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之心,天地可鉴,奴婢贸然回来,也是听得消息,才着急向大姬回禀,奴婢在驿馆中听闻朔方人爱马如命,王子此次献马闹出这些风波,诸多朔方勇士都对大姬你刺伤白马之事颇有微辞,大姬若珍惜与王子的缘分,还需……放低些身段安抚朔方使者之心才好啊。”
庆熹听了她一席话,凤目圆睁,手中栗子被捏的吱吱作响,难得对她的一丝心软也消失无踪。抄起手边茶盏就向她砸去,正中苏叶眉心,又起身缓缓走近苏叶。
“好你个贱婢,看来这盆水还真没泼错。”庆熹又凑近她闻了闻,“真是骚气扑鼻!还特地回宫来向我报信,你当我堂堂大赢帝姬是什么,跟你一样,还要巴巴地求着嫁到蛮邦去吗!怎么赛马当日没惹出这些话来,偏你在驿馆中住了几日,那些使者都开始议论我了,还不是你从中挑拨的,你想让王子弃了我,效仿前朝和亲女官吗!
你是以为自己太聪明,还是觉得我傻!别做你的春秋大梦了,就算朔方王子不娶我,也会从宗室中挑一名贵女做王妃,哼!来人呐,给我拿笔来!”
庆熹捏着她的下颚,笔蘸朱砂,在苏叶小半张脸从额头伤处到耳畔都涂上朱红色,“我不会让你得逞的,从今日起,你就去御园做个粗使宫女吧。记住,没有我的命令,脸上的朱砂不许洗掉,若是掉了,自己给我补上!我倒要看看王子是否还会对一张这么恶心的脸动心!给我滚!”
溶月回到侯府,少商还未下朝回来,她取出藏于袖中的玉簪,玉是好玉,可这样价值连城的蓝田暖玉,在她手中却份外烫手。
门外稍有动静,她便将玉簪藏入妆盒内,见进来的是阿酒,才松了口气,“侯爷回来了吗?”
“回少夫人,少爷尚未回来,门外有位姓玉的夫人说是夫人旧友,想见少夫人。”
“姓玉?”溶月想了想,她在赢国的好友不多,更没有什么姓玉的,恐是寻错了门,来者是客,还是应当与这位夫人当面说清楚才好。
阿酒将一袭素衣的玉夫人带至前厅,溶月身着常服,发髻半挽,款款而来,望着厅中身影有些眼熟,走近一看,神色一凛,立时屏退了左右。
“玉美人,妃嫔私自出宫可是诛灭九族的大罪,你怎么敢……”
玉藻嫣然转身,嗅了嗅厅内清雅的水仙香味,“我并不怕死,我所怕的只有一样,那就是豫王殿下的安危,武侯夫人近来甚少入宫,即便去了,也少到我那里走动,我等不及了,只好出来找夫人了。”
“抱歉,我真的帮不了你,你就是你,已然是当世孤品,为何要成为别人呢。何况,睿帝也并非你想象的那般痴心情长,当年我的确曾恋慕于他,可在他心中,皇位和权势才是最重要的,绝不可能为情做出可能威胁自己皇位的事情。我希望你能明白。”
玉藻回眸看了她一眼,眼神凄楚,“只要夫人肯教我,成与不成都是我自己的事。而且据我所知,夫人的好姐妹,落樱坊的樱娘已经提早出狱了,似乎……是因为有了殿下的骨肉,夫人就不想让她们一家相聚吗?”
溶月原以为这件事瞒的密不透风,她却这样堂而皇之说了出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自有我的办法,只是这件事既然我能打探到,皇上必然也能知道消息,若不早日想办法让豫王回到京都,时日漫长,夫人能保证这几个月,樱娘腹中的胎儿能安然无恙地生产下来吗?”
趁溶月犹豫之时,玉藻蓦地跪于她面前,“玉藻微末心愿,万望夫人成全。”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她固执着不肯起身,这一拜,溶月受也不是,不受也不是,只得答应道,“好了,我帮你,可以起来了吧?”
玉藻这才心满意足地起身,又是一福,“谢武侯夫人了。”
“你先别着急谢我,你私自出宫,不宜在源阀久留,还是先回去吧,等我得空进宫时,自会去看你。”
玉藻长睫微颤,似有些许不甘心就此离去,“夫人,今日我既来了这一遭,还望夫人能先告诉我一些你与皇上从前的……”
溶月实在不想再提起那些往事,“闲池阁,东六宫御河之盼的闲池阁,那里能望见御河河心的那株百年樱树,从前皇上还是皇子时,那里曾是他最喜欢去的地方,其他的,等我入宫时再慢慢与你细说,玉夫人请便。”
闲池阁?百年樱树?玉藻回想起在豫王府中与王爷谈天说地时的往事,殿下提到那株樱树时,也是眼神沉醉,好似封在坛中的蜜糖,掩不住的甜蜜。
她进宫这些日子,也曾听宫中人谈及这颗神秘的樱树,据说自四年前樱雨飘落后,那棵树至今不仅不再开花,连叶片都已凋零殆尽,树干枯槁,像是已经死去,可睿帝却不肯将其迁走,另种新树,反而请了世间一流的花匠专职看守那棵樱树。
难怪了,原来这其中还有这样一番缘故。
“多谢夫人赐教,玉藻静候夫人再度入宫之日。”
溶月前脚送走了她,后脚源少商就从宫中回来,险些与玉藻擦肩而过。溶月上前用自己暖呼呼的手握着他的,“夫君的手好冷,让月儿给你暖暖。”
少商不忍惊了她,捧起她的一双手放到唇边呵起热气,“这天一日日冷下来了,这几日许会下雪,京都的冬日不比南边,尤其冷,夫人还没在京都过过冬,除夕之前,夫人就不要出去了,免得被冻坏了,为夫心疼。”
“都听你的,只是阿姐月份一日日大了,宫中之事又繁杂,不进宫看看,我总是不放心。”
“好,等我命人将马车里铺上厚厚的灰鼠毯子,帘帐也都换成夹心的,夫人才许进宫去。毕竟阿姐就快生了,连阿樱也有了,父亲年后就要动手回南姜驻守,月儿与我的任务艰巨,得早早有个好消息,叫父亲高兴才是。”
溶月嘴上不说,心里也是着急的,瞧了瞧自己的肚子,都这么久了,阿樱一次就怀上了,偏生她还一点动静都没有,问题肯定不在少商那里,她甚至有些疑神疑鬼,是否四年前那次落崖,坐下了什么病根。
她又不擅妇科千金之术,若是哥哥在就好了,或许能为她出出主意。
晚间溶月卸妆之时,少商在一旁揉着她的长发,“这大赢女子的装束礼制不知是谁定下的,沉甸甸的一头,夫人不饰珠翠时分明好看许多。”
溶月俏皮地抬眸,“夫君是说我装扮了就不好看了吗?”
少商倾身抚在她肩头,取下她发间珠钗,“我宣武侯的夫人谁敢说不好看,朝中羡慕本侯之人如过江之鲫,为夫的意思是旁的美人卸妆后颜色顿失,而本侯的夫人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已是极美,那些珠光宝气远不及夫人身上的光彩万一。”
言罢溶月还沉浸在他蜜糖一样的话语里,少商将珠钗放进妆盒时,却发现了一支眼生的玉簪,他在边关多年,自然知道那是多好的东西。
“夫人这支玉簪,为夫为何没怎么见过?”
溶月忙盖上妆盒,“这是我从江陵带回来的,一直压在箱底,前几日才翻出来。”她含羞地用食指勾住少商腰间玉带,“夫君,时候不早了,我们休息吧。”
自己的妻子少有这样娇人的时候,玉带一勾,少商再顾不上玉簪之事,搂了她进帐。溶月被放在榻上,感觉同往日十分不同,床上像是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胳着她。
“等等,床上有东西。”
少商将手伸进被褥内摸了一把,嘴角漫出笑意,“应该是母亲的主意,这是赢国习俗,叫撒帐,意为多子多福,原本是大婚之夜的习俗,可你我新婚之夜空房,也许母亲是因此才在今日补上。夫人若是胳的不舒服,今日就由夫人在上,为夫在下如何?”
溶月抓起一把花生扔向他,伴着宜人暖香,帐内一时旖旎。
天启四年除夕,武侯夫妇入宫参加宫宴,这是溶月回到京都后的第一个除夕,也是为人妇的第一个年末,过了今夜便是天启五年,细想着元朔年间入宫至今的种种,不由失笑,迎着廊前雪花,渐欲伸出手去。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没想到我的归宿,竟也能如今时今日般安稳快乐,少商,谢谢你啊。
一朵雪花将落未落,眼看着就要停在溶月手心,被源少商一只大手挡住,小而嫩滑的肌肤被大大的手紧拢住,声音亦怒亦宠,“多大的人了还爱玩雪,仔细冻着了手。”
宫中大宴,朔方来使,内戚权贵齐聚一堂,今年乃是尤为热闹的一年,两国舞姬园中斗舞,尽态极妍,无不昭示着大赢作为大国的泱泱气派。
武侯夫妇在园外与朔方王子相遇,萧烈阳远远唤了声月儿。源少商就有些不乐意了,“王子在皇宫禁院之内公然唤出拙荆闺名,不知是哪里的礼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