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月光散在寂寥的野地,黑紫色的雾霭笼罩天空,月色一暗,波峰荡漾,显得格外阴森。
地上似有孤坟几座,微微凸起,犹如冥界厮魂的枷锁;青泥其上,迎着阴风发出些许波动,恐怖非常。
远处野狗的狂吠,坟上的招魂幡在阴风中缓缓摇曳着,泥土微动,散发出淡红色的光芒,仿佛地狱中冤魂在泣血。
这里是坟,少有人来,尤其在这动乱的世道,白骨露於野,有多少人再来祭奠他们?
野地中有一条细长的裂缝,自北朝南绵延不绝,越过丛山,穿过流水,似乎是被大地撕裂的口子;月光照在缝隙之上,落入幽谷中,照亮了一个深埋地下的黑色幽穴。
幽穴漆黑,月色只能照在裂缝的边缘,便再深便难以进入,漆黑的通道如同通往地狱的口子,修罗挣扎,无常奉命。
“嗒,嗒,嗒……”
一道悠长的步履声从洞穴深处缓缓传来,似是穿着精铁做的鞋子,声音在这片黑暗中格外清脆;岩壁上的水滴答滴答地流着,与这清亮的步子正好搭调。
步履的声音越来越近,时不时踩在水上,时不时踢出一个小石,每一个声音在这片黑暗中都极其清晰。
近了,近了,那人渐渐近了;似是穿着洁白的短袍,但在这片黑暗中难以摸清;偶然有月光穿破黑暗静静扫过,也只能看见他伤横累累的手臂,像是一个边防的战士。
他不知道还要走多久,这条拉穿南北的路他已经不知道走了多久;黑夜过去,白昼过去……外面的天色不停的轮回,但他一直在这洞穴中走着。
似乎已经快要七天了。
渴了接点洞穴里面的水,至于饿,他是完全没有感觉的。他早已掌握了辟谷法门,即便十几天不吃东西也无法危及他的性命。
他现在只有一个目的——走穿这个洞穴。
七天之前,他记得自己是在交州某处见到这洞穴的,本来以为不过是个普通洞穴,但走了如此之久还未能走到尽头,便足以看出其不凡。
他很好奇。
四天前,他听见了顶上波涛汹涌的声音,卷着泥流,奔腾向东,浩然若万剑所指,洒然若百马奔腾,千夫所向。
这是大夏南方的细腻长波。
今日清晨,顶上砂石崩乱,万户惊涛,似有高人饮酒舞剑于逍遥外,叮叮当当敲散碎石无数,滚在波涛中,飘然东逝。
这是大夏北方的雄伟河流。
如今的他已经从交州走到了北河之北,只怕距离洛阳已经没有多远。七天时间所走的路程倒不是他所担心的,他现在实在没法想象,究竟是谁贯通了这个洞穴。
如此可怕长度而又无比整洁的地道,不可能是自然产物;男子也知道,别说自己,就怕天地三清到了这里,也会震惊无比。
即便强如他们,也无法开凿出这般坑洞。
若是人为,这是何等可怕的实力,方才能够在不惊动朝廷的情况下,开凿出如此深度岩穴?
突然,坑洞转了个小弯,男子不由得一惊,这可是七天来的第一个弯,即便它的幅度可以小到不计,但男子依然无比激动。
看来尽头也不远了。
果如男子所想,转过一个小弯没多久,洞穴又朝地表深处蔓延下去。
洞穴一直下沉着,男子又拐过好几个弯,地形似乎复杂了起来,与之前所见的简洁完全不同;不知道开凿山洞的人怎么想的,为什么会在这里弄出这么多的花样。
越往下走,男子越感觉身体燥热,看来这里已经接近地表深处了,只怕这洞穴的四周,早已变成了滚滚岩浆。
男子继续走着,又不知过了多久,他停了下来。
他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
洞穴尽头,是一个绵延千里的巨型熔湖。在这个距离地面不知几千米的岩层下,滚滚熔浆冒着恐怖的热气,似要压制住岸边的男子。
若这里是湖泊,那必是清澈不见踪迹的胜景;然而,当这美物变作滚滚熔浆,还会有多少人赞叹其盛况?
见到这情况,男子也不免感到害怕了起来。
即便他再强分毫,肢体也不敢接触这等熔浆;他认识的人中,只怕只有达到了三清使地步的人,才有能耐孤身下去。
但花了七天的时间,如今已是到了这里,他怎么能够退缩?
“应该能撑一分钟吧。”
男子嘟囔着,随即在背后摸索着什么,在岩浆散发的光亮下,他蝉翼般的嘴唇微微翘了翘,片刻后,一柄刀刃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这是一柄厚重的巨刃,刀尖上的几个锯齿极其显眼,如狼牙一般;刀身上似乎布满鲜血,散发出令人忌惮的凶戾之气。
血刃。
男子轻轻地摸索着血刃,本来他是不愿使用这柄利刃的;刀刃身上散发的凶戾之气,即便是他也充满畏惧;但如今的情况实在是迫不得已,成功近在眼前,自己只能放手一搏。
血刃是暴戾的,如果用开山般的力度劈下去,只怕这洞穴也会坍塌;男子必须掌握好力度,方才能够准确的劈开岩浆。
男子飞上半空,望着熔浆的眼睛感觉生疼;随即屏气凝神,血红色的光芒附着在血刃上,大有与岩浆争辉之意;男子眼睛猛然一睁,双臂极小幅度地一挥,那血红色的光芒便是冲破枷锁,朝着滚热的岩浆扑去。
“嘭!”
仅仅半息,那深红色幽光从数尺化做千仞之光,竟然将岩浆破开了一个巨大无比的裂缝!裂缝直通地下,朝着那无尽的黑暗中蔓延。
黑暗似乎散发着一阵窃笑,仿佛地狱的勾魂鬼在分派各自的任务,男子咽了咽口水,收起血刃。
他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并不多,立马凝气念咒,全身散发出一道道淡蓝色的光芒,纵身一跃,朝着深处行进。
两边的岩浆如同瀑布般落下,千仞之外亦然。男子一生都未曾见过这般景色,虽然贪于享受,但毕竟自己时间不多,一分钟之后,岩浆又会重新湮没此处。
若尽头什么都没有,那他也只能成为被岩浆淹没的无名过客。
这是一张单程票。
男子修炼的是《湮神咒》这等道家偏阴性法门,但在这滚烫的岩浆中也只能当作降低体温的低端玩意儿;他修炼的毕竟不是刘夷希那等至阴法门,滚烫的岩浆,真不是他能对付的。
男子下降的速度越来越快,周围的岩浆也是越来越近,只怕要不了多久,自己便会成为灰烬。
突然,黑暗深处似有微微轮廓显现,一个巨大石门映入男子眼中。门外有着两个巨大无比的雕塑,建筑似乎还保持着上古模样,青砖瓦砾在滚热的岩浆下依旧保持着光滑的平面,不只是用什么材质堆砌而成。
男子见有希望,心神一动,那不远处的石门散发出淡蓝色的光芒,缓缓开启;但男子不敢将门全数打开,毕竟自己身边的岩浆是极大的威胁。
“快快快!”
男子焦急地催促着,现在的他已经不敢动弹了,岩浆就在他身旁几寸,稍微动弹,后果不堪设想。
终于,男子赶在岩浆闭合之前冲入了石门;落地之前,男子急忙召唤出木剑垫在下面缓冲力量,方才免遭粉身碎骨。
他心神一动,顶端的大门重重的闭合……
“呼……”
随着木剑缓缓落在这地上,男子重重的松了口气,毕竟自己这次打赌差点没命;劫后余生,自然值得庆幸。
他打量起这个房间来,一番扫射后却是皱了皱眉头;房间算不得多大,便是那奇异材质堆砌起来的房间,却也没有什么显眼的宝物。
不过看见尽头的巨门,男子方才松了口气,至少不应该一无所获才对。
望着青色的石门,男子轻轻推了推,发现根本推不动,用人力尚且如此,想来用意念打开石门也是痴人说梦。
男子极其气愤,难道自己冒死来到这里,还要空手而归吗?
不对,他也归不了了,毕竟他现在如果打开顶上的石门,岩浆便会迅速将这里湮没。
怎么办?
男子正坐在石门前,冥思苦想;他方才也探查过,这石室中没有任何的机关,就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
一番深思后,男子将手伸向了背在身后的血刃。
目前看来,也就只有这一个方法了。
“脾气怎么这么火爆?难道你就不能再用用脑子吗?”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了房间的安静,在男子错愕的目光中,青石大门发出一阵闷哼,随着咯哒咯哒几声响,竟然就这么缓缓打开了!
片刻后,石门大开,一道青色身影逐渐出现在了他的面前;那人青袍在身,背着一柄巨剑,头发散乱,形态潇洒,一呼一吸间都是极大的威压。
但这一切,却是震撼住了门外男子。
青衣掘青冢,白发抚白毫;了然无趣作,悠然一剑仙。
门中男子悠哉地挑了挑头发,露出一抹令人迷醉的笑容:“苍云天,想不到是你啊。”
苍云天的视线渐渐变得模糊,似乎是要哭了出来;他朝着那个男子恭敬跪下,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
“老师……”
幽暗的地穴中,他这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