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那个讨厌的家伙曾说过“夜路走多了,难免不撞鬼”,天天晚上神游梦国也难免不发噩梦。但噩梦到底是怎么产生的,在噩梦让人不愉快的体验之下,是否也有某种正面的东西存在?研究噩梦对我们的生活有怎样的意义呢?
几年前波士顿大学的Patrick McNamara教授曾就人们梦的情绪做过如下实验,通过观察实验对象脑波的变化来判断REM与非REM阶段的发生时间,实验分两次,一次在通常认为会发梦的REM阶段,一次在无梦的非REM阶段,分别将实验者唤醒,醒来后并让其完成一个填词练习。结果与以往我们认识到的不同,实验结果发现,被测试者即使是从非REM阶段醒来,也有发梦的记忆,而更有趣的是,被测试者从非REM阶段醒来后所完成的词汇含义都比较积极乐观,而从REM阶段醒来后所选择的词组含义明显有着悲观低沉负面的倾向。Patrick McNamara表示,梦的情绪在非REM阶段之所以会变得更加负面,可能是与大脑中名为Amygdala(杏仁体)的部分在REM睡眠阶段高度活跃有关。而杏仁体则掌握着人们对情绪的反应,尤其是对极度恐惧情绪的记忆。当人受到伤害后,杏仁体的特定区域会“因为学会害怕”而产生恐惧的记忆,由此通过被刀割伤的痛苦记忆,教会人们能够记住刀的锋利。
结合Patrick教授的实验证据,芬兰Turku大学的博士学者Antti Revonsuo,身为一名专门研究噩梦的学者,通过对大量儿童的噩梦的学习,从而进一步揭示了由活跃的杏仁体所引发的噩梦经验,为什么会在人类进化中被保留下来,以及其存在的原因与意义。Revonsuo博士认为,由于我们祖先曾生活在充满危机的自然环境里,因此在面对危机时的反应对生存与否便起到了至关重要的影响。杏仁体在人类恐惧的情绪下,会紧密控制神经信号,决定是否收缩肌肉或调整内脏活动,从而引发应急反应,让人们能够决定是挺身而战或者逃离险境。由这些经验记忆产生的具有危险情节的梦,便成了人类一种对危机反应能力的潜意识演练,使得我们祖先在白天遇到真实的危险时,能下意识地已经有所警觉和准备,从而大大提高了生存几率。于是在人类几万年的进化中,能产生噩梦的这种重要生存机制的基因,也就一代代保留了下来。儿童大脑发育的不完善性,使得其状态更加接近我们的祖先,因此也解释了为什么儿童会比成人更多地梦到怪物,从这个角度来讲,噩梦在人类的发展过程中扮演了至关重要的一环,不夸张地说,也许如果没有噩梦,人类将无法从严酷的自然中繁衍至今。
当然现代人已经不再那么容易受到自然生存的威胁了,这些被动物追赶,或者从高处坠落的情节则逐渐被电梯坠降,遭人追杀,遇到车祸等等梦境代替。大多情况下,这类噩梦是源于大脑原始的危机机制的被启动,并与现代危险元素结合的产物。当生活中我们感知有某种潜在的危机环绕时,或者某种原始早期的恐惧记忆被触发时,人就很容易激发类似梦魇。
记得我刚来英国的那个月,紧张的学业和对新环境的不适应,让我每天都紧张兮兮的。于是有天晚上,我做了一个非常可怕的梦。我梦到自己准备搭乘一部电梯,这个电梯的真实原型来自我小时候住过的一栋老旧公寓大楼,记忆中那台电梯非常老旧,加上层高人多,大楼电梯常年满载复合运行,时不时出现各种故障,老有发生把人关在里面的情况,甚至多次在行驶途中突然下坠。由于我对那部电梯的糟糕印象实在太深刻了,所以日后常梦到自己被困在这栋楼里,想离开只有搭乘电梯,可无论我怎么样操纵,就是到不了我想去的楼层,好像自己永远要被锁在这栋楼中一样,最后在绝望中电梯会突然坠落,使我惊醒过来。而这一回,当我走进那部电梯后,电梯突然不顾一切地往上升,速度越来越快,我在巨大的速度下被挤压地几乎无法喘气,最后电梯轰然冲破楼顶飞了出去,只见其他乘客纷纷被抛了出去摔落进脚地万丈深渊,只有我一个人还紧紧扒着电梯扶手,但此刻电梯又开始从高空下坠,我害怕地闭上了眼睛,觉得这次必死无疑。
至今我都清楚地记得,醒来后的那一瞬间,我几乎感觉不到心跳,胸口一阵刺痛,好一会儿才从惊厥的状态中缓过气来。后来在梦的心理学上我读到关于电梯和楼梯所代表的意象,他们往往代表着通往某个目标的道路,以及在朝着这个目标努力过程中我们所遇到的阻拦。通常电梯下坠表示无助或正遇到了某些失控的状态,但快速上升则表示也许新的环境和挑战让你觉得有点不堪重负。想来一个人出国留学是我当时所遭遇的人生最大的挑战之一,所有关于这台电梯的噩梦里,那一次的梦境着实是最为让人惊险恐怖的一次。
其实关于这个电梯的恶梦从学生时代开始,便困扰着我长达好几年,一直到两三年前的某一晚,我突然梦见有装修队进出这栋公寓楼,开始维修这台老旧的电梯,而之后我便几乎再也没做过关于那栋大楼电梯的噩梦。我一度为这个噩梦的结束欣喜不已,但同时又不明白他突然消失的理由。直到后来有一天,我在回顾自己早期绘画作品的时候,我发现大概就是从那几年开始,我的作品风格开始稳定,或者说我干脆放弃了寻找风格这件事,任自己随心所欲的学习临摹喜欢的作品,以放松的心情画画,不再追求所谓的原创与特色。我从未把电梯噩梦与自己在艺术道路上的探索联系在一起,但如今想来也许他们之间的确存在着息息相关的联系,当我在心里终于放下对这个目标的追求时,同时产生的压力也就一起消失了。
如此一来不难否认,恶梦虽然会给人带来困扰,但有时候也能成为一个自我觉醒的契机。
再说一个故事,曾有段时间我一连好几天都梦到被一个怪物追赶,导致晚上我都有点不敢睡觉。几天后在和朋友聊天中,当被问及是个什么怪物时发觉自己根本想不起怪物的样子,这才意识到在梦里我只顾逃跑从未回头看过。也许是受到了某种启发,有次在梦里我又即将被怪物追上的那一刻,不知哪来的勇气我决定即使同归于尽,好歹也要做最后的搏斗,于是我转过身去,只见一只大蜘蛛扑了上来。并且我意识到自己在蜘蛛扑过来的瞬间,感到的不是害怕也不是想与之搏斗而是一种压迫,想极力挣脱的压迫感。不久后在一篇有关恐惧症的文章里,我读到了普通人常有的一些症状,对蜘蛛的恐惧就是其中之一。由于蜘蛛捕猎的方式和让人不快的样貌有着让人觉得“危险,被束缚,丧志自由”的联想,所以对蜘蛛有莫名恐惧的人往往都有一个控制欲过强的父母或者伴侣,对蜘蛛的恐惧其实来源与内心对被控制的厌恶。读到这里我突然想起梦中我面对巨大蜘蛛时的感受,想要挣脱这种束缚的心情和现实中我当时极力想摆脱父母的控制,独立自主生活的心情如出一辙。
非常奇妙的是,想明白这一点后,这个恶梦从此再也没有出现过,而且连同我长达好多年几乎神经质的蜘蛛恐惧症也在一夜之间消失了。原本连跟蜘蛛在同一房间呆着都不能忍受的我,现在可以徒手拿起蜘蛛送去窗外,好像从未怕过蜘蛛一样,这判若两人的改变连我自己都吃惊不小。
如今我意识到,就像普通梦里的所出现的物体往往都有着其隐喻一般,自然连恶梦也不例外。自打远古时期就在夜晚为我们的生存起到警示作用的噩梦,在其恐怖的外表下深埋的是对真实自我的关切,僵尸魔鬼怪物并不真正存在,他们都只是我们内心深处恐惧所投射出来的幻影,也许是害怕在公共场合表达自己,也许是怕黑,或者害怕权势者,甚至有些恐惧的源头来自遥远的童年那些已经要被遗忘的记忆。但如果我们能试图直面自己的恶梦,仔细体会恶梦带给我们的感受,剥开恐怖的表面现象,也许就能顺藤摸瓜慢慢找出困扰我们的问题源头。光明与黑暗是并存的,面对阴影时光明也就在转身之后。
当然关于噩梦的话题到此并没有完全结束,有些梦虽然谈不上恐怖,但也着实令人讨厌,为什么生活里仪表堂堂的你会没来由地梦到自己赤身裸体逛大街,并不想如厕时为什么也会梦到污秽不洁的厕所?这些恼人的梦境底下又埋藏着怎样的信息?就让我们在下一篇里继续探讨。
晚安,亲爱的读者。祝你今夜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