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校园里,总有一种气息让人流连忘返,这应该是自己在大学里度过的最后一个春天,若翎的心中还是流露出些许不舍。对于开学那天的记忆仿佛还像昨天一样的清晰,从那天起,若翎就注定不会像其他大一新生一样,怀着期待和憧憬度过这四年大学生活。她永远都会记得那一天,她是怎样拖着自己病痛的躯体,压抑着满脑子“若旋已成植物人”的沉重打击踏进这座校园的。人们往往会忘记自己成长过程中某一次不经意的转变,但若翎却对这一切铭刻在心,这就像是她生命的分水岭,一下子彻底把她隔绝在了幸福之外,这里面的辛酸和无奈,只有若翎自己最明白。
站在熟悉的教学楼门前,若翎感觉有些分心,这几天脑海里回想的满是那晚韩冰对她说的话,她甚至没有精力再去思考其他问题,这原本是她以为可以从脑海中轻松剔除的多余,此刻却占满了她的思绪。
若翎满怀心事地推开了教授办公室的门,林晓雅、何正雄、程思海早就在了,对于若翎的到来他们还是有些惊喜,从罗教授的脸上,她可以更加清晰地看出这种感觉。
“好你个叶若翎!你这玩儿失踪也玩儿太久了吧,自从你进了大四之后,我印象里就没怎么见过你。丫头,这次算你自投罗网选了我的论题,你要不给我好好弄,再这么散散漫漫的我可绝对不轻饶啊!”
罗教授故作严肃地说道。
“嘿嘿,教授您消消气,咱们若翎可是最爱学习的,哪次考试不是前三名啊!您就别说反话啦,您看您把若翎都给吓着了!”程思海凑上前去讨好地捏着教授肩膀。
“程思海,什么时候轮到你来跟我得意啦,别以为你是你们系的红人,我就不好说你了,一边儿去!”
程思海悻悻地躲到一边去。
“咱罗教授是刀子嘴豆腐心,谁不知道从大一到现在最疼的就是若翎,你怎么就这么没眼力见儿呢。”林晓雅起身瞥了一眼程思海。
“行了都别贫了。对了,叶若翎,我让程思海给你捎的信儿,关于保研的事情考虑得怎么样了?你的平均成绩都很优异,为什么想放弃了?这对你来说可是个不错的机会啊。”罗教授有些不解。
“教授我……家里的事情需要照顾,实在没有精力再读下去了。谢谢您这么关爱我器重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跟您说才好……”若翎脸上添了些忧伤。
程思海靠过去站在若翎身边,拍拍她的肩膀。
“唉……其实啊,这读不读研也不是那么必须的一件事情。我只是考虑到若翎在学习方面还是有很大的潜力,难免觉得有些可惜。不过怎么说呢,这人的一生啊,计划是永远赶不上变化快的。不管做什么,只要你还抱着一颗赤子之心,就一定会有成功的可能。若翎,老师永远支持你!”
罗教授中肯的话语让若翎深受感动,从办公室里出来,其余三个人都在仔细地观察着若翎的表情,一路上她都若有所思,没有说话。
“若翎你以后可不能再这样了,你知道那天晚上我等你多久吗?
你大晚上的跑到花园那种地方去,万一出了事儿怎么办?还害得想让你见的人也没见着……”
若翎没有回答,依然是若有所思地盯着远处。
“何正雄……你怎么认识韩冰的呢?”
“啊啊啊?”若翎突然的问话让何正雄有些不知所措。
三个人同时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我是说……那天在你的生日会上我看你们挺熟的样子,是怎么认识的?”
何正雄挠挠头,无辜地看了一眼程思海,他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这个……”何正雄有些为难起来。
“什么这个那个,若翎问你话呢你快说啊!”林晓雅很不客气地朝他腿上踹了一脚。
“其实……也不是很熟啦,韩冰在他们那届挺有名的,进大学后认识了不少学长学姐的,就听说了他的事儿呗。后来才知道他去了美国,回来又是凯凡集团的太子,感觉挺有才挺牛的一个人,性格又挺亲和的。就攀个朋友呗。这这……那什么……若翎啊,我后来才知道他是你姐姐男朋友的……这个……”
林晓雅又一脚飞踹过去,狠狠地使了个眼色让他闭嘴不要再提若旋的事情。
“是这样啊……”若翎点了点头。
“怎么突然问这些啊,那种人不要管他就是了!走,咱们几个好久没聚聚了,一起去吃饭呗!”程思海打断尴尬的气氛。
“对啊对啊,好久都没去了。”林晓雅高兴地应和。
“不了,我今天还有事情。”若翎淡淡地说。
“喂,今天是周末啊你又不上班,有什么事情?”程思海满脸疑惑。
“酒店那边打电话来说晚上有个重要会议,人手不够让我过去帮忙。”
“搞什么啊?周末还不让人休息,什么会议还非得让你去?不行!
我给段哥打个电话。”程思海说罢拿出手机准备拨电话。
若翎立马阻止了他。
“哎呀你别添乱了,你还嫌求人没求够啊。眼看着好不容易安定下来,你别想东想西的好不好?我们以后再找时间聚嘛。”
“没关系没关系,工作重要,下次吧!”林晓雅上前劝住程思海。
“那晚上加完班我去接你!”程思海悻悻地说。
若翎看着程思海坚定的表情无奈地点点头。
经过会议室的走廊,贺凯凡刻意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今天是周日,酒店里最忙的地方应该都聚集在一楼的餐厅,会议室的周围显得异常的安静,他走进去找了一个正对大门的位置坐了下来。
此刻贺凯凡的心里感到一阵莫名的忐忑,这不太像是他的风格。
从人生逆境到商海浮沉,他前前后后经历的已经太多太多,怎样艰难的局面都能凭着他那一份过人的睿智迎刃而解,更不会在某一件事情上大费周折。但现在他却陷入了困顿,同样是一个人,同样是在一个封闭的空间内,也同样是为了某一种等待。
这场景何其的相似。
他不禁感到背后袭来一阵凉意,那深藏在他记忆里的凌乱画面又开始渐渐地拼凑起来。那撕心裂肺的哀嚎似梦魇一般地环绕在他耳边,他眉头紧皱,用略微有些颤抖的手从口袋里掏出了香烟。
烟雾瞬间包裹住他疲惫的躯壳,他大口深吸着手上的烟蒂,平复自己有些焦躁的情绪。
门外传来的分毫动静都能触动他敏感的神经,似一个焦虑症患者般。不管怎样,他现在不得不承认,从一开始,他就输给了自己,输给了自己心里那个久久难忘的身影,输给了自己那贪婪的占有欲还有强烈的好奇心。
究竟什么才能让现在的自己感到满足?连他自己也无法找到答案。
会议室的门在两下有规律的叩击声后被轻轻地推开,段睿跨了进来。
“董事长,叶若翎小姐到了。”段睿语气平静地说,脸上带着几分深沉。
他专注地看着贺凯凡,等待着他的回答。
贺凯凡睁开眼,和段睿经历了短暂的目光交流,彼此的眼神里带着微妙的转换,他没有应声,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段睿转身轻轻掩住门,瞬间一个女子的身影出现在那细长的缝隙里。
贺凯凡熄灭了手中的烟蒂。
随着大门的关闭,整间会议室变成了一个真空般的环境,只有他与她隔着并不遥远的距离。
贺凯凡专注地打量起眼前这个女人。
她显得有些紧张,脸上泛着些许疑惑的表情,那眼底眉间所闪耀出的光晕,唇齿之间的轻微颤动,和三年前的何其相似。
可是贺凯凡却犀利地察觉出她们之间存在的决然不同。
这虽是一张秀美可人的脸庞,但却处处透着一股倔强的气息,她不再是三年前那个柔弱的影子,虽然她此刻一言不发,但已经让贺凯凡感觉到了,她身上所散发出来的那种不可侵犯的强势气场。她的眼神里存在得更多的是疑问,而不是怯懦,甚至从一开始进入到现在,她没有一次回避他的眼神,都是坦然面对。
这让贺凯凡感到意外,这两姐妹显然有着完全不同的个性。
“叶若翎小姐。”贺凯凡开口。
“是的。”她的回答淡定有力。
“这么晚把你叫过来,有些事想跟你聊一聊,没有让你不方便吧。”
“还好,董事长的要求,作为员工我肯定会认真执行,但我的确不知道这是一次私人谈话。”若翎依旧直视着他。
“看来还是让你觉得不方便了,这点可能是我部下的失误,下次一定会跟你讲明情况的。”
“谢谢董事长体谅。”叶若翎有礼有节地回复着他的话,似乎并不想给贺凯凡进入深层谈话的机会,这激起了贺凯凡某种潜在的欲望。
“为什么会想到这里来工作?”贺凯凡起身走近她。
“因为需要钱。”
贺凯凡顿了顿。
“呵,这是我听过最直接的答案。你说话一向如此吗?”
“是的,尤其是在董事长面前,我认为没有讲废话的必要。”
贺凯凡研究似的看了看她,脸上泛起微笑。
“听说你现在还没有毕业?这样两边跑会不会太辛苦?”贺凯凡带着关切的语气问。
“董事长,您今天把我叫过来是想了解什么呢?如果只是想和您的员工话话家常,体会一下员工心声,我非常感动也很感谢您。很明显,我并不是什么富人家的孩子,出来工作自然是为了一个很简单的理由,并不会和别人有太多区别,这就是我所能告诉您的全部。实在不好意思,我明天早上还有一些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可能没办法陪您聊到太晚。”
贺凯凡不禁大笑起来。
“好,我喜欢你的坦白!我想你也许知道我是韩冰的父亲,对于你们之间的关系,还有……与你家人的一些关联,我想我们有必要做一些沟通和了解。”
叶若翎笑了笑。
“您说的沟通,是指韩冰和我姐姐之间的事吗?”
“算是吧,但也不完全是。”
“我不知道您具体想了解些什么,我想他们之间的关系不需要我再向您解释了吧。如果您是为了韩冰和我姐的这种关系感到困扰的话,我想您现在大可不必了,因为他们现在没有丝毫的牵扯。毕竟对他们来说,所有承诺都已成为过去。您只需要看好您的儿子,而我照顾好我的姐姐,这种互不干扰的局面是最好的选择,这点我可以向您保证,请您不用担心。”
“这样固然好,但是对于你来说不觉得负担太重了吗?我不想别人在我后面指指点点,说我不讲情义,这让我很困扰。”贺凯凡直视着若翎的眼睛,像是要把她看穿似的。
“如果您觉得我只是为了钱,拐弯抹角地跑到这里来向您讨要些什么,那可能是您想错了,我绝对没有这样的想法。况且对于您的情义一说,我并不知道您具体指的是什么。这件事已经发生了这么长时间,我想你对那些东西应该早已习惯了吧,所以您大可不必在我面前谈什么困扰,我真是无言以对。当然我知道这种话在您听来可能不会有什么说服力,这也是我的疏忽,一开始没有考虑到这些,但请您相信,我也是后来才知道您是韩冰父亲这件事,为此给您造成的麻烦我很抱歉!我深知现在这种情况光靠说是没有用的,所以我愿意马上辞职,明天我就会把辞职信递到公司,对不起占用您那么多时间!我先告辞了。”说罢,叶若翎郑重地起身欲离开。
对于她如此强硬的态度贺凯凡有些吃惊,他向她走过去。
“叶若翎小姐你也许是误会了,我并没有这个意思。对于他们之间的事情,我也不想过多干涉,只是韩冰这个孩子向来是比较任性的,在你姐姐这个问题上他也做出过一些伤害你们的行为。事情虽然已经过去,但你有什么困难或是麻烦,你还是尽可以来找我,因为在这件事情上我并不想只当一个旁观者。”
叶若翎注视着他,从他眼睛里可以看到些许晶莹的亮光,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她的疑惑再次加深了。“旁观者?董事长您能说得直白点吗?”
“是的,我其实一直也在想这个问题,既然你都已经知道了我和韩冰的关系。对于你姐姐的遭遇我也基本了解了,想帮助你们一下这也算是常理吧,况且若翎小姐好像在这件事情上还存在很多误会。”
若翎笑笑。
“对于您的这番盛情,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馈您。如果是在三年前,这对于我们都是意义非凡的,但是现在您只是想去掉您所谓的旁观者的身份,来重新提及这些,对不起董事长,我是不可能再接受的,我想若旋也是如此。至于发生在我姐身上的不幸,时至今日我已经不想让任何人再介入进来了,更不想把它夸张成一个什么让人怜悯的故事来博取别人的同情。现在对于我们来说,只要能平平静静地生活下去,这就是最大的幸福。”若翎的语气委婉而坚定。
“看来你对我在这件事情上的态度还存在着某些误会,叶若翎小姐,这世间的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单纯。我当然不会怀疑你这份决心,但是想要维系你所谓的那种幸福,现实点说,凭你一己之力是基本不可能做到的。不管怎么样,我只是向你表达一些想法,选择权自然还是在你自己手上。不要试图把倔强当勇气,相信我,你会后悔的。”说罢,贺凯凡刻意观察着若翎脸上的表情,刚才的话明显让她觉得有些难堪了。
经过短暂思量,若翎重新抬起头迎视贺凯凡。
“您也许说得对,我是没有什么资本在您面前这样笃定地说这些话,但非常抱歉董事长,至少到现在为止,我依旧没办法很高兴地去接受您这些建议,因为这份可怜的自尊我是暂时无法跨越的。至于将来会有什么样的结果我不能预见,也许像您说的那样,我会后悔,其实这在我看来也并不是坏事,因为这样我才更能去体会到您的价值不是吗?所以您不用阻拦我的冒险,因为这是我必须选择的赌局,但不管怎么样我绝对不会把若旋当做是这场赌注的筹码,这点即便我不说,您肯定也是知道的。”贺凯凡专注地看着她,此刻他明白,眼前这个女人绝不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影子,绝不再是。
室内异常地安静,两人相互注视着没有再说话。
过了半晌。
“请记住叶若翎小姐,今天晚上只是一次私人谈话,与任何人无关,已经有些晚了,请回吧!”贺凯凡平静地说,慢步走近她。
“告辞,董事长。”若翎快速起身道别,没等贺凯凡靠近便很快消失在了会议室门口。
贺凯凡定神想最后再捕捉些什么,可是门外却空空如也,只有些许凉风吹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