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约莫十几户人家的村落。
偏僻的村落,四周的田地已经收割,显得荒凉,毫无生气。
没有灯光,听不到犬吠。
寂静得如死一般,一切似乎已经沉睡了。
黄土小径,直达村落。
幽兰来到村落中最靠边的一户人家,轻轻地敲了几下柴门,无人应声,又敲了几下,才听到里面发出几声干咳,一个苍老的女子声音传了出来:“谁呀!”
“老奶奶,过路的,想借住一宿。”
屋里的人大概是听出来外边也是个女人的声音,没再多问,门很快就开了。
屋内点着一盏油灯,发出昏暗的光,一股油烟味扑鼻而来,室内空气沉闷得很。
幽兰四处扫视了一番,屋里除了一张饭桌以外,几乎没有摆设,四壁没有窗户,怪不得外面见不到灯光。
老妇人一边清扫炕沿,一边蠕动那干瘪的嘴唇道:“好俊俏的姑娘,快坐下来歇会儿!”
这位农家老妇那张布满皱纹的脸十分消瘦,牙齿已经脱落,下唇显得有些突出,这是一张怕人的脸,只有目光中显现出几分和善。
“谢谢老奶奶!”
“干嘛这么客气,胡娘还没吃饭吧?出门在外不容易呀!”
不及幽兰回答,她径自到厨下取出一碗煮熟的番薯端在幽兰面前。
“吃吧!吃吧!”
幽兰看见番薯才觉得确实有些饿了,拿起一个番薯放进嘴里嚼了起来。
“姑娘今年多大了?”
“一十六岁。”
“从哪里来?”
“云南。”
“到哪里去?”
“中原。”
“去干什么?”
“找人。”
……
老妇絮絮叨叨地问个没完没了。说不完的家常,唠不完的磕,好像有半个世纪没人和她说话,好不容易遇到一位能说话的人,要把满腹的话一下子倒出来。
“老奶奶,您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老妇人巴不得面前的这位姑娘开口问她点什么,好让她打开她的话匣子,叙叙衷肠,幽兰这一问,正中下怀。
“我家里还有一个儿子,今年已经三十多岁了。三年前,他离家出走了,就剩下我这个孤苦伶仃的老婆子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说着叹了口气。
“您的老伴儿呢?”
“我哪有什么老伴儿,年轻的时候,连个小伴儿也没有,这孩子是我报养的。”
说着,这位饱经风霜的老妇人便进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中——
她,本是天龙门北派掌门人田归农府上的一个丫环,一个专门伺候田府的千金小姐田青文的丫环,姓周名淑娟。
当年,天龙门北派与天龙门南派矛盾重重,在合宗的幌子下都想吞并对方。天龙门南派的内部也是勾心斗角,貌合神离。在掌门人田归农患病期间,田归农的未来女婿陶子安与二当家曹云奇之间的斗争特别尖锐。
就在这时,田青文怀孕了。
田青文腹内的胎儿是谁的?只有她自己知道,这是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反正不是田青文未来丈夫的。
天龙门北派的权势之争十分激烈,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无法判明鹿死谁手。
在这关键时刻,田青文也要临盆了。
这胎儿本身就是罪孽的产物,他的出生将会给所有的人带来灾难,尤其是会给还未出嫁的田青文带来更大的灾难。她怎能容他存活?
一个扼杀婴儿的恶念在田青文的头脑中产生了。
当然,执行这罪恶计划的人一定是她可以信赖的贴身丫环周淑娟。
临盆了。
田青文刚刚苏醒过来就用双手扼住那无辜的刚刚来到这个世界的可爱的婴儿的咽喉,将他杀死了。
侍女淑娟,将死婴用一床小被包了,偷偷溜到后山埋了。
罪恶的计划完成了。
田青文葬送了自己的儿子,也掩埋了自己的耻辱……
不久,天龙门北宗分崩离析,一场争斗的结果是两败俱伤……
周淑娟也乘机逃之夭夭了。
周淑娟这个黄花大姑娘,手里抱着一个婴儿偷偷沿着山路跑了。
她怕事情败露,一心想逃得越远越好。
她怀里抱着的婴儿是从哪里来的?
正是田青文的私生子。这是怎么回事?
原来,心地善良的周淑娟,不忍心参与杀死一个无辜的幼小生命的罪恶中去。她孕育了一个救婴的计划。
也是这婴儿命不该绝,就在田青文临产的前两天,附近的一个村妇生了一个死婴,有心人周淑娟买下了这死婴。在田青文昏迷时,完成了她的“调包计。”
周淑娟逃得很远……
她吃尽了千辛万苦,终于将这婴儿抚养成人……
她没有结婚,从没有接触过男人,也没有尝过生孩子的滋味,但她还是做了二十多年的母亲。
——一个善良而伟大的女性,一个慈祥而温存的母亲。
慢慢周老太从回忆中醒了过来,对幽兰道:“姑娘,这回你明白了吧!”
“嗯!”
“你到中原来,是不是寻找心上人那?”
这一句问话把个幽兰羞得满面通红,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你出来,你的父母不惦念你吗?”
沉吟了一会,幽兰道:“我的父母早就去世了。”
答话时,她的眼里挂满了泪,充满了恨。
“那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爷爷和姐姐。”
相依为命的亲人——爷爷和姐姐,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呢?幽兰无限惆怅,无限怀念。
“砰”的一声,门被撞开了,一条人影踉跄奔至,扑倒在地,接着是几声微弱的惨哼,口中频呼:“水……水……”
两人不约而同地扑过来。
“水……水……”
声音在减弱,好像生命在一点一滴耗尽,呼叫成了绝望的挣扎。
“孩子,你怎么伤成这样?”
老妇人一声惊呼,眼里满是泪水,对幽兰道:“他就是我那离家出走三年的孩儿周拾生。”
幽兰道:“老奶奶别急,我们先把他抬到炕上。”
两人费力地把周拾生抬到了炕上。
他嘴里还在不停地惨哼:“水……水。”
幽兰切了他的脉相,查看了他身上的伤。
老妇人端来了一碗水,用小勺子一勺一勺地喂他。
“老奶奶,周叔叔的伤是外伤,不要紧,只是他疲劳过度,经不起皮肉之苦。我这有一丸药,你给他服下,过几天就会好的。”
老奶奶接过药,用水给他送了进去。
朦胧中的周拾生,在痛楚的煎熬中,前尘往事,纷至沓来,想到自己悲凉的身世,坎坷的人生,不由悲上心头,滴下了伤心的泪。
童年的那段血泪的日子,不堪回首。
然而却又忘不掉,不能不想。
自从有记忆起,就与母亲相依为命。没有父亲,贫寒至极。邻近的孩子们都欺负他,嘲笑他是没爹的杂种,他与母亲为此整日以泪洗面。
有一天,被他逼急了,母亲才把他的身世如实相告,一阵抱头痛哭以后,在他幼小的心灵中萌生了一股莫名其妙的仇恨。恨谁?他自己也说不清,反正是恨,恨周围所有的一切。
在他痛打了那些嘲笑他的一群养尊处优的顽童以后,母子二人不得不又移居他乡了。
十二岁那年,一个占卜的先生将他收为徒弟,教他一些武功,他随着占卜先生在江湖上浪迹了五六年。
归家后,母亲见他已长大,给了他一块天龙门的腰牌,那是他母亲冒死偷出来的。
他凭着这块腰牌到了江南,在天龙门南宗谋得了一席地位——天龙门东海府听差。……
周拾生的眼前又浮现出被追杀的情景:
那一日,天龙门南宗总舵传来消息:
“‘飞天狐狸’向总舵舵主下了‘追魂符’,总舵主令各分舵头领火速赶来,共商讨‘狐’大计。”
周拾生跟随东海分舵舵主顾一雄,晓行夜宿赶到了总舵。
他们万没想到,天龙门总舵发生哗变,总舵舵主殷吉已经遇害,叛贼褚云鹤做了总舵舵主,设下了一场鸿门宴。
各分舵舵主都趋炎附势,承认了新舵主的地位,唯有顾一雄胆壮直言,触怒了新舵主,被处以极刑。临刑前,他写了一封信,让周拾生带回家中告慰老母和妻子,再三叮嘱他要将自己的独生儿子抚养成人,以待成年时报杀父之仇。
周拾生火速赶到了顾家庄。刚刚安顿好,追杀顾家婆媳的人就赶到了。
周拾生为掩护顾家遗孤,把追杀的人引开了,一直跑了几十里路,才在自家附近与敌人展开了一场疯狂的厮杀。
他只记得,他受伤昏迷过去,以为自己已经一命归西。那追杀他的人是怎么走的,他已经全然不知。
夜里,他醒来时,只见周围尸体狼藉,他便跌跌撞撞地逃了回来……
翌日,幽兰留下几粒药,嘱咐了服药的方法,便离开了周家母子,赶往她近来无时不悬挂的地方,追寻他的下落。
幽兰离开了那间茅舍,但那老妇人的音容却总是浮在她的眼前,这不仅仅是因为她给了她一晚留宿的机会,更重要的是,她觉得周老妇人是一位善良的女性,一位慈祥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