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客来挑起眉头,目中却忽然放出了光,道:“未请教阁下名头?在下有所耳闻也说不定,现在又怎么会落得这番田地?”
苍老声音冷笑道:“我的名头,你不配知道,你唯一要知道的就是,老夫不久就要重归武林,到时候,武林中人人都将知道我的威名。”
“阁下好狂妄的口气。”景客来皱眉,脸色也忽然冷了下来:“且不说你是否真正在江湖上留过名,但是长江后浪推前浪的道理你总该明白,就算你曾经留过名,现在江湖上也早已把你淡忘。况且你也应该明白,出狱绝不是嘴上功夫,否则你也不会被关在这里如此之久。”
苍老的声音怪笑一声,语气森然,仿佛午夜夜枭在凄寒的黑夜啼哭:“小子,你又懂些什么,我现在也懒得与你做口舌之争。到了时候,你自然就会明白。不过,我只怕——”
景客来皱起眉头:“怕什么?”
“只怕你活不到那个时候。”
景客来展颜笑道:“我这个人,没什么好本事,就是一身命硬,曾经有很多人对我这么说过,但是很可惜他们说的都没有成真。”
“小子,那就祈祷你的运气能一直这么保留下去吧。”
老者说完话,慢慢闭上了眼睛,不再理会景客来,整个人仿佛石像般又静坐起来。
景客来眨了眨眼睛,脑海里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
清晨的阳光,被窗户的棱尺分割成三份,在地上留下不规则的光影,在这里,阳光似也成为了极为珍惜的资源。
牢门传来声音,不少醒来的犯人,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紧闭的门。
应该是送早饭的时辰吧。
门打开了,但是看到进来的人,所有的犯人却是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一一是一个女孩,一身浅绿色的菊纹上裳,梳着流云髻,看上去俏丽可爱。
一个阴森可怖的监狱,怎么会出现一个这么漂亮的女孩呢?
不少人都兴奋起来,甚至有几个犯人已经迫不及待地吹起了口哨,心想她会不会也是囚犯之一,要成为他们之中的一员。
但他们的希望很快落空,少女身上并未有任何枷具,而且手里还端着一个木棚,上面放置着热腾腾的馒头和稀粥,显然是经过狱卒准许,进来送饭的。
景客来见到少女的时候,也已吃了一惊。
他吃惊能在这里见到陈芯,更吃惊那个当初一口答应照顾少女的张不癫,居然真的没有兑现自己的诺言。
少女的脸显得有些苍白,或许是因为害怕,快步走到景客来面前,把早餐放下,目光微微地在景客来脸上一扫,一言不发,转头离开。
看到是送给景客来的,周围的人也不敢多言什么,但望着他的目光,已带着分明的嫉妒之色。
景客来微笑着,自己的运气,似乎总是不错?
即便在这种境地也有人照顾,而且也只有她送的东西,自己才是可以放心吃的。
他大口地喝完粥,随后拿起馒头,正打算祭奠五脏庙,突然又停住了,目光凝视着上面,喃喃道:“这是……”
略一犹豫之后,他看了看周围,若无其事地把馒头吃完,不过谁都没有注意到,他的手心捏了一张纸条。
他坐到角落,这里是视线的死角,周围的人很难看清,趁着没有注意的时候,他把字条在手心里展开,看了看。
只见上书一行娟笔秀字,似是女子的笔迹:“景大哥,这些日子以来,丐帮待我不薄,为我特地安排了一处住所,食宿都不错,我很感激。这一次,是他们委托我来照顾你的,洛捕头也准许了。所以此后每天早晨,我都会来送饭,请注意里面的字条。”
字数不多,景客来很快阅读完毕,在掌心轻轻地一搓,已把字条化为齑粉。
景客来脸上苦笑了一下,收到这张字条,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应该是笑还是哭。
有这么一个小丫头的照拂,自己的牢狱生活想来不至于太糟糕,而且不会与外界完全断了联系。
但是收到这张字条,岂不是说明,他们是真正想要把自己关上一段不短的日子了?
“起来起来,干活去了!”
这个时候,门外进来了十数个狱卒,从各个牢狱中挑走了几人,带出了监狱。按照洛风以前和自己提起过的,他们应该是去做苦力的,不少犯人就是被安排到采石场去忙活的。
闲来无事,景客来对着最东边的囚牢道:“喂,老头,既然你昨日说,自己曾经在江湖中赫赫有名,那不妨说出来听听,看看我知不知道。”
老者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现在景客来才真正看清楚他的相貌,约莫古稀之年,脸上满是沟壑,皮肤粗糙如同一截枯木,脸上留着一道紫色的狰狞烙印,是那种真正的朝廷重犯,才会被烙有的印记。
“喂,反正闲来无事,不妨聊一聊嘛。”
老者微微睁开眼睛,扫了景客来一眼,眼中不屑:“我说过,自己是不会浪费时间和一个死人多言的。”
说完,他再次闭上了眼睛,不论景客来问什么,都一言不发。
余下的人中,已没有一个能好好聊一聊的,景客来只好靠坐在阳光底下,享受着熹微的晨光,也正在这时,他开始把之前所有发生的事情,重新梳理一遍。
事件的起因,来源于陈庄主的邀请,他们收到了一块白骨令牌。便躲藏在自己秘密修建的客栈内,邀请了一些就近的武林人士,打算共同抵御未知的危险。自己因为当时身在洛阳,便一并受邀前往。然而,随后发生的一系列事件,证实所谓的白骨令牌,只是刘管家自己编导的阴谋。
事情到这里并没有结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阴谋被破解以后,自己却又在梁上找到了一块新的令牌,据证实,这才是真正的白骨令牌,也就是说令牌主人会在五日之后杀上总庄。对方能够在那么多武林人士的眼皮底下,打入令牌,那对方的武功,应该有多高明?
随后,在即将去往总庄的时刻,身为这一代百晓生的紫堇用百花蜜灌醉了自己,甘愿以身犯险。或许,在她心里,一直认为,就算遇到了危险,当今世上也只有景客来才有能力救回她。其后,在紫堇留下的线索中,找到了差一点误入歧途的陈庄主之女——陈芯,她告知自己所看到的景象,凶手似乎是三十年前就被剿灭的黑伞门。之后前往法华寺,在败斗室内发现黑伞真经被盗,绝婴被人替换,一切都指向黑伞门,这一点已经确信无疑。百晓生出具的手帕,来自于紫堇身上,上面猖獗地告知黑伞门将会在未来有一场大动作。不过,他们何来如此自信?就算是当年势大的黑伞门,也未曾敢与整个武林、衙门对抗,这是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风火门被创,在中途县放出了绝婴,把罪名安在自己的身上,逼迫得洛风不得不出手,是为了不让自己把这个消息传播出去。但这个计划,他们失败了,洛风最终还是宽限了我三天的时间。见到老乞丐的时候,恰好有几人讨要‘三钱令’,那三个杀手的实力也算得上是江湖上一流高手,不过……不对,不对!
如果黑伞门真自信若此,又为什么要三钱令牌?
景客来皱起眉头,自己是不是漏掉了什么重要的线索,可究竟是什么呢?脑海里隐约地有了些想法,但是,还是模模糊糊地想不清楚,似乎就欠缺了最后一把钥匙。
还有紫堇,她有没有依照黑伞门的想法打开盒子,取出黑伞真经,她又怎么样了?
怎么现在一点音讯都没有,生死不知……
……是自己太没用了吧,她对于我抱有那么大的希望,我却只能给她这种答复。
景客来的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随即又闭上眼睛,恢复了沉静:“八月十八日的天义盟,应该会见分晓,在那之前,黑伞门应该不会把紫堇怎么样的。”
让景客来有一些意外的是,晚饭时,陈芯又来了一次。
这一次她传达了景客来一份重要的消息:三钱令重出江湖,老乞丐已经紧急发布诏令,武林各派,江湖人士,将于八月十八日那天,群聚天义盟顶。
今天是八月六日,也就是说,还有十二日,天义盟即将风云际会。
不过,那个时候,自己是否还会被困在这个小小的牢狱之中呢?
不知道。
未知的事情,景客来从来不喜欢多想,这本就是他的原则。
所以他微闭双眼,假寐养神起来。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着,转眼间,景客来已经被关在暗无天日的牢狱中三天。
这三天里,没有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除了每日有一些人被挑选去采石,以及陈芯每日送来的消息。
不过,这两天的消息,仅仅聊胜于无。
无非是哪路好汉到了天义盟,盟主说些什么,布置一些什么,这种琐碎无趣的事情。
况且真正的武林大派还没有动身,提前到的,也只是江湖中有些名气的豪杰侠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