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有些苍老，低沉而略带沙哑，但不得不说，这声音真的很动听，仿佛一根低哑的弦一般轻轻拨动，让她忍不住有些心神摇荡，但理智尚在，她中规中矩的跪好：“回皇上，奴才正是沈萱。”
奴才。仇慕远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抑住咳嗽，压着嗓子道：“抬起头来。”
什么意思？沈萱有些懵，究竟出了什么事啊？怎么皇帝要看她？不但知道她叫什么，还要看她的脸？
虽然心里官司无数，但她面上还是保持着云淡风轻的淡淡笑容，恰到好处的疏离，多一分便觉谄媚，少一分会有些冷漠，她慢慢抬起头，虽然不能直视皇帝，但她眼角还是扫来扫去，趁没人注意，她偷偷抬眼看了皇帝一眼。
她过得很好。
乌发如云，小脸养得红红润润，眉如山峦眼似秋波，一颦一笑间风华流转，她更美了，也更让他动心了，但是，他却老了。
在他看她的时候，沈萱也在偷偷的观察他。
皇上有些老，看上去应该有七八十岁了，眉发全白，脸上也有皱纹，但是难得的是面上没有什么斑点，眼窝深陷，薄唇有着淡淡的乌青，不过五官还是很端正的，虽然瘦得惊人，但是不难看出他曾经帅气的轮廓，皇上年轻时应该挺俊朗的，沈萱如是想。
正在她偷窥得起劲的时候，仇慕远刚好将视线从她身上收回来，重新看着她的脸，两人不期然的就对上了视线。
那一瞬间，他俩都感觉脑子里轰隆一声。
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心中来回激荡。
她知道自己不该与他对视，她应该迅速低头回避，否则便是触犯了龙威，但是她实在是无法移开视线，看着皇上，她的感觉很微妙，好像，她在哪里见过他似的……与他对视的那一秒，她感觉鼻尖一酸，有种落泪的冲动，要不是自控力强，她真的能一秒给哭出来。
虽然知道不应该，但是她还是痴痴的看着他，他的眼眸又深隧又迷人，仿佛会说话一般，那种带着力量的凝视，让她感觉自己好像被他探到了灵魂深处一般，忍不住浑身都有些战栗，耳根处都有些发烫。
虽然有些不舍，但当理智回笼时，她还是迅速垂下了头。
仇慕远怀了怔，目光有些留恋的停留了片刻，才依依不舍的收了回来：“平身。”
“谢皇上。”沈萱安静的站起来，依然垂着头有些不敢看他，刚才她是怎么了？怎么感觉皇帝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她是着了魔吧！
“这道菜，是你做的？”
沈萱壮着胆子抬眼看了一眼，竟然是她炒的那道小菜，不过此时已经只剩了小半碗，她点点头：“是，是奴才做的。”
不知道为什么，听她自称奴才，就让他非常的，不舒服，尤其是在他面前。仇慕远极力按捺下纠正她自称的冲动，嗯了一声：“做的很好，赏。”
“赏，二等宫女沈萱，锦衣三套，玉镯……”
“你只是个宫女？”仇慕远皱着眉头道。
哎呀，完蛋了。
原本听到赏字的沈萱心里正欢喜呢，蓦然听到皇帝这么一问，心里就是一咯噔，宫女是不能炒菜的……皇帝会不会治她罪啊！她有些木木的点头：“是，奴才……”
“升为尚膳吧。”仇慕远撑着额头，摆摆手：“退下吧。”
贺大总管看出他有些不舒服，赶紧让所有人都退下了，宫女们迅速撤下饭菜，沈萱有些懵蔽的跟着一起出来，刚准备回去，却被人叫住了：“你等等，还没宣旨呢，等贺大总管出来让你走了你再走。”
“是。”沈萱乖巧的站在门外，夜风有些凉，但是她一点都不冷。
事实上，岂止是不冷！她的心简直跳得非常快，要不是时间地点不合适，她只想大叫几声宣泄一下！
惊喜来得太突然了！
原本以为要被治罪，却因祸得福突然升了职，还是她心心念念的尚膳一职！这叫她如何不欢喜！
从宫女到尚膳，可不是一蹴而就有捷径的事情，不但要有能力，还得有后台，像她师傅这种被皇上慧眼识珠直接从民间选出来的不同，她想当尚膳要付出比许多人要多得多的努力。
原本还想着要不要让凌月帮忙牵牵线，或者找找靠山，却不料上天竟然给了她这么大一个惊喜，她简直开心得要飞起来了，这点冷风算什么！
捧着热水的凌月跟在夏至身后往门里走，路过沈萱时飞快的朝她眨了眨眼，笑了一下。
沈萱唇角微勾，也朝她眨了眨眼，眼里的笑意是掩也掩不住的欢喜。
站在角落里的玉儿看着因为升为尚膳就开心成这样的沈萱，心里五味杂陈。
她曾经一度以为皇上不爱沈萱，甚至还因为这个和夏至争论过，很多次她都想去找沈萱，但最后都被夏至死死的拦住了，她说日久见人心，如果沈萱确实过得不好，她再出手不迟。
她就一直看着，一直等着，却只看到了皇上对她的好。
沈萱吹了寒风，着了凉，皇上比谁都着急，不但让人暗地里放凌月去御膳房找沈萱，还让太医无意间把‘多余’的药送给了凌月，晚上更是偷偷趁着沈萱睡着的时候去看她……
沈萱学厨的时候切了手，皇上比谁都担忧，贡药塞进普通伤药中不要钱的往沈萱房里塞，晚上更是心疼得不行的捧着她的手轻轻的吹，好像这样能缓解疼痛一般。
诸如此类，这三年中不知发生了多少。
仇慕远身体吃得消的时候，晚上都是悄悄把沈萱点了睡穴，然后整夜整夜的守在她身边，她曾经送过一次药，进去的时候，就看着仇慕远痴痴的凝视着沈萱安静的睡颜，那种眼神，她一辈子都不会忘。
她后来终于相信，仇慕远是深深的爱着沈萱的。
但是她一直不能理解的是，他为什么非得把沈萱推得那么远，反正宫里一个嫔妃也没有，曾经的柳婉婉也不知道被仇慕远弄到哪里去了，直接把沈萱立为皇后不好吗？她可是听说太后说过，只要他立后，她再不管那人身份地位的。
可是仇慕远始终没有松口，后来，玉儿突然明白了仇慕远固执的原因。
他在迅速的变老。
曾经俊逸潇洒，让所有宫人都春心荡漾的风流皇帝，一日比一日苍老。
那种老化是看得出来的衰败，开始皱纹还只在眼角，慢慢的爬得满脸都是，发丝更是慢慢变得雪白，再无一丝杂质。
她不敢置信，但是夏至叮嘱她不得乱说。其实夏至不说她也知道轻重的，宫里见过仇慕远的宫人们，基本都被大换血了，除了几个亲近的和他信得过的侍卫太监，基本都被清理过了，连春迎都没能幸免，听说她被送回了家乡，嫁给了当地的知县，贺大总管和夏至偷偷说的时候，说的是沈萱曾经和皇上说过，她希望她们几个都能得到幸福。
当时的她什么也没说，只偷偷躲起来哭了好几场。从那以后，她再也不说要去找沈萱的事情了。
她知道她和夏至得以保全是因为什么，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更不忍心看到仇慕远衰老的模样。
以前她不懂什么是爱情，也不懂为什么话本子里的人们会因为爱情而死去活来痛苦纠缠，但是看着仇慕远，她想她大概明白了什么是爱情。
仇慕远的爱，是隐忍的成全。
他已经全然放弃了他的一切，只希望沈萱能幸福，即使亲眼看着自己苍老，她依然是花样年华，他也未曾想过放弃，他默默的守护着，等待着，将一切最美好的都送到她眼前。
她连想一想都会觉得痛苦，但是仇慕远甘之如饴，如果有一个人能这样对她，不，如果有一个人对像仇慕远对沈萱这样的好哪怕是十分之一，她都会感动得恨不能与他同生共死吧。
玉儿远远的看着沈萱，看着她为升职而开心，为赏赐而欢喜，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师傅，如果你还记得皇上，你会怎么做？
沈萱对这一切一无所知，她听着贺大总管慢慢的将封赏念完，谢了恩便高高兴兴的回去了。
站在廊下，侍卫们默默的站着，总感觉贺大总管看沈尚膳的样子，有些咬牙切齿？是错觉吗？是错觉吧……
第二天卯时，沈萱就被人叫醒了，沈萱这才知道，原来封了尚膳不是封了就好，而是要真真切切做实事的！
不过……皇上喜欢吃什么呢？
望着空无一人的御膳房，沈萱有些懵：“其他人呢？”
前来叫她的小太监也是一脸茫然：“不知道呀，你们不都是寅时三刻起床吗？怎么都没人？”
沈萱摇摇头：“我不知道啊！”
小太监好歹也是混了两年宫闱，想想前因就了悟了，眯了眯眼睛，他哼笑道：“看来沈尚膳不甚得人心呐！这明显是给你一个下马威了，沈尚膳敢应对吗？”
啧，意思就是都是故意的咯！想着让她一个人做不出来让皇帝生气，他们好顶上这个位子？沈萱这时才想起来这两天浑浑噩噩的，居然都没看出来他们有这种心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