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的车背向烽火黑烟上九琼的城往北奔逃。
骊山北道上的土路使戎车左右颠簸，王在车内惊慌的大声斥责御车的兵卒，貌若仙妃的褒姒抱着嘴角尚露不服气的太子瑟瑟嘤嘤。
舆不是王往常的御座，这战车是忠卿姬友在军中找到最大最坚固的了。前边是两名健壮的甲士，后边便是王的家人。黑色的战车在黄埃中似要跑出这九死一生的地。
那年姬策十三岁，他还叫姬伯服。
“报大王！前方五里有戎主骑兵！”
斥候单骑驰来，对着王车高喊。
“王！前头有一队打着戎主旗号的骑军！”
左边的驭手惊颤的转首，对车内的王又重复提醒地大嚷一声。勒四马而止步。
幽王背靠着战车内左侧的车栏目光丢了魂，又听到这一呼声。一头向前栽了过去。
“父王！”
伯服挣脱了母妃的怀抱，恰好出手接住幽王的双肩。
“父王......父王......”。
太子轻摇着幽王，幽王数息后才悠悠睁开目，对着太子道：“吾儿，下车！”
伯服惊呆，无言理解其意。
“吾儿，寡人在黑天黑地之中亦是灼目之太阳，你与寡人同车死无葬身之地！”
幽王溜溜转着血丝的眼在肥圆的脸上凸显，唇边髯须颤抖。声由高至暴喝。
太子懂了，他跪在车内，抱住幽王胖大的腿，嚎哭。
“父王，我不走......我不走......我死也要跟你一起。”
幽王拾起掉落车内的十二旒冕冠，戴在头上，又整了整黑色的龙服，憋了一眼缩在车角花容失色又抖如筛栗的倾国美人，那刻王厌恶又怜惜。
“滚下车！”
王暴怒地将太子提了起来。他自己亦是虚弱的摇摇晃晃。
“父王！父王！”
伯服歇斯底里地叫，却不敢强行做些什么，他年轻又习过武，深怕伤害了王。
前头的驭手，焦急中顶着死罪对王道：“大王！卑下认为此刻回城走东路，可避开追兵。”
幽王赫然转头死死盯了那驭手一眼。驭手惊恐跪在前车内，面额潮红，又转白。
王转头看着提在手中的太子：“寡人一言，谁敢忤逆！叫你下车，你就得下车！”
伯服无言，只是摇着头。
“下去！”
幽王猛使大力，将太子推下了车。
伯服摔下车后，立马起身，就要爬上车来。
王对前面的甲士，令：“前进！寡人乃万国之君，天地之主，被戎夷之虫豸逼得城毁车逃，今后何以对诸侯，寡人要会一会戎族魁首！”
驭手挥动手中缰绳，啪！驷马飞蹄，车如利箭。
“父王！”
伯服看着脱了手的战车，飞驰出了掌控。肝胆欲裂。
“太子！太子救我，太子救我！”
即将远去的车内，宫装华丽，美似不在人间的女人，王的妃子褒姒被幽王粗暴地掐住后颈，身躯软在车后，玉颜上泪水不绝，她伸出在月下如莹玉的手对着太子，似抓要住他，抓住他......
“母妃！母妃！”
伯服朱色太子服，腰间的美玉在奔跑中碰撞出清澈的玉碎之音。
月幕下。辘辘滚走的战车，远去了这孑立之人。
太子看着孤寂的月宫，好似自己，他望着月大喊：“父王......父王......！”
此声，也或传遍天下江山。
茫然看着前后的路，伯服不知该如何行走，寻着心里的念头，他如行走的尸，寻去北方。
那一路，走的好累，摇晃着身体，本就心惊胆颤的从王城逃出，又遇父子分别。他一头倒入了道旁的乱草之中。
天明。
陆续不断的脚步将太子惊醒，他警觉地微微抬起头，望去道中的甲士，风中舒展的是周旗。
“等等！”
伯服大喜状跳了起来，对着最近甲士挥手：“孤乃大周太子！孤乃大周太子！”
甲士持着戈，对着他围了过来。
伯服所料不及兵卒为何会有此对待。急急又叫：“孤乃太子！尔等为何对孤无礼！”
有甲士戏谑：“昨夜有数人被我们抓到，都说是太子，真假难辨，你说你是太子有何为证？”又有甲士劝道：“老兄，看着这小子朱服大袍的，或许真是呢？”那甲士听后也狐疑起来。
“上报将军。”
过来不久，有一辆双马战车，驰骤而来。车上将军面带凶猛兽头遮具，露出的双眸见到伯服后一亮。
马嘶，车停。
他对周围甲兵喝道：“此人假冒，交给我处理，尔等速行。”
众甲士应是；随后离去。
太子急红了脸，对着那将军训斥道：“你瞎了眼么？本太子真命所归，哪来是假的！”
将军不回应，至太子身畔，拉着他的手向草丛深处走去。
到了众军兵无法看见之地，太子甩出了将军强力的手。大叫：“你要谋害孤么？”
将军对太子单膝下跪，道：“望太子恕罪，本将公孙苍龙。”言讫，他将面上凶兽遮具摘下，露出文雅温和的脸。
“公孙士！”太子见到此人真容后先喜转悲，啼哭道：“我父王呢，我父王叫你领兵，你有没有找到他？”
公孙苍龙默默无语。
“有没有......”伯服见将军无言，声音渐渐低落。
“末将途中与申候相遇，申候......申候车中躺着大王、王妃、太子。可大王，已经魂归苍天了。”
公孙苍龙话语刚落，太子愣住当场，连退了几步，跌坐在地上，脸白如绢布。回神后，跳起至跪地的公孙苍龙身前，边踹脚，边大骂：“你这奸臣，欺孤年幼，胡言乱语，孤要杀你，孤要杀了你！”
连踢十数脚后，伯服突然僵住了脚，问道：“你刚才说什么？”
公孙苍龙道：“大王、王妃、太子已归天。”
“混蛋！孤不是活的好好吗？你瞎了眼！”
面对气急败坏的太子，公孙苍龙语重心长道：“大王爱子之心，太子还不理解吗？”
伯服闻声惊秫。心想，“朝臣皆怨恨我母子二人，恨不能啖我血肉，父王这是怕我今后在朝无所依靠被权臣谋害，是要我屈尊为白衣平平淡淡活一世吗？”
“那些假太子都是父王安排的吧？”
“是末将安排的。”
“嗯？”
“朝中大臣皆认得太子面貌，看出那死者不是太子后必会寻找，然末将揣摩大王遗愿应该是要太子远离朝堂，故布下与太子及相似之人的疑阵使百官迷乱，还大王之愿。”
“孤若执意要回朝呢？”伯服心中忌惮，面容冷酷的问道。
“若太子真如此，末将必然侍奉太子左右。”
许久，两人皆是无声。
“你起来吧。”太子平淡的对公孙苍龙道。
公孙苍龙起身，称谢太子。
望去冉冉而起朝阳，伯服身上的太子绛服，红光万丈。少年稚气的脸上泪干而只剩下无限之凄凉。
“公孙苍龙听闻你是宣王年间派去修仙门派的大夫，可想仙法不俗，那有什么仙法能使孤改头换面吗？”
公孙苍龙迟疑片刻，从胃甲腰间掏出一个香囊，打开香囊奇香无比，从内取出一颗碧绿的珠子，递给太子道：“此丹药唤洗髓珠，可使资质平凡的子弟炼化体内杂质，煅出先天道体，太子服下后心中默想容貌之变化暨可改进容颜。”
“嗯。”
伯服点点头，一口将珠子吞入口中。
公孙苍龙急声：“太子慢着。”
但为时已晚。伯服食了珠子后，身红如炭火，全体似被黒蚂覆盖，痛苦不堪。
“公孙苍龙，你......你要谋害孤，孤信错你了......信错你了......”
半月之后。
公孙苍龙被众诸侯非议，朝中大臣商议后夺了他的兵权，贬为百姓。
正无处容身时，宋国公子白，邀其入宋军营，以礼相待，公孙苍龙十分感激便与宋君交厚。
宋君给公孙先生的军营内，伯服昏睡了半月后在此苏醒。
“你是谁？”
伯服沙哑着嗓子。
“我？”回话的男孩，涂脂抹粉，明眸皓齿，活脱脱一混世小公子的模样。他指着自己白皙的鼻子，又指着伯服问道：“你是谁呢？公孙先生的儿子？”
“公孙先生？”太子迷迷糊糊地喃喃，又对目前人拱手道：“小孩，给我倒点水可好？”
“小孩！”被称小孩的人，跳起大声嚷嚷：“我叫子和，不对！我叫子卿，子卿的子，子卿的卿。”
“那么子卿，能给我倒点水吗？”
片刻后，伯服喝了子卿叫帐外甲士代劳端过来的水，浑身都有了活力。
自觉浑身黏糊，他不好意思的对子卿道：“孤......我要沐浴，不知？”
子卿嫌弃地挥手，走去帐外，“原以为会是个有些能耐的人，想不到是个和我一类的货色，没趣，没趣。”言讫，他吩咐完甲士去准备沐浴器具后，便离开。
太子怒红了脸，忍了下来。
待他沐浴后。
取来铜镜梳理，惊见脸颊换了一副模样，“公孙苍龙说的是真的啊。”
“当然真的。”
帐内有一人出言，伯服转头，见公孙苍龙负手站在那，笑咪咪着嘴角。他道：“不过不是洗髓丹的功劳，丹药换颜只在阁下清醒的时候才可以用，阁下昏睡半月尽数吸收此丹药的药力，让我叹为观止，日后武道之前途不可限量。阁下现在之容貌不过是我去我师兄姬钟那讨来的一件法宝而已。只要不伤面上皮肤，可使这面具随心变化，妙不可言。”
伯服没有回应。静静的想些什么。过了会儿，他问：“太子之死，大臣们如何处置了？”
公孙苍龙道：“与大王一同驾崩。”
伯服轻叹，又许久不语。
“现在何处？”他问道。
公孙苍龙回：“宋国公军营”，不待太子下问，他继续道：“戎兵被诸侯击退，丰镐双城已经光复。阁下对今后可有打算？”
伯服道：“我......我愿为新王效命，大周之殇，我亦需负重责。”
公孙苍龙笑上眉梢，击节道：“阁下心胸如海之辽阔，在下佩服。”
伯服起身对公孙苍龙庄重地躬身，道:“多谢先生为我大周所做的奉献。我代万民谢过先生。”
公孙苍龙静静看着他，心道“太子也并非不可救药，历经磨难后，似大悟真谛，难得可贵了。”
“阁下言重了，”公孙苍龙又问伯服：“阁下想过今后怎么称名？”
伯服一愣，低头沉思，少顷，猛抬起头道：“朝夕只为大周之策，我便叫姬策吧。”
公孙苍龙点点，称：“善。”
秦国。
这时已然夜幕降下，篝火在黑暗中点出温暖的光。姬策一身戎甲，围着火堆，看着其中的火苗出神。
不知怎么了，好久没出现当年的记忆，在今时如潮水般涌来。
目中的火炎，赤色金边，似凤凰在里头舞动。
金粉般的火星跳跃着。
恩师......
惠邑的讨伐之战，顺利吗？真不想在此提防戎族偷袭啊，在惠邑战场上的话，孤.....我将大展周室雄风！可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