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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老刘和小吴一边抽烟一边聊天,在这一代活动的老人都挺喜欢小吴,有不少人想要给他说一个对象,老刘和他们一样,觉得他踏实安稳、有礼貌、有家庭责任感。现在能耐心跟他说几句话的年轻人不多,每次老刘和小吴聊天都会想到自己的儿子,在儿子大学刚毕业的时候,老刘表达过希望他回来工作的意愿,那时候他爷爷还没出事,也说要帮他在事业机关里找一份安稳的工作,可是他还是拒绝了,说他想留在省城,开始的两年他没少找老刘拿过钱,他处了一个对象,也带回来过,不过爷爷并不喜欢,希望他能找一个本地人做老婆,不知道是不是这个原因他渐渐就少回来了,在爷爷出事后不久他开始跟老刘谈把爷爷的房子卖掉筹钱给他在省城买套房子结婚的事,老刘不同意,他们就闹得有点不愉快,直到去年老刘把大部分的积蓄拿出来给他首付买了套房子之后关系才稍微缓和了点,老刘开始跟他谈结婚的事,他现在却又不着急了。

抽完一支烟后,老刘推着父亲回家了,把他放在马桶上坐着了小半个小时候后让他在藤椅上坐着,自己则是坐在他的对面,从两个人中间那张茶几下拿出一副象棋摆上,小时候他经常在父亲的身边看父亲下象棋,对他的棋路一直记忆深刻,也没办法摆脱,但他从未和自己的父亲真正下过象棋,他很清楚父亲的脾性,不敢主动去找他下。父亲出事后的这几年,他反而时不时会跟他下上几盘。他自己先下一步,然后在脑里慢慢想父亲会怎么下,为了不让这种棋局因为重复而显得单调,他开始试图改变自己的棋路,但不管怎么变,他都没能下赢过父亲。

这是第一次没有下完一盘棋,老刘轻轻说了一声“和局”后抬头看着父亲,他的头低垂着,眼睛紧闭,他的嘴歪斜着越来越厉害了,老刘觉得他在嘲笑自己,心里感到不舒服却又说不出来,他再低头皱着眉头看了会残局,又抬头看着父亲,父亲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客厅里只亮着一只六十瓦的灯泡,有一只不知从哪里飞进来的蛾虫在绕着它飞,昏黄的灯光把父亲的影子照成黑糊糊的一团。

“和局。”老刘定定地看着父亲,声音却像是在咨询,也像是一只快要死去的飞蛾一样在棋盘上空飞着。老刘想要闭上眼睛,想用沉默和父亲的沉默对抗,但他的眼睛却没办法完全闭上,眼皮一直在颤动着,一会后他看到口水从父亲的嘴角里流了下来,马上站起来从裤兜里掏出手帕为他擦去。

老刘忍不住把右手伸到父亲的眼前后犹豫了好久,小心翼翼地用拇指和食指把父亲的右眼皮微微撑开,他依然看不到父亲的目光,在他当年决定和妻子搬离这套房子之后,父亲的眼里就好像一直有一层他永远无法剥开的眼皮存在着。

老刘收拾好棋盘进卫生间接了一盆热水为父亲洗过脸烫过脚后把他放回床上去,自己则是回到客厅在那张藤椅上坐着,这个时候他才听到正下着淅淅沥沥的雨,风把树的影子不时地扔到玻璃窗上,老刘先是背靠椅背坐着,看着窗外,远处城市中心处的那座灯塔亮着灯,偶尔会向这边扫过,微微照亮越下越密集的雨水。他俯下身子拿起放在茶几桌面上的烟,他就这样半俯着身子,左手横放在两个大腿上,右手肘顶着右腿抽完了一支烟。

他起身去另外两个房间检查了下窗户再回到客厅关掉灯摸黑走回卧室脱去衣物在床上躺了下去。眼睛在十来分钟后再次睁开,他发现自己没办法像往常那样迅速地进入睡眠,他看着昏暗的天花板的轮廓线在黑暗中慢慢地浮现出来,它的出现似乎已经把刚才脑海里的那些模糊图像和声音挤出去了,一会后他再次闭上了眼睛,但他发现那些图像又从黑暗的边缘处涌到他的眼前,那是一个微胖的中年妇女。

李家寡妇。她的脸迷糊不清,但是她那两团硕大的乳房却很有分量地垂吊在她的胸前,老刘觉得自己像被枕头捂住了脸,难于呼吸。他不想去想她,却又无法把她从自己的脑海里排挤出去,她就像是一个不倒翁一样,重心在那两团乳房上。老刘试图用自己妻子的形象来代替她,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想不起妻子的模样了。

他再次睁开了眼睛,看了一会天花板后他起身坐着,又过了一会他打开了灯,拉开床边柜子的一个抽屉,拿出里面的一瓶安眠药旋开盖子,可能是太久没打开过了,药味变得浓重了不少,他犹豫了一下,把刚倒在掌心里的药片又倒回去,旋上盖子把它放回抽屉里,关上。在妻子出意外死后的那几年他得了很严重的失眠症,在儿女离开这座城市之后越发严重了,直到父亲出事他搬回来照顾他之后这失眠症又突然好了,剩下的安眠药就一直放着没再动过。

他披着大衣走到卫生间里想要撒一泡尿,在马桶前站了好久,有尿意却又拉不出来,勉强滴出几滴之后他冲了马桶走回到客厅,抽水马桶的声音很大,一直持续到他打开客厅的灯站在那架钢琴前。老刘的目光在那三个相框上停留了一会,看到自己和妻子的合影后心里稍微安定了点,她还在那里,还是那个样子。他摸了摸钢琴,回想不起妻子弹奏的音乐,他甚至不知道妻子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弹奏过这架钢琴的。

是在儿子出生之前还是在女儿出生之前?他确定自己是想不起来了。

他开始感到这个房子空荡荡的少了点什么,他环顾着四周,那台电视用一块花布半盖着,饭桌上的剩菜也用一个罩子罩住了,那张双人沙发上也铺着用旧蚊帐做成的垫布,所有的一切东西都没有缺少,可他还是明显感觉到一定少了什么东西。

他看到了挂在电视上方的那个挂钟,它已经不再走动了,这正是缺少掉的东西,时间停止走动的声音。他搬来一张椅子站上去把那个挂钟取了下来,拿出里面的电池,想了一会之后他把电视遥控器的电池取出来装进去,那秒钟又开始走动了,他没有调整时间,直接把挂钟重新又挂到墙上去。关掉灯之后他站着停了一会后再次返回卧室脱下大衣躺下。

他翻过身,看着另一张床上静静躺着的父亲,依稀只能看到他歪斜的嘴半张着,听到他浑浊又无力的呼吸。

他开始把妻子跟父亲联系了起来,他这辈子只真正和自己的父亲吵过两次架,妻子以前有过一段不少人都知道的恋情,父亲是个很看重面子的人,对他们的婚事并不是很满意,为此他们很厉害地吵了一次,最后父亲妥协了,虽然在婚宴上一直臭着脸,此后对儿媳也没什么好脸色,到孙子出生之后他和他们的关系才缓和了些。第二次吵架则是因为他们女儿的出生,按照计划生育规定,他们不能再生第二胎,作为一个老共产党员,一个文化局的正处级干部,父亲不同意他们违反国家政策,但是在这一件事上,原本婚后一直温顺的的妻子态度却异常坚决,说即使被学校开除也非要生下不可,老刘则在双方面前一直保持沉默,虽然在女儿出生之后,父亲动用自己的权利保住了他们夫妻两个的公职,但在女儿一岁之后,他们还是搬出了这套房子,妻子也很少再来这套房子,老刘想努力缓和父亲和妻子的关系,不过他能做到的就是每个周末让儿女到爷爷家住上两天,并按照他的要求把他们得到的奖状都贴在他家的墙上。在父亲退休之后,老刘想让父亲过去和他们一起住,但他却说什么也不肯,宁愿自己一个人生活并说只要他活着他们夫妻两个以后也不要再搬回来住了。甚至妻子出事故过世,父亲都没去过一次他们的房子。

老刘一直侧身看着父亲,看他那僵硬的轮廓和微微张着的嘴,听着从他喉咙里传出来的声音。

第二天,老刘在六点左右准时醒来,他的脑袋有点晕沉,不知道自己昨天晚上是否真的睡着了,是不是做了一个梦。

认识李家寡妇是在去年的夏天,老刘推着父亲在河边的小树林里散步,她在那里遛一只哈巴狗。

“老头子怎么了?”她跟着狗从老刘的身边走过又折身走了回来站在老刘父亲的边上,她眼里流露出来的同情不像是假的。在此之前他们虽然也经常碰见但从未搭过腔,这时老刘还不知道她是个寡妇。她像刚从茉莉花丛里钻出来一般,身上有股浓厚又充满毛绒绒颗粒感的香味,类似花粉的味道让老刘的鼻子一阵发痒,想要打喷嚏,努力压下来后心里又痒得发慌。老刘看着因为胖而显得皮肤尚且光滑的李家寡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一带的人都知道他的父亲出了什么事才变成这样。

她似乎没意识到老刘的沉默,伸手把掉在老刘父亲秃头上的一小片花瓣拿掉,转头朝那头已经跑远的哈巴狗喊,“露露,露露,回来,露露,回来。”那条狗听到她的声音停住了,朝前方叫了几声后才不甘心地跑过来,她弯身把它抱了起来,老刘看到那两团雪白的肉快要从那洗得已经有点变形的T恤的领口里掉出来,小狗刚被抱起来之后在她的怀里挣扎了几下,那两团肉就像是两只惊慌失措的小白猫在颤抖个不停。小狗的脑袋窝在她的胸口,后腿无力地在她鼓出的肚皮上蹬了几下才安静下来,用它那像龙眼核一样的眼睛盯着老刘。

老刘的目光勉强地从它的身上转移开来,被它环在身后的那两只小白猫探出大半个身子,似乎在像老刘发出求救的信号,他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

“你家老头子可是个好人啊,以前他还帮过我不少的忙啊,可惜了。”李家寡妇摸着小狗的脑袋对老刘说。

老刘不知道她说的可惜是什么意思,只能顺着她的声音点点头,目光落在父亲的秃顶上,“这都是命啊。”他低声说,带着微微的惆怅,不知道是在感慨父亲还是他自己的命,这是在父亲出事之后他第一次对外人流露出这样无奈的情绪。

“我知道你也是个好人。”李家寡妇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莫名奇妙的话,紧接着她又说到,“只是太辛苦你了。”

老刘笑着摇摇头,想要说“谁让我是他儿子呢”这样一句带有打趣意味的话却又没说出来,他把话题转移到了她怀里的小狗上,然后两个人说着话一起慢慢走出了这片小树林后就分开了。

“老刘啊,又推你家老爷子出来啦?”在准备过马路的时候,坐在一棵老榕树下磕瓜子的王老婆子开口和老刘打招呼了。

“是啊,出来走走。”老刘应她。

“看你刚才和那李家寡妇聊得挺开心的,你们那笑声我这老婆子都听到了。”王老婆子低着头磕瓜子很随意地说。

老刘这才知道原来刚才碰到的那妇女是个寡妇,他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李寡妇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要向王老婆子解释,“没有啊,刚刚认识的,就随便说了几句话。”

“噢。”她看了眼老刘的父亲,语调和眼神都意味深长,老刘琢磨不透她的意思,也没等到她的下文,刚好绿灯亮起就推着父亲过了马路。

接下来不短的一段日子,老刘每天黄昏的时候都推着父亲在那片河边的小树林里和遛狗的李家寡妇相遇,聊聊彼此的儿女或者一些趣事,那条叫露露的狗都跟老刘混熟了,因为他不时会买点火腿肠喂它。

后来有一天,老刘正卷着袖子坐在客厅里洗衣服,李家寡妇提着一篮子水果敲开了门,说是来看望下老刘父亲,甚至动手抢着帮老刘洗了衣服也拖了地板,说以后这种女人干的活都交给她来做就好了,算是报答老刘父亲以前对她的帮助。

老刘本来就不擅拒绝,而她做起家务来又顺溜得很,只能诺诺地在一旁看着,然后解下围裙递给了她。在她洗衣服的过程中他不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只好坐在她对面跟她聊天,那张专门用来洗衣服的小凳子对她那浑圆的******来说实在太小了,她的两条大腿张得很开放在洗衣盆的两边,三角地带完全鼓了出来,胸部也因为她的大幅度动作抖动得厉害,老刘不知道目光到底该不该放在她的身上,和她说话的时候是不是该看着她的眼睛,他有点尴尬,原本在洗衣服的时候还没发现这天气这么闷热,把那台老式的风扇开到最大的一档也没什么效果,反而更显得力所不足,突然间觉得这个房子里所有的一切都显得过于陈旧腐朽了,她如同一朵开过头了的黄菊花出现在了这里,显得格外突兀。

也是在这一天,老刘第一次意识到自己也如同一台慢慢失去功能的机器,他明明躁动不安却又没有任何的生理反应,妻子去世的头两三年那种对偶然来临的欲望的压制虽然难受却也比不上现在躁动又无法产生生理反应的这种感受。

李家寡妇倒是大方,麻利地洗好衣服拖好地,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接过老刘递给她的水站在那架钢琴前看着墙上的照片和那几张奖状。

“嫂子长得真好看。”

“嗯。”

“你的儿女都很争气啊。”

“嗯。”

“他们现在在哪啊?”

“都在省城,大的已经在一家大企业里工作了,小的还在念大学。”

“那你差不多也熬出头了,以后晚年也没什么好担忧的了。”

老刘听她这么说心里也不免感到有些开心,但嘴巴上还是谦虚,“还有一个老爷子要看着呢。”

“听说你自己也有套房子,怎么不住那边?总比这里方便吧,你看这里拆得乱七八糟的。”

“现在也用不上就先租着了,而且,”他看了看一直坐在藤椅上的父亲,“老头子住习惯这里了,离不开了。”

“这样啊。”她也看了看一动不动的老李父亲,“这天真够热的。”她拿起围裙一角半弯下腰去擦脸上的汗,那两团白肉又鼓了起来。

老刘从裤兜里掏出那条专门给父亲擦口水的手帕递了过去,在她接过去的瞬间,老刘突然间意识到有点不妥又觉得好像在完成某种交接仪式一样让他的心一阵动荡。她也不避嫌,擦完脸后顺着脖子往胸口里擦了擦递回给老刘,老刘接回去的时候拿手帕上的汗水一下凝结在他的手心上。

那天李家寡妇离开后,老刘呆坐了很久,他弄不清楚自己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总之,很是混乱,有所期待又感到不安,这都让他觉得有些兴奋,他也费了很大的劲才让自己的身体也跟着有点兴奋了。

后来,李家寡妇时不时会到他家来串门,帮他做点家务或者聊天,老刘也会去商场买点东西让她带走,两个人相处得挺愉快,老刘知道他们中间只有一层纸等着他先捅破了,为此,他还自我斗争了一段时间,最后还是忍不住偷偷找到那个摆地摊卖****的老板买了颗伟哥。

老刘终于搂住了她,感觉到那两团白肉在自己干燥的胸前蠕动,开始的时候她并没有拒绝,任凭他的嘴巴在她的脸上乱啃了一番,但是一会后她还是推开了他,她看着坐在藤椅上的老刘父亲对老刘说,“我们还是进房间去吧,你家老爷子在这边上感觉怪别扭的。”

老刘愣了一下,看着自己低头坐在那里的父亲,嘴角上挂着一条亮晶晶的丝线。再看看那三个房间,一间是儿子的,一间是女儿的,一间是父亲的。他突然间感到恐慌,一瞬间原本很少去考虑的事情都涌了出来:父亲出事的原因,儿女会怎么想?还有当初那王老婆子意味深长的目光,他甚至意识到这儿一段时间来他推着父亲出去散步的时候那些人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

他脸色苍白地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蠕动着嘴唇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李家寡妇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抓过他的一只手,“老刘,你有想过要和我一起过吗?”

“我得和我的儿女商量商量。”半天后老刘才挤出这么一句话,低着头不敢看她。

“唉。”李家寡妇叹了一口气,不过她并没有放开老刘的手。“我们进房间说吧。”

“要不,今天还是算了吧,我觉得这样不好。”老刘依旧低着头,李家寡妇看着他这一副懦弱的样子甩开他的手突然间愤怒起来,“老刘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是嫌我这人随便不干净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老刘赶紧解释。

“哼。”李家寡妇冷笑了一声。“那你是担心我要贪你家产吗?”

“不……不是。”老刘急着说出第一个字后心里突然好像被针刺了一下,之前他真的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你要想清楚,你家还有这么一个累赘,你以为我贪你什么,我要真去找难道找不到一个更合适的,我还不是看你老刘厚道。”说着李家寡妇开始哭,声音干哑得像是吃了一口沙子。“我命苦啊,我家那死鬼喝醉酒掉进河里淹死了,我那个不肖子又不知道干点正经事现在被抓了倒好了终于没人打我了,我不改嫁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能把他好好带大,就连……”说到这里她吞咽了一下口水,看了一眼老刘,“就连我那公公对我都不安分。”

看到老刘没反应她继续哭,“你说我这么就这么命苦呢,我以为你老刘是个好人,可以安心一起过日子,我要的还不是图和你在一起这份安心啊。”

她不知道,她的哭诉没有让老刘产生同情反而产生了莫大的恐惧,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感到恐惧,他的脑袋里昏乱一片,看着她那满脸鼻涕要往自己身上靠的样子他赶紧手忙脚乱地掏出那条手帕塞给了她,看着她那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往手帕上抹的样子,老刘明白,自己是不可能对她再有任何念想了。

“实在是,你看,我父亲现在这种情况,还有我儿子也还没结婚,实在是不合适谈这些事情。”老刘试图摆脱这种困境又不知道什么样的借口最合适,“我……对不住你,是我对不住你,实在是……你看……”

李家寡妇一下子就停止了哭泣,冷冷地看着老刘,让他的心里阵阵发毛,“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没有一个是好东西,算我看走了眼,你撒泡尿看看自己,以为你自己还年轻啊?头发都白得跟七八十岁老头没什么区别了,我把话撂在这里了,我就不信你能找到哪个愿意要你的,老刘你以后不要后悔我跟你说,你就好好陪着你家死人吧。”说完她把沾满眼泪鼻涕的手帕扔在老刘的脸上,由于用力过大,她胸前的那两只小白猫也变得凶恶起来,似乎要扑过来抓他咬他,要把他死死地抓住不放。她站起来打开门走出去,又突然转过身来对老刘说,“我算明白你为什么整天推着你家死人出门,还不都是做给人看的啊,想让人知道你孝顺,你厚道,你实在,我呸。”说完把门用力地甩上。

老刘在沙发上坐着,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在那甩门的声音彻底消失之后身体才开始发抖,他感觉到自己在被往一个黑洞里扯,脑袋混乱不堪,那两只凶狠的白猫还在他的胸口上不停地抓。许久之后,他把从右鼻孔流出来的鼻涕用力地吸了进去,侧过头看着父亲,他依旧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嘴角到肩膀上的那条口水线亮晶晶的像一条蛛丝,他如同一个被困住的猎物早就放弃了挣扎,这让老刘无法愤怒起来,虽然他很想找一个对象发泄,一直默默坐在那里看完这场闹剧的父亲无疑是最合适的对象。他无力地用双手撑着自己站起来走过去用那条沾满了李家寡妇眼泪鼻涕的手帕擦去了那条丝线,这时候他才发现,父亲那张爬满皱纹的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蚊虫叮咬出密密麻麻暗红色的血点。

第二天,李家寡妇又过来敲了一次门,老刘和父亲面对面坐着,硬是忍住没去开门,他开始感谢父亲的存在,父亲对一切的无动于衷是最好的镇定剂,让老刘尽量屏蔽了外界传来的一切。即使这样,接下来的几天他还是提心吊胆地过着,总觉得自己做了亏心事,想起这李家寡妇发飙的样子就感到恐惧,担心她会不依不饶添油加醋把这事情闹得像当初父亲的事那样引起满城风雨,但他没办法窝在房子里躲避,在惶恐中还是照常推着父亲出门,想知道周围人的具体反应,他每次都低头推着父亲走,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坐在轮椅上的父亲如同一张盾牌一样挡在他的身前。

因为心虚,开始的几天有人看向他或者向他打招呼的时候他都惊慌失措得如同一只停落在枯枝上的老乌鸦,缩紧自己微微哆嗦,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死气沉沉的老男人偷偷想要从篱笆那边偷摘一朵快要开到头的玫瑰却又被刺到了缩回了手,在被刺痛的同时又猛然发现似乎每家每户的窗后都有人在窥视着他,时刻准备着开门走出来嘲笑他蔑视他指责他。他也在那片小树林里遇见了李家寡妇,但她就像是不认识他一样面无表情,只在那条叫露露的哈巴狗向他跑来的时候才大声呵斥它把它喊了回去。这让他开始稍微安心,同时也有一种失落堵得他胸口发慌,他站在河边四处张望趁人不注意把一直藏在裤兜底的那颗伟哥扔进了河里,在销赃灭寂的同时,又好像亲手把冒着风险好不容易得到的想要得到的东西扔掉了一样,他的内心如同这条浑浊发臭浓稠死寂得泛不起涟漪的河流,把那种不甘深深地埋进了淤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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