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有陆,陆上有国,国中有山,山里有道。
道人曰:道秩自然,乾坤无常;此山由来之久,仅八字而言尽!
云山万壑,丛岩拱尊,雾霭氤氲之间,雪白色的高山如同天际下凡的神迹,逐渐映现眼前。
山中有观,观里有人……
“尊使莫非忘了您当初怎么说的?皇亲国戚,不得再进山门修行!”
“凡事总归有例外,若不是特殊原因,我又怎么会将这个人带到这里来?”
朴素的大殿没有任何华丽的修饰,古朴的黑白色包揽着一切生机。黑与白,天地之间最为简单的两种颜色,在这里看着却是极其的玄妙。
大殿正中站着一名穿着白袍的男子,长着嫩白的皮肤,穿着洁白的道袍,头上戴着白色道冠;淡红色的嘴唇如珠玉一般,泛着油亮的光泽。
他上下一白,没有丝毫杂色,似乎只有那修长的黑发以及深邃的眼珠,为他的这身白色衬托出了不一样的风采。
这是一个很漂亮的男人。
殿下坐着五个面容沧桑的老者,均是穿着灰色的布袍,蓄着极白的长胡子,颜上皱纹舒展,令得他们年轻了不少;他们模样似乎相差无几,唯有瞳孔的颜色令人可以区分。
青、赤、黄、白、黑,四种奇怪的瞳色在他们的眼中并不稀奇。
五个老者面色严肃地看着殿上的男子,虽然他们对于这个人站在那个位置没有丝毫的不满,但今日不同;面对眼前这个男人的失信,他们必须要他给出合理的解释。
青色眸子的老者站了起来,皓首微微一低,说道:“玉清使,非是我等不恭,四十余年前那件事之后您自己说过,刘氏子弟不得再上道乾山修行,甚至连前朝皇帝,那叫谁来着……管他的!当时的皇帝都是同意了您的说法。”
“十六年前,那人又是逆天而行,意图篡改天道,反被天意抹去所有修为;虽然他后来逃出道门,但依然被斩杀,如今您又带回一个刘氏子弟,难道是想再此重演此事吗?”
其余四人都是点头表示赞同,对于老者口中亵渎皇帝的字眼,他们丝毫不以为意;皇帝在他们这里,似乎只是一个代号罢了。
殿上男子眉头微蹙,漠然道:“我要收留这个小孩的原因,为什么一定要向你们解释?”
那五个老者闻言惊讶了片刻,黄色瞳孔的老者明显反应更快,怒目站起,连脑袋都不低,说道:“尊使怎能说出如此言语?山门大事,即便是三清使单方面同意,也需要我们五方五老共同协商。如今这事情关系到您自己的名誉,怎么能说出这等幼稚之语?”
殿上男子嘴角一翘,古井无波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戏谑之色;在黄瞳老者不明所以的面色中,他微启嘴唇,说道:“三清使之事要向五方五老汇报,那五方五老是不是也该将自己的事情汇报?”
“既然如此,那我也需要问问了……十五年前的事,为何隐瞒真相,让我杀死无辜?”
那五名老者听见这句话,竟是面面相觑,不知所措,额上露出了些许紧张的汗水;难道说眼前的这个男人,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找他们来问罪了?
十六年前,十五年前,短短一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咳咳,玉清使,不知您所说的真相,究竟是什么?”青瞳老者露出自然的笑容,与之前的淡然截然不同,“我不知道尊使是从哪里得知了什么奇怪的流言,但随意诽谤五方五老,即便您位高三清,我等也要一个合理的说法……”
“我且问你,我道家秘法千百,法门不计其数;所有法门的使用需求,是什么?”玉清使淡然问道。
“自然是阴阳相契,自然之理。”青瞳老者语气平淡,但肩膀却不自然的颤抖了起来。
“至阴法门与至阳法门,可算我道门异类?”
“算,算……”老者言语已经颤抖。
“既然如此……”玉清使走下殿来,眼神严肃的看着那名老者,“那你为何要暗中利用那人,开发不利于我道门名声的至阴法门?”
玉清使言辞强硬,丝毫不容置疑,每一寸呼吸之间,似乎还散发着恐怖的威压,压制着青瞳老者;就连站在一边的另外四个人,都能感觉到自己呼吸的沉重。
玉清使眼神一凝,青瞳老者已然被压制在地,发出痛苦的哀嚎,一边的赤瞳老者看不下去,急忙走上前来说道:“玉,玉清使……非是我等知而不报,以尊使性格,此事必然会被尊使拒绝。”
“你们都告诉了太清和上清,难道还会在意我的看法?”玉清使轻蔑一笑,看得赤瞳老者瑟瑟发抖,“他们二人皆是同意,难道我还有拒绝的余地?这么些年来不告诉我;若非无意之间遇到这个小孩,我不知道还要被你们欺瞒多久!”
“这刘氏子嗣竟然知道这等事情?”五老闻言,面面相觑,不知那小孩是从何处得知这些事情的。
玉清使收起了威压,青瞳老者极其狼狈地站起身来,微微整理下自己衣衫,拱手问道:“玉清使,事到如今,我等也不能隐瞒了;但……那小孩究竟是谁,为何会知道这些事情?”
“他乃当朝天子,这回答你可满意?”玉清使的语气极其冷漠。
“当今天子?”青瞳老者不敢置信的摇了摇头,“不不不,尊使都不知道的东西,当今天子又如何知晓?”
“他还是他的儿子。”玉清使说了句难以理解的话。
“他?”
玉清使瞥了他一眼:“就是他,难道你有何不满?”
“是是是……”青瞳老者唯唯诺诺的低下了脑袋,“既然如此,老夫还有一个问题……当今天子,为何要来我道乾山修行?”
五方五老对于那个小孩的身份似乎并不感到惊奇,只能说是好奇;皇帝怎么样他们不在乎,他们更在乎皇帝岛这里来的目的。
难道又是一个想要修道成仙的?
“有人谋逆,军队攻入长安,趁乱想要杀死他……明白?”
“明白,明白……”
在那道犀利的眼神下,青瞳老者似乎根本不敢有所反抗;玉清使说的什么已经不重要了,那孩子,注定是要留在这里了。
“尊,尊使,那……当今天子,如今何在?”赤瞳老者上前一步问道。
玉清使默然,淡漠的挥了挥他那硕大的衣袖,一道清风拂过,冰冷的空气似乎发生了扭曲,一个穿着黄色衣裳的男子,若隐若现地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此人约莫十五六左右,面色苍白,长发随波尽显颓废模样;深深埋着的脑袋难以看出他的眼神,周身穿着庄严的黄色衣袍,上纹飞龙图案令人侧目。
不过是个平凡少年罢了。
但令人更为在意的,是他手中怀抱的一个冰雕。那是一个极其完美的艺术品,清晰的五官完美的身材,似是一个跟他年岁差不多的少女,极其漂亮。
“还抱着啊……”玉清使见这少年依然抱着那个冰雕,无奈的摇了摇脑袋。
一旁的青瞳老者见这奇怪的景象,就欲上前询问,但却被玉清使一个眼神恶狠狠地盯了回去。
“若不是你们开发这等阴邪法门,怎么会造成这等后果?”
五名老者面面相觑,片刻后,那青瞳老者又是走上前来,问道:“莫非这是真人?”
“他的小情人。”玉清使冷漠地说道。
“玉清使,我等开发这些法门,绝无伤害平民之意啊!”赤瞳老者连忙上前辩白,“何况这等法门一直深藏在藏书楼第三十三层,怎么会流落凡间去?何况这等至**法,就连我们都不敢修行,他为什么能够使用?”
“八年前,凖风逃离道门,离开之前曾在第三十三层值夜……懂了吗?”看着听到此言不敢说话的五方五老,玉清使轻蔑一笑,“至于他为什么能够修行……十六年前的那个人那么强,需要解释吗?因为他强,所以他能够修行,不像你们这等酒囊饭袋!”
道门崇尚阴阳平衡,无论是至阴还是至阳,都是道门中的另类,能够成为这等体质的人少之又少,又何况是修行这等道法的人?
至阴体尚能容忍,但修行至**法……千百年来,他是第一个。
想到这里,玉清使微微的笑了笑:“你们最好找个人去看看现在的长安城,因为你们大肆开发至**法的缘故,如今变成了什么模样!”
玉清使不再理会他们,左手轻轻一挥,那名少年又是凭空消失了;玉清使缓缓走下殿来,渐渐消失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
“长安城又怎么了?”白瞳老者轻声问道。
“你现在知道说话了?刚才玉清使在上面说话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起来?”一旁的青瞳老者愤怒的说道,要知道今天被教训的最惨的就是他。
“难道你忘了?这世间除了传说中的三个人,这道门中只有太清使能够让玉清使词穷?”白瞳老者微闭眼睛,轻笑道,“你们非要和他讲道理,不是自找苦吃吗?”
“那小子真的是十六年前那人的儿子?”黄瞳老者问道。
“他儿子又如何?难道他儿子能像他老子一样?”赤铜老者不屑的回道。
“我倒不是想说这个,”黄瞳老者沉声回道,“就怕这小子跟他爹一个德行,到时候叛出我道门,对我等造成种种不利啊……”
“不说这个了,一个小毛孩,能有多大本事?”黑瞳老者站起身来,“之前玉清使说长安城怎么了,你们谁去看看?”
黄瞳老者脸上露出不屑神色,微微拂袖道:“俗气忒重,有啥可看的?”
“既然如此,那就我去吧。”白瞳老者缓缓起身,“许久没有下山,正好出去走走。”
白瞳老者缓缓走出大殿,一朵朵雪花缓缓飘落而下,如同遗世的罪人一般,用自己洁白的身体,赎清自己的罪孽。
樱花树是道乾山最多的植物,或者说道乾山只有樱花树;山门的樱花是特殊的雪樱,一年四季都会绽放出最美的花朵,仿佛道乾山一年四季都在春意之中。
但与之相较,道乾山终年累雪,如同白雪禁锢的牢笼,时时刻刻散发出冬季的萧瑟。
一冬一春,一寒一纯,天地如此,自然如此;它们从来都不是互相的敌人,反而在这奇妙的时刻,融合出最美丽的风景。
“走了。”
白瞳老者轻言一句,那苍老的身体竟是开始慢慢上身,无视天地的约束,缓缓的飘了起来;白色瞳孔微微一转,就这么消失在了苍穹之巅。
冬风凌冽,是道乾山特有的天气,老者丝毫不以为意;在外面的世界,此刻正是四月春,各处都应该是散发着浓浓的春意才是。
至少老者心里面是这么想的。
道乾山距离长安并不远,但这路途之上,老者所过之地皆是寸草不生,土地干涸;原本肥沃的土地早已是荒芜一片,偶尔看见活人也不过是个剩个骨头架子的行尸走肉了。
“如今这大夏,已经变成了这般模样吗?哎……盛极必衰啊。”
白瞳老者轻叹一口气,又是接着赶路,这等事情根本不足以让他停下自己的脚步。
“快到了……”
穿过一条长长的峡谷,越过一道干旱的河流,渐渐看见了远方的一丝绿色,老者知道,长安城快要到了。
穿过这林子,便是传说中的长安城了……
突然,一股寒意自老者脖颈缩进了他的身体,任凭老者再强,都是不得不打一个冷战;道乾山常年累雪尚不能奈何自己,为何凭空出现的一股寒气,能将自己冷成这样?
“难道?”
老者加快了自己的速度,虽然他的速度已经很快了;望着前面一道硕大的影子缓缓升起,老者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古朴的城墙上布着些许的青苔,城池中间筑着一个高大无比的塔楼,正中央的皇宫华丽巍峨;这是一座集繁华与历史于一身的城池。
至少在它被冻成冰之前。
如今的长安城,已经成了东方大地上最美丽的艺术品;一栋栋真实无比的冰楼诉说着它沧桑的历史,一个个栩栩如生的人雕诉说着它的传奇。
它有历史,它有传奇,甚至某种意义上来说,它还保持着自己的繁华;如今,所有的一切全数被冻结在这一个时间点上。
所有的一切……
长安城还活着;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