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如一张缠绵紧凑的蛛网笼罩下来，唯有呼吸才能证明自己的存在。而那未知的，不可触碰的事物，让你觉得戾气是用来憎恶自己的。
阳光一如既往的沿着它的轨迹，一点点从低处升至高处，王笑看着山下从自家走出的一行人，缓缓对着手心哈一口气，撇了撇嘴角无声的笑了。腊月中旬是一段繁忙的时间，村里人无论贫穷或富裕都要开始准备过年所需的物品，喂了一年到头甚至更久的大肥猪需请杀猪匠来家里杀掉，所以这时候最忙的反而是杀猪匠。可是还有一些人也是很忙的，因为计划生育带来的是很多人户的超生款，年尾适时该上门要账了。
一条猪对于农户来说，一年里需要的食用油就有了着落。不用说平时的端午中秋等节日，就是孩子们偶尔馋了也能有个想头。肉真是个好东西，吃了就让人打心底里透出舒服劲儿。那肉得有多好吃哇?六岁的李颖是这样说的，夹一块肉片放入嘴里，嚼着嚼着你会觉得，除了继续吃以外其他啥都不知道，还没吃个够饱咧一盘肉就空了。
哇，那岂不是比糖果还好吃?每次我吃糖的时候都想小心地含着，可是糖果儿总是过不了多久就没了，我还想跟我妈分一些的，却总是忍不住都吃光了。说到这里，王笑还伸出舌头舔舔嘴巴，只恨糖果儿的味道不能多留一会儿。
哎呀，糖果儿最多也就是甜一些，能管饱吗?不能吧，肉不仅管饱还能让我们以后长得高高的，当然饭也要多吃就对了。你啊，别再眼馋糖果儿了，你看我们家里开着铺子我都没有说经常吃糖，所以你就知足吧。为什么要知足呢?严笑不懂，对于从记事起肉都是精贵东西，糖果儿也很好吃，可是因为肉吃得少反而更惦记了。九零年代的茅村，还是一个对于100元都是巨款的认知。有钱人是什么样子呢?就像开小卖部的人一样，可以随时吃到村子里没有的稀罕东西，用到村子里没有见过的稀罕用具，穿到村子里不能看到的漂亮衣服。
如果可以每天吃2颗糖果儿，每顿可以吃很多肉吃到饱，那应该是神仙都羡慕的日子了吧?可是，每年家里喂养的猪都被大官儿拉走了，哪里有肉给自己想吃就吃的。就算糖果儿也要钱啊，家里哪有钱让自己买呢?每次的糖果儿，都是王笑妈妈隔两天给小姑娘一个鸡蛋从小卖部换2颗糖果儿回来，也只有这个时候王笑觉得自己是开心却又羞愤的。每次拿着鸡蛋到小卖部，都感觉好难为情恨不得把自己藏起来，但又控制不住对糖果儿的馋嘴，只能装作别人看不到换了糖果儿就跑了。
而一个鸡蛋能换来2颗水果糖是严笑最开心的零嘴儿，可是这远远不够满足一个馋嘴孩子的心理。所以腊月十八这天中午，王笑偷偷从家里拿了两个鸡蛋就直奔小卖店去了，回来的路上荷包里多了四颗糖果儿。
笑妮儿，这次买什么口味的糖果儿啊?小卖部的唐阿姨站在柜台里面，拿出四种口味的糖果儿捧到王笑的面前，王笑扭扭小身子偷看路面一眼，确定没有被发现偷拿鸡蛋爸爸没有追过来，赶紧从衣服里面的荷包拿出鸡蛋交给唐阿姨，看也不看随意抓了四颗糖就跑走。
哎这孩子，怎么不说话就跑，唐阿姨看着王笑跑跳离开的背影嘀咕。
可能是害羞吧，小孩子嘛，爱吃糖很正常。性格随和的彭阿姨接过话头道，作孽噢，我看刚刚书记几个人去她家了。她们喂的猪，今年是不用想了的。我说唐琪，她家这是第6年了吧，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这个说不准的，也不知道以后是个什么政策。不过笑妮儿说今年喂了两头大肥猪，应该能留一头下来吧，不然这么些年没有杀猪过年有点寒酸呀。摇摇头，唐琪进货柜里去擦柜子。
王笑不知道小卖部的阿姨们在讨论家里的猪，在小姑娘看来世上最好吃的就是糖果儿。虽然家里没有没有猪肉给自己改善吃食，严笑心里想，可我一点都不馋肉吃咧。蹦蹦跳跳的从稻田伦里经过，稻草垛一摞摞的堆在田坎边，光秃秃的小路上滑溜溜的，还有早晨的霜华笼罩在路边枯草上，踩上一脚就得摔大跟头呢！
一丛一丛割掉稻子剩下的根还在稻田里，半丈高的田坎上去是接连不断的稻田连着田坎，从田坎边开始跑起来，几步就蹬蹬跳上田坎迈向下一个，总要比走小路要更开心些。隐隐约约，能看到地坝里有好几个人，正拉扯着什么，紧赶着穿过竹林果树林，才知道人真的不能庆幸。
笑妮儿，你回来啦，去哪里玩了呀。不认识的一个大叔走过来，拍拍王笑的胳膊说道。
我，我……，我去找唐阿姨借钱，想买盐来杀猪后腌肉吃。王笑嗫嚅着嘴巴，一步一步向后退去。叔叔，今年我能吃到肉吗？我都不知道我有没有吃过肉，总是听李颖说肉多么多么好吃，听得再多没有尝过我也不知道啊。
傻丫头，以后您会吃肉的，到时候多吃些啊。现在你家还要交罚款的，这么几年一直没有交，不拉猪拿什么抵债呢。妮子，你要好好努力啊，为了你，你们一家要吃苦好几年的。
不，我要吃肉，你给我留一头，就一头。叔叔。另一个大叔推开王笑，和其他人吆喝着，不拉猪，你给什么低罚款啊，去去去别挡道。
我讨厌你们，我讨厌你们。王笑掏出荷包里的糖果儿，奋力丢出去，跑开了。等拉猪的人走了，她又跑到了屋子旁的竹林里，一步一步小心挪着找，生气丢掉的糖果儿。一颗糖在树根下，一颗糖在坎沿边，一颗糖藏在竹叶下，还有一颗糖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原来，年味是这样的。肉味是这样的。而糖果儿，我还是想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