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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滨海市位于东南沿海的浦江冲积平原上。浦江水深而又宽阔,东接大海,西连内陆腹地,是一条天然的黄金水道。第一次鸦片战争后,滨海的大门对外打开。它得天独厚的区位优势,吸引着各国列强的资本家纷至沓来,从而成为外国资本家的“冒险家的乐园”。拥有无限魔力的资本,仿佛打开了埋藏于这块土地下面的潘多拉魔盒,一个个贪婪嗜血的魔鬼被释放了出来,他们施展法力无穷的资本魔法,席卷着世界各地的人流、物流、信息流等城市要素汇聚于此。于是,租界、商埠、港口、铁路、工厂、住宅、学校、教堂、医院……沿浦江两岸雨后春笋般出现在这片广阔的平原上。短短几十年,滨海就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一跃而成为远东最大的繁华都市,以远东第一金融中心的地位傲视世界名城,股票、黄金、外汇等金融市场规模全部雄踞亚洲第一。改革开放后,滨海市被再次定位为中国金融中心,逐渐建立起几乎囊括全部类型的金融市场:证券交易所、期货交易所、钻石交易所、黄金交易所、金融衍生品交易所、银行间债券市场、外汇交易中心……世界各国的各种金融机构,乘着改革开放的东风再次潮水般涌进滨海市;有着“万国建筑博览会”之称的浦江两岸,更是汇集了世界最最顶尖的金融巨头。经过近两百年的积淀,资本基因、资本身躯以及资本灵魂已经成为滨海市最为典型的特征。在这些方面,滨海市令中国任何一座城市都无法与之抗衡。就是从世界范围看,在这些方面它都可以与纽约、伦敦等世界金融中心相媲美。在当下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华夏大地上,还有那一个城市能比它更有魅力?还有什么样的故事,能比资本的故事更为精彩?

滨海大学,这座在晚清洋务运动中孕育而生的学校,位于滨海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城市中心,高楼大厦鳞次栉比,人来车往繁华喧嚣。滨海大学却呈现出安静、祥和的书香气象,犹如热浪翻腾的沙漠之中一片静谧绿洲。校园内建筑错落有致,显出一副雍容华贵、从容不迫的气度。大学校园由风格迥异的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老建筑区,由一组中欧合璧风格的建筑群组成,包括学校大门和四栋四层的红砖蓝瓦的大楼,四座大楼形成一个气派的四合院,院中古树参天,游廊连接,小亭点缀,假山流水动静有致,极富苏州园林的韵味。这组建筑群在市中心高楼大厦的包围中,虽然略显低矮,但仍然很有气势。饱经沧桑的老建筑区彰显着这座学校悠长的历史。另一部分是一片现代建筑区。十几栋现代简约建筑风格的教学楼、实验楼矗立在这片建筑区的北部,楼宇之间布置着独具匠心的现代园艺景观;南部属于生活区,分布着一栋栋宿舍楼和学生餐厅;南北区中间,是体育馆和图书馆;图书馆气势磅礴、规模宏大;体育馆艺术美感十足,和一片开阔的体育场融为一体。各种建筑物按功能安排,布局十分合理。现代建筑区洋溢着这座学校无穷的活力。新老建筑区中间,是一片宽阔的中央绿地广场,它静静地躺在校园中央,从远处高楼向校园俯视,仿佛一片碧波荡漾的湖水。滨海大学的校园景观融合了东方与西方、古典与现代建筑美学,足以匹敌世界上任何一个名牌大学。与滨海市一样,这座大学注定在象牙般圣洁的肌肤内,流躺着炽热的资本血液,甚至它的财富DNA要更加富集。比如,它的缔造者,就是大名鼎鼎的晚清资本大鳄盛宣怀;它的教学宗旨、学科设置都是围绕经济建设的需要;学术活动和科研成果著称于经济、技术领域,等等。一百多年来,这所大学培养出一大批高官巨贾、学者名流,他们成为中国经济广阔天空中一颗颗璀璨的明星。特别是改革开放以后,中国三十年来的经济大潮,几乎把这所大学推到了至高的地位。滨海这座城市,以及滨海大学的热门专业、一流师资和一流设施,吸引着全国各地最优秀的高中毕业生。学生家长一想到孩子从这所大学毕业后的高薪,“把孩子培养成哲学家、文学家、艺术家……”的理想早就被丢到了九霄云外,让“高考状元”的孩子报考滨海大学几乎成了家长们不二的选择。

校园内某研究生宿舍里,金融学院三年级研究生张翰,在电脑前又度过了一个股票交易日。上了研究生,他就把全部积蓄——打小的压岁钱和打工收入——投资到股票市场。两年多来,他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电脑前陪着股票、陪着股票市场、陪着股票交易度过的。股票没有什么漂亮的外表,更没有什么刻骨的柔情,可是,它们对于张翰来说简直是魅力无穷,吸引力超过任何一位女神!张翰在四年前追小钰的时候,深刻地体验过日思梦想、魂牵梦绕的那种感觉,也深刻地感受到“一日不见,如隔三秋”那种相思之苦,但那样一个阶段持续三两个月也就过去了。可是,这股票,两年多来无时无刻不让他牵肠挂肚、日思梦想。显示着股票行情的这样一块小小的屏幕,牢牢地吸引着他的目光、紧紧地掌控着他的心理,硬硬地操纵着他的情绪。股票像病毒一样,进入他的身体,随着血液流遍他全身的每一条毛细血管、每一个细胞,除非他自己完全崩溃,否则他再也无法摆脱。他说不清究竟为了什么,竟然如此痴迷于股票。是为了专业技能?理智告诉他,成为一名股票投资大师,只在市场里耗费时间是不可能的。是为了赚钱?区区五六万的本钱还能带来千万、亿万的收益?是“赌博”带来的刺激?也不是啊,他早已经从短线投机过渡到中长线持有。讲不清什么原因,他就是喜欢盯盘;每天的股市行情,对他来讲就是最有吸引力的电视连续剧、就是最精彩的球赛、就是最令人意乱情迷的色情片……

张翰把股票比作是希腊神话中的海妖塞壬(Sairen)。阴毒致命的塞壬,人面鸟身,姿容娇艳,体态优雅。她们的歌声更是迷人,能把人的灵魂给勾走。塞壬居住的小岛位于墨西拿海峡附近,半人半鸟的塞壬姐妹们坐在岛上一片花丛里,唱着蛊惑人心的歌曲,甜美的歌声迷住了水手的心,引发他们产生最美妙的幻想,诱使他们发疯般地把船只驶向小岛,然后撞上礁石、船毁人亡。过往的海员和船只无一不受到迷惑走向毁灭,墨西拿海峡那一带海域早已堆满了受害者的白骨。在希腊神话里,只有两个人从墨西拿海峡安然渡过。一个是英雄奥德修斯。奥德修斯遵循女神喀耳斯的忠告,早早地采取了对付塞壬姐妹的防备措施:在船只还没驶到能听到歌声的地方,奥德修斯就命令手下把他拴在桅杆上,并吩咐海员们用蜡把他们的耳朵塞住。他还告诉船员,他们通过死亡岛时不要理会他的命令和手势。不久,他们就驶近小岛,奥德修斯听到了迷人的歌声。歌声如此令他神往,他无法抵制诱惑,最后绝望地挣扎着要解除束缚,并命令海员驶向正在繁花茂盛的草地上唱歌的海妖姐妹。但海员们没有理他,继续驾驶船只前行,直到最后再也听不到歌声,他们才给奥德修斯松绑,并取出他们自己耳朵中的蜡。另一位是太阳神阿波罗之子俄耳甫斯,俄耳甫斯善弹竖琴,他也曾顺利通过塞壬居住的地方,因为他用自己的琴声压倒了塞壬的歌声。张翰认为,如果把股票比作塞壬,股市就是墨西拿海峡,而沃伦·巴菲特更像是奥德修斯,乔治·索罗斯更像是俄耳甫斯。这两个股神是张翰的偶像,是他人生修炼的终极目标。在他的心中深埋着一个成为英雄的梦想,他要成为奥德修斯或者俄耳甫斯,哪怕冒着生命危险也要穿过墨西拿海峡,这是他人生的使命。

可是,张翰既没有像奥德修斯那样捆绑住自己,也没有俄耳甫斯的竖琴。进入股市以来,他的理性一直被股票塞壬姐妹们蛊惑着,他几乎命断犹如墨西拿海峡的股票市场,至少在精神上。张翰自己也想:是不是自己得了自虐症了?特别是近半年,股市持续低迷,他的资金不断在亏损,为什么还要苦苦坚持?理性上他也知道,这点钱对他来讲并不是要命的钱,可是,眼见着账户资金不断缩水,他感觉心头像是压了块巨石那样痛苦,这块石头压着他的心脏不断在往外渗血,让他感觉整个世界都空落落的;而每当股市大跌时,他就感觉一顶大锤又重重地砸在了那块石头上,似乎他的心脏就要从心胳蒂上脱落下来。可他就是舍不得割肉卖出,老觉得市场离底不远了,只好咬着牙忍者。他有时候幻想着,他好像被一群无赖流氓捆绑了手脚,被他们无尽地羞辱、无情地折磨,而他却似乎一切都无能为力,就那样无助地、屈辱地忍受着。这是怎样的一种痛苦!尤其对他这样一个从来都是胜利者、骨子里有着荣耀与自尊的人来讲。他感觉自己人生以来从没有遭受过如此惨重的打击,他彻彻底底被击败了,他持续不断地被击败了,他败得再也没有了自尊、再也没有了自信、再也没有了勇气……在精神上他已是奄奄一息、濒临死亡,唯一还让他苟延残喘的是他的所谓“研究心得”——连他自己都难以确信的结论:市场底就要到了。“故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他一直咬着牙心里默念着,仿佛即将溺亡的水手在波浪汹涌的大海中死死抓着一根横木,期盼着也许永远不会到来的救生船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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