江出差回来,一打开抽屉见了纸条,大怒。立即把青英找回家,关上门把纸条往青英脸上一扬:“有没有这事”青英看完条子平静回答:“有”。

兰十江气急败坏的吼:“那是个劳改犯哇!你咋个和劳改犯那个哎?”

“劳改犯也是人,再说他是冤枉的,老黑头你都认可,咋广林就不认可?”

“性质不同,一个是阶级兄弟,一个是阶级敌人,亲不亲阶级分。”“我看一个是年青人,一个是老年人——”

“啪”兰十江抬手给青英一记重重的耳光:“你看老子先收拾他再来收拾你。”说完提枪冲出门。青英知道广林今天在哪儿干活,立即抄近路找到广林,两人来到一僻静堆杂样的小屋,青英平静地对莫明其妙的广林说:

“他知道了”

“知道什么”广林话一出口,立即明白是什么了,不由恐惧而抖起来:“咋办?”

“咋办!一同死呗”青英好象早作好准备来赴宴一样轻松。

“我不,我还有——”

“你不,他提枪到处找你,你还跑得脱?咋个怕死了?是我害了你。”

“不,是我害了你,好吧咋个死”广林没法也横下心。

“墙角不是有耗子药,我们把它吃了不就完了!”

“好吧,我先吃”广林害怕勇气一会消失。

“不,我俩来得光明,去得磊落,来脱光了再最后欢一次,欢欢喜喜而去……”

第二天,旭日东升,兰十江和老黑头推开这破旧的小屋门,一对青年男女,赤身裸体还搂抱在一起,但早已僵硬了……。

窗口正翻飞一对蝴蝶,翩翩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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