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到底过了多久,只有三个感觉:累,困,饿。
鞋子里进了水,浑身也都湿的。脸上的雨水、汗水根本分不清。
下一轮的人终于来了,拍拍苏陌她们肩膀,笑笑说:接下来交给我们吧。
苏陌围着熟睡的人走了一圈,在一排排紧紧挨着,躺的整整齐齐的人群中找了一个空位,刚躺下没几分钟有人过来摇醒苏陌,说班上有个女生没有被子,与苏陌一起睡床被子。背靠背,在噼里啪啦的雨声里苏陌又睡了过去。
雨下了一夜。
苏陌早早的就被饿醒了。
天一点点亮起来,却没有要放晴的样子。
水泥操场上搭帐篷的其他班级更可怜,水泥地面不透水,积得的雨水可以将球鞋浸的湿透,哪里还能睡。
食物都变得奇贵无比。钱也取不出来。
一人一筷子方便面,一人一口热汤,已经是天底下最美味的东西,从这双手依次传到那双手上。
电已经来了。
有人拿了充电器到教学楼一楼充电。有万能充的人都贡献了出来,手机没有电的都可以去排队充电。
苏陌寝室的姐儿们跑去冲了手机电池以后,灵光一闪:寝室有电饭锅,还有一些米!可以救急!
有了这个想法,苏陌她们派了一个人又“光速”冲上五楼将米和电饭锅取了下来。
寝室的电饭锅派上了大用场。
第三天早上,人们得到学校发的一个馒头和鸡蛋,身上还有钱的人们很多都准备回家了。部分人留下来当志愿者。
傅梓心对苏陌说:“回家去吧!”
没有办法面对那么多的亡者,那就回家吧。
苏陌总觉得因为那场地震她与K城已经是生死与共,她不该离开。
老家旧城几乎都毁了,也死了不少人,回去也可以做些有意义的事情。这样想,苏陌能够安心一点离开。
地震后第五天凌晨正在食堂大厅睡觉的苏陌和小王又被猛烈的余震惊醒。苏陌翻身一跃而起,条件反射似的根本没思考就抓住身边的一只手,拖着往外箭一般飞出去,能救一个是一个。苏陌边跑边吼,小王快跑快跑,注意脚下,不要受伤了。
大厅里一片混乱,地上全是横七竖八打地铺熟睡的人们。慌乱中有人的手被踩肿了,有的甚至被踩的骨折。
奔出室外,脸色惨白的小王找到气喘吁吁的苏陌,紧紧拥抱。次日天亮以后便赶到车站搭车回家。车站被震的裂了好多大口子,触目惊心。停放客车的地方却已经变得有序,售票大厅没法用,实行上车买票,人们都有礼温和。
车启动的那刻,胸口有一股冲动的情绪让苏陌忍不住抽气,只消几秒,抽泣声可能就要爆发,真的很想哭。苏陌忽然觉得自己像一个逃兵,逃离了这座满目疮痍的城市。
相对于傅梓心的行为,她显得多么的怯懦和不负责任。
“小王,我们是不是很懦弱,是不是很没有责任心,是不是很没有爱?”
“你是觉得自己像逃兵?”小王看穿了苏陌的心。
“嗯。”沾满灰尘成条状的油发在小王的肩上蹭来蹭去,愧疚裹挟着疲惫,眼泪汪汪的苏陌靠着小王的肩闭上眼睛。
“不要那样想,你没有错。你回家也可以做很多事情。我爸说家里灾情也很严重,死伤也不少。你已经很勇敢了!那些场面看见过的人这一生大概都会留下心理阴影吧。”小王紧紧握着苏陌的手,然后轻轻拍拍它们。
回到家,爸和阿姨都红着眼睛,新闻里的景象,不知让他们哭了多少次。跟苏陌聊天他们还在不时哽咽,眼圈看着看着就红了,每看一次苏陌都从眼底看到了心底。眼中的那抹黑,荡漾着的是无比的珍视和爱怜。爸爸和阿姨还在不停的絮絮述说,话语中有那么一些瞬间苏陌觉得他们好像小孩子。
阿姨是苏陌年高中时进的苏家门,一起经历了太多事情,她爱苏陌如同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
深沉的爱和可能的失去让人变得脆弱易伤,也让人无比刚强。
苏陌想起还要告诉傅梓心她安全到家了。
傅梓心收到信息以后,很快就回复了苏陌:你爸爸开车接的你?
“恩。”
“洗个澡,好好休息!”
“你也是!”
“我们还在扛水,给灾民发放,忙很晚去了。不知道几点能休息。完了准备出发去离震中不远的小镇帮着做点事情。”
“好,你注意安全。”
“没有问题,放心。晚安!”
傅梓心是L大学志愿者协会的会长,他组织了一批人跟他一起去受灾最严重的地区支援。
或许是傅梓心做了苏陌想做却没有做的事情。苏陌忽然对傅梓心多了一丝崇敬和心疼。
记忆中那么霸道不讲理、嚣张的惹人厌的傅梓心与现在的傅梓心对比让苏陌感到不安。傅梓心忽然变高大,而同时苏陌觉得自己变的很微小。
对傅梓心苏陌的评价从来都是断然的。
苏陌想:那就是想当然的偏见了吧!
洗澡,吃饭,安心的在屋外的棚子里的沙发上沉沉睡过去。梦里有蚊香的味道。想必爸爸给她点了蚊香。
待了几天苏陌算是彻底恢复了过来。
听说寝室的电饭锅大大的发光发热,给留下来做志愿者的男生们奉上了热腾腾的米饭。
S城的傅梓心到K城的重灾区以后一直在那里,救援完毕后,跟着灾民重置的相关项目做调研工作。
傅梓心本来就是学习地质的。
回了老家的苏陌边修正边打听旧城的消息。回到高中的学校看看大家。
高考并没有因为地震而停住前进的脚步,也不会网开一面,照顾下灾民的心理状态和备考环境。
乐乐们在学校搭起的席草、竹篾简陋教室里继续紧张的备考。
老城的援救工作早完成,已经火速在进行灾民安置点选择和临时板房建设。
没几天,高考如期而至。完毕以后,苏陌和乐乐带着一帮小鬼顶着毒辣的太阳,漫山遍野,东奔西走,投入了灾后重置的工作,帮忙贴地震灾区临时板房的门号,以及其他一些相关的工作。
团队里的男孩儿们都比较照顾女生。贴的过程里碰到老乡请苏陌他们一行人吃水果,让所有人心里暖暖的。
跑完八个不同区域,几万板房的安置点,苏陌她们的皮都晒褪了一层,红红的很疼。
不过,苏陌心里算是好过很多了。虽比不上傅梓心勇敢,比不上很多人勇敢。至少还是在良心和责任心上给自己有了一个交代。
苏陌与傅梓心一直保持联系。
相对于苏陌,傅梓心总是那么忙碌。
忙碌也意味着累。
有时候让自己能够那么忙碌,过的那么充实有意义也是一种能力。
苏陌自认这点比傅梓心差太多了。
苏陌并不想成为强人,但是总是会去比较。苏陌想:想要做同样多有意义的事情,维护身边的世界和身边的人。果真是自己保护欲太强了吗?
两个月以后灾民都差不多安置妥当。
苏陌再无事可做,去找了一份兼职,挣了一千来块钱,买了人生中第一把吉他和学吉他的教材,之后还余下一点点学费。
从高中起苏陌就梦想着拥有自己的吉他。大学第一期的筹划也以那把几百块的吉他完美结束。这把吉他正如自己打算的:完全是自己挣钱买的。
总算是实现了自己给自己的承诺。
苏陌边练习吉他边开始期待开学,可愁的是:怕是没办法如期开学吧。
这大学念得还真是轰轰烈烈,惊天动地。
丰富到如此这般的地步。不枉了这场青春的盛大邀约。
地震那年的高考大家都考的很不好,之前一直在年级前面几名的乐乐都只是擦了重本线。成绩优异的木木发挥失常没上重本线,成绩下来之前早就决心重考。丹菲依然考的不好,继续准备在高考前线抗战。
乐乐始终没有如自己的豪言那般去成香港或者北京。
但,那些轻狂的梦想和庞大的自信并没有因此显得可笑或者讽刺。它依然陪伴她们前行,与现实接轨,为每一段人生增添亮丽的颜色。
傅梓心终于从灾区回来了。
假期还有将近一个月,高考录取也已经落幕,乐乐填了平行志愿,恰好就被傅梓心待的L大学所录取。
傅梓心回了老家后,找了一个工程队继续锻炼自己,空下来抽时间特地开车出来找苏陌聊天。
恰好苏陌和乐乐在木木家玩。
傅梓心揣着小小惊奇的过来凑热闹。
苏陌什么时候跟木木熟到那种地步。苏陌自己也是记不清的。傅梓心惊奇当然是有理由的。
尽管木木是傅梓心的堂妹,尽管他们从小就认识,尽管她们从小学到高中都在一个学校念书,常见面,常微笑招呼;尽管只差了一个年级,没有契机来拉近距离,总感觉有代沟!
这种感觉真的很奇特!
木木自幼失怙,经历了太多不堪,在艰难的人际夹缝和大人寄予的厚望中努力着。虽然比苏陌小,木木为人、性格和学习各方面都给了苏陌太多的触动。木木的优秀使她承受比苏陌多的多的压力和挣扎。
苏陌一直都喜欢木木的精神头,不张扬,静静的,那么温暖,那么坚韧。
苏陌还记得,高三,当苏陌挣扎在阴郁中的时候,剪了乖乖的波波头的木木捧着一大束蓝紫色的紫菀走向苏陌,脸上盈盈的笑意在七月炙热的阳光下显得那么的安抚人心,向苏陌昭示一种倔强和美丽。
“木木,你最近好吗?”
“还可以。今天有点小烦躁。”木木拉着苏陌手说。
“那现在好了吗?要不要我陪你走走?”
“不用,陌陌,我刚才看书看累了,就跑去学校外面的田间小路上逛了逛,心一下就豁然了,沉重压力不开心都统统被绿色吸附了。空气很清新,绿色很养眼,四周很清静,田间小陌上开满了花,真的很美哦。陌陌,你要是心情压抑了也可以去走走,那里你可以安静的整理思绪,可以大哭,可以发泄,你也要学会调整,照顾好自己。还有我有几本好书要推荐给你。你有空可以来找我,我借你看!今天我采了好多花,送一点给你,我们一起加油哦!”
木木分了一半她采的紫菀放到苏陌手里。笑着走了。
怎么可以那么阳光,那么晴朗,那么纯粹,那么温暖!
苏陌心中一团蓝紫色的火焰升了起来。
她也要那么温暖,要做一个让人一看就会心情郎朗的那种女孩。
苏陌在思念、忧郁、追想、自省中燃起了她的青春和信念。
也许就是那次将苏陌和木木的距离拉近了。
又因为乐乐补习以后常考年级前几名,与一直排在年级前三名的木木可以说是战友也是对手,不知不觉在一次次的模拟诊断考试中建立起了坚固的“阶级友情”。
木木和乐乐之间又因为都认识苏陌,于是感情更加深厚、亲密起来。
朋友不知不觉就变成了好朋友,好朋友又不知不觉变成了最好的朋友。
傅梓心下午五点才出现在木木家,人彻底黑瘦了一圈。
半年不见,傅梓心看见苏陌的第一眼问:“苏陌,你瘦了。”
傅梓心的问题让苏陌有点想笑,心里又有点不是滋味。
明显瘦了的是他自己吧!他还说别人瘦了。
“对啊,有一点吧,还被晒黑了。前段时间跟乐乐去灾民临时安置板房贴门牌号码。漫山遍野的跑。不过我肉多,瘦了绝对值得开心。不过,真正瘦了的是你吧!你再瘦就真的是标准的骨感美了。”苏陌下意识里本来是想避开反问傅梓心他瘦了的这个问题。他是男子汉,应该会特别不在意自己瘦了的这个问题吧!至少在苏陌假设自己是男孩子的时候。在苏陌的思维里,男孩儿做特别特别有意义的付出时候就顶天立地了,瘦一点黑一点都是让人特别自豪。
苏陌的这个想法出现在大脑皮层变成无声的语言,差点从嘴边脱口而出的时候,自己也吓了一跳:她潜意识里竟然就将傅梓心定义为男子汉了,就已经是男子汉了!这种观念转变实在是有点颠覆性。
“是瘦了一点。羡慕我吧!完全符合这个时代的审美观!以瘦为美!”
“切!才不呢!你倒是自豪,那么干脆加入我们吧!我们收你做我们的姐妹儿!考虑一下?”
“这不行。”傅梓心接不下去了,无奈的笑笑。
“这个就是你口中的大王吧?”傅梓心看着乐乐咧着嘴巴轻声问苏陌,转了话题。
乐乐微笑着向傅梓心问好。寒暄几句以后,傅梓心又把头转向苏陌。
“苏陌你最近在干嘛?”
“哈,我做兼职去了,我买了一把吉他哦!交了一个月学费,剩下一点钱我给爸妈买了点小礼物。”
“噢?不错嘛,什么时候弹来听听咯。”
“好啊。没有问题,你给出场费!”
“行!你好好练。”
“你吃饭了吗?”木木问傅梓心。
“我吃了,叫你妈不要给我做饭了。我再坐几分钟就去工地上,你们要不要跟我去看看。”傅梓心热情的邀请乐乐、苏陌和他堂妹木木。
苏陌她们要去河边玩。木木说她妈妈做的马齿苋特别好吃。苏陌和乐乐就被诱惑了,约好见过傅梓心以后到处转转,顺便采野菜。重点是采马齿苋回去凉拌。
工地自然是没有河边有吸引力,傅梓心的邀请被大家伙儿直接拒绝。送傅梓心走了以后,几个女孩便提着袋子去了河边。
河滩旁边的采沙场附近有些空地荒了,草长得老高老高。
几个女孩儿找不到采野菜的地点,在河边的稻田里东奔西走只采了一把马齿苋,战绩实在不佳。不过在野生的南瓜藤上摘了个嫩南瓜算是意外收获。疯玩尽兴以后夜幕已经降临,乐乐、木木和苏陌慢慢边聊边走了回去。木木家的邻居老奶奶做了冰粉,下午放在冰箱丢了一会儿。特意留了几碗在那里给木木和她的两个朋友。
纯手工制作的冰粉已经多年没有吃过了。
工序有点复杂。苏陌只是大概知道需要采集上等的冰粉籽,用细纱布包裹起来揉搓,然后用开水冲好。期间还有很多具体工序不详,非常考手艺!
开水晾凉以后会凝固成晶莹剔透的冰粉,完全没有冰粉籽本身那股生臭味道。
邻居老奶奶很耐心很细致的跟苏陌们讲解怎么做冰粉,奈何这种功夫实在很难下到。苏陌他们只顾吃,很多东西还是没有记住。
主要是纯天然的冰粉籽不好买,奶奶他们都是闲时到野地里采集的冰粉籽。
现在超市也会看得到冰粉籽粉末卖,拿开水冲了以后晾凉就成了。但是味道真的比起纯手工做的冰粉差太远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