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是渐渐灰暗下来的。从大概半小时前开始,乌云逐渐在这块地方聚集,挡住了尚好的阳光。黑压压的沉默只持续了几分钟,继而随着一声沉闷的雷声,雨就落下来了。
韩晋从漂流中走出来,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和远处的高压电线。和那声让人心惊的雷声不符,其实雨并不大,雨丝洋洋洒洒的,却绵长。偶尔飘来,落在脸上,只有细微的凉意。
他向前走,站在了路边。街上空荡荡的,没有行人,红绿灯迟缓地变换着颜色,他目光所及之处都笼着莫名的压抑感,让人心中不适。
他在雨中点燃了烟,这是烟盒中的最后一支。他长吸一口,缓缓喷吐,白色的烟雾缭绕着飘散在雨丝里,他伸手去撩,入手的只有湿润的凉意。
他微微仰头,眺向市中心的方向,目光深远却晦暗。他保持这个动作,长久地矗立,指间的烟蒂缓缓地燃烧,升起浅淡的烟雾。
良久,他慢慢收回目光,抬手吸烟时忽的动作一顿,微微皱眉后又垂下了手,转身把只剩一小截的烟蒂扔进了一旁的垃圾桶里,继而沿着街道缓步前行。
思绪还是很乱。
离跟陆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半小时,按预计黑背应该在几分钟后就会和手下率先到达目的地,等待他的指令。
而在他原本的计划中,他此时也应该前往那里,等约定的时间一到,就按照原先的计划行动。
但他此刻却依旧在这条偏僻的老街上徘徊。像是那些对未来充满了迷茫的年轻人,他们不知未来,孤独而彷徨,如同败犬般游荡在或陌生或熟悉的街道上,吞云吐雾着逃避现实。
兴许他现在也成这样的人了,他忽然有点想笑。
然而他并非在逃避现实,他也无路可逃。只是从跟陆离最后一次交谈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后,一种伴随着恐惧的不安感渐渐笼罩了他。
这种感觉毫无由来,却在短短的数小时内愈发地强烈,
这或许是那种被称为直觉的东西,只是他从不相信直觉,他只按自己的理性判断来办事。这与直觉无关,只凭科学和证据。
但他此时却被这种强烈的感觉所束缚了。伴随着恐惧的不安迫使他重新开始思考一些他之前或无意或刻意忽略的问题。而其中最令人疑惑的就是陆离。
抛开这个迷离且不可思议的案子不说,这个突然出现在他视线中的男生本身就是一个诡异的谜团。
他离奇地在那个夜晚突然出现在第二个案发现场,或许那时他们的遭遇是个意外。但无法否认的是他从一开始就介入到了这件事中,哪怕没有遇到韩晋,他也会自己插手案件,再以常人无法知道的方式解决事端。
但这个过程中他与警方的遭遇几乎是无可避免的。即使他独自解决了这一切,不明真相的警方也不会就此放手任其成为一个悬案,更何况是在案件出现了各种超自然现象之后。恐怕他到时面临的压力会更加巨大。
但他自己似乎并不如何担心这种问题,连对自己的身份都没有多加掩饰——陆离,18岁。樱兰中学高二年级A组2班学生,从入学起始成绩始终名列前茅,体育成绩同样优秀,无不良负面消息。
这就是韩晋查到的资料,高中前的学科档案与其类似,都是品学兼优之类云云。
但这样的一个人为何会牵扯到这种事中来?
按陆离所说,这件事只有他能够解决。如果韩晋按照以往的方式对待这个案件,执着于用科学的方法寻找凶手。那不仅问题不可能解决,牺牲者也会越来越多,极度的恐慌将会扩散至整个城市。
没有人会甘愿就这样离奇的死去,甚至要为那些花朵做上嫁衣。
陆离给他的答案颇为荒谬,但却无法质疑,这种情况下他只能选择相信陆离,而接下来的进展似乎也证明了这些。
他们更像只是迷局外的彷徨者,想要解开谜底只能依靠知道迷局本质的人,即使那人施以谎言他们也只能义无反顾。
他们是无知者。
而这个谜一样的男生就是这场局的钥匙,唯一的钥匙。
韩晋忽然停下了脚步,脸色渐渐变得难看起来——他想起了一件事。
在对杨云升家的拜访中,他最后拿到了倪小安在医院精神科的检查报告。报告上医生的诊断是:患者患有精神分裂和妄想症,症状表现不明显,潜意识中具有幻想人格。
是了,他要找的“他”就是那个幻想人格了,所谓的倪小安的——哥哥。
而那种陆离口中带来了这一切匪夷所思案件的病毒,利用它的也是那个幻想人格,跟倪小安无关。
他不知道这算不算主观上的包庇,但他本能地觉得倪小安不应该承担这一切,她只是个可怜的女孩而已。哪怕做下那一切的那个身躯是属于她的……
所以他才会对陆离说出“我要那个女孩回来”这样的话,即使最终的结局是监狱,他也希望她能平安地回来。
而在之后的通话里,陆离对于韩晋的想法和解释并没有太多表示,只是在最后的时候如同叹息般说了句什么。但韩晋还没听清他就挂断了,而现在,他忽然记起那句话完整的内容了:
你们的话,到这就好了吧。
凉意顺着他的脊背缓缓攀升,他似乎明白了自己的不安感来自何方。他的思维中出现了一点致命的错误——如果陆离是迷局中的钥匙,那他们应当是执掌钥匙揭开谜底的人。
但他不会是钥匙,他才是……真正处在这场局里的人!而他们,不过是浅显看到表面的累赘!
似曾相识的压抑感笼罩了他,他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直至压的他无法呼吸。
为什么……为什么这种感觉这么熟悉?
他狠狠地捂住头,脑海中像是有什么正在撕裂,如同马蹄践踏过他的神经般剧烈的疼痛席卷了他的感官,但心却一点一点地清明起来。
好像在哪听过,他的这些想法好像在某个人的嘴中说出过,那人一字一顿地念出累赘二字,语气平淡却尖锐……
“你们连,什么是真实都不会懂。”
“啊啊啊!!……”狂风骤雨般的疼痛从脑海深处传来,他在一刹那间差点昏了过去,这种疼痛超越感官,仿佛利刃直接刺入灵魂深处。
他跌倒在地上,捂着脑袋痛苦地蜷曲,咬紧的牙根已经渗出血来,极度的痛苦灼痛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但一个前所未有执着的声音却在他心中重复地咆哮——
发生过!发生过!!发生过!!!
有什么类似的事情曾经发生过!同样的感觉在他心中出现过!这一切……这漩涡般神秘的一切都曾经在哪个地方……
发生过!
雨,唰唰地落在耳边,鼻尖,眼前。世界安静地似乎只剩下雨声,和他微弱的喘息。
韩晋像是街头的流浪者般躺在颜色斑驳的地面上,瞳孔微微散着。雨水滑进衣领,带来丝丝凉意。他的嘴唇缓缓开合,像是落在岸上的鱼。
他不知道那种疼痛到底持续了多久,不过终究是过去了。到了疼痛的后半段他几乎已经感受不到自己肢体的存在了,整个世界剩下的只有狂风骤雨般的疼痛,但索性这种痛苦到达极致后面反而麻木,他只是机械地承受着痛苦。
他在这种折磨中对时间失去了概念,等到他意识清醒时疼痛已经过去了,就好像从未来临过一样。唯一的痕迹是他一片空白的大脑,他在无意识地躺了很久之后才逐渐恢复思考的能力,而心里的那句话也重新出现在了脑海中:
有和现在相似的事曾经发生过的。
那时他的心中也曾充斥着迷茫和恐惧,但这段记忆却如同某种痕迹般被冲刷掉了,掩藏在了那份恐惧最初停留的地方。而此时此刻它又回来了,以某种似曾相识的方式到来。
就像是,久别重逢的故人从雨夜里归来,在他战栗之时,向他微笑着露出了獠牙。
但他已经不再如何疑惑和惊异这段记忆的空白,他只是坦然地认识到了他失去了某段重要的记忆。这异于潜意识中的选择性遗忘,而是一种真实的空缺,但却终是留下了些许痕迹。
这恐怕就跟这诡异的一切下隐藏的东西有关吧。它就像个庞然大物,暗中推动着这一切的发展,将恐惧的种子植入每个人的心里,逼迫他们苟且前行。
或许……就像命运那样吧。他轻轻打了个寒颤。
不过那个人知道的吧……
他转念一想,眼前又浮现起了那个男生淡漠的脸庞。他有种莫名的预感——就像他起初莫名地相信他那样。
他一定能够在那个人身上,找到这一切的谜底。
包括,他所追求的那些真相也一样。
他深深地叹息,这时兜里忽然传来了震动,他有些迟缓地伸手摸出手机接听电话、
“喂。”他费劲地开口,出口的声音嘶哑的有些吓人。
但对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焦急的声音咆哮着从电话中传来:“不好了老大!我刚接到消息,樱兰高中的礼堂起火了!据说里面还有社团活动的学生,但现在火势太大已经没法控制了!再这样下去整座礼堂和那些学生都没救了!老大你现在在哪?!老大……”
手机从手中滑落,黑背的咆哮声在雨里逐渐模糊。他此刻如遭雷击般大脑一片空白,所有声音都渐渐离他而去。
樱兰中学大礼堂——那是陆离和他约定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