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时间,杨挽悦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背书。她实在是想留下来,即使后面像卫嬷嬷说的有苦头吃,她也只想和这些花打交道。
“你母后呢,最喜欢栀子花,淡雅地绽放,悄悄地凋谢,就像她自己一样。”她的父皇只同她感慨过一次,她便专门找人在公主府的花园种了栀子花。可惜那花开她就看过一次。
“千日红,又名千年红、火球花,夏秋开花,花细小,着生于枝端。”后面用小字标注了大梁国花。
整本书想必包含几千种花草,内容简详不等。杨挽悦暗想,自己基本敢确信,这卫嬷嬷是想刁难自己让自己该回哪回哪。
一般这个年龄的豆蔻少女,拼命记住这些繁杂又没有规律的植物习性并且做到与外观对应正确,必定会心力交瘁,最终直接放弃。这时卫嬷嬷自然也能把她名正言顺地赶走。
可是,她也说了园子换季大需人手,即使现在是八月中旬,眼见着就入秋,也就个把月的时候了,她难道是想——
挽悦摇了摇头思绪万千,继续拿起手中的毛笔在一张草纸上写写画画。俗话说,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她一定要让卫嬷嬷心甘情愿收下自己。
吹过的风都是带有热气的,这几天暑气更盛。杨挽悦额头冒出滴滴汗珠,不得不放下笔拿起屋子前主人的蒲扇不停地扇动,却丝毫没有停下樱桃小嘴的喃喃诵读。
即使她想念齐国夏日的宜人,也只是略微一想而已。那些事,她一直努力想要抹去,淡得已经像前尘往事。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在这异国皇宫活下去,再寻契机谋得新的出路。
知了疯了似的叫,小屋外遮挡的草木努力为她提供荫凉。杨挽悦抬起头,眼里闪过丝丝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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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听说那边又给你送了个完全不懂园艺的宫女?”石屋内,一个瘦得干巴巴的女人坐在桌前,手中的茶杯轻轻敲击着石桌的表面,发出“哒哒”的清脆声响。这女人也是上了年纪的,眼角鱼尾纹很重,只是相比她对面的人要年轻些许。深褐色的衣服也没有一丝褶皱,僵硬的发髻也是板正利索。
卫嬷嬷瞥了一眼她上下颠簸的杯子,那里面的茶汤没有被颠出来一滴。她冷哼一声,有疤的右脸颊正对女人。
“哎呦,看这表情,赶上之前第二个了?在东偏园子呢?”女人脸上露出与她自身好不相符的好奇,还有些幸灾乐祸。
“是有点戏,但我这次给他们来点狠的,我明天中午就去查她,看看她能不能过关。”卫嬷嬷神色漠然,声音也很低沉。
那人无奈地摇了摇头,连自己也损了:“卫婷贞啊卫婷贞,我真是承认,你是比我屁事还多。第六个了吧,你就非得拖到入秋换季让司务局措手不及?”
“我可不想费半天力气养个人再搭上宫里贵人,为难又如何,花奴那么多怎么就不能给我东偏园一两个?”卫嬷嬷说起来就来气,眉毛都快挂在额头顶部了。“孟管事,暑气难耐,你回你的后庭去,别在这碍我的眼。”
孟嬷嬷一挑眉:“行啊,我得回去修理修理那些偷懒耍滑的奴婢了,祝您哪,早日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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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个无月夜,倒是有几阵凉风,珍贵得想让人捉住藏起来。
偏僻的宫道上没几个人影,已入亥时,一个人影伴着蝈蝈平和的歌声拐入近道回能接纳自己的地方。这是条直路,比弯弯曲曲的宫道要省力得多。
路过东偏园的小湖西边,草丛里卧着一盏简陋的宫灯,散发温和柔弱的光芒。岸边的柳树枝条通过宫灯投下的影子,缓缓拂动另一个人在黑暗中虚晃的身影。
“谁?”一道不大的清脆女声冲那人打过去,声音中略显慌乱。
君铎本想直接走过,却没想被人发现,只好回头朝向岸边一阵起身的窸窣声。习惯黑暗的双眼认出了对方,他亦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回复:“挽悦。”
杨挽悦不顾掉到地上的纸片,拿起手边的宫灯,小心翼翼地沿着湖往侧面走。当把宫灯稍稍举起映出对面人熟悉的面孔时,她缓缓松了口气。
“你可吓死我了!”她用左手拍着胸口,想要平复狂跳的心脏。
君铎咧开嘴,看着她蹙起的秀眉朝着她笑,似被她的慌张逗趣到,脸上的表情很生动。
杨挽悦瞪了他一眼:“三哥,我怕有奸人从此路过,没想到是你啊,你怎么还从这走?”
“这条路近些,白日怕冲撞了贵人不敢走,如今除了你估计也没人了。”他抚了抚深蓝色袖子上的褶皱,面露疑色,“你在这……”
“在屋子待久了出来偷几阵凉风,当然是干正事啦。”她把宫灯塞到君铎手中,跑回原地捡起掉落的轻薄纸片。
君铎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小字便明白她在干什么,心中产生些敬佩:“你那么努力,再厚的书也能背完吧。”他依旧叫不出“悦儿”,觉得似乎自己还配不上叫她叫得这么亲昵。
挽悦也不纠结他的称呼了,开始发起牢骚:“卫嬷嬷绝对是想刁难我,那么多东西,连普通花草都有,与宫里的栽培根本没什么关系。她就想让我知难而退,估计还有后招呢!”她把纸凑到君铎面前指了指“千屈菜”。
君铎望了望上面用簪花小楷写着的“野生众多,喜生在沟旁水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杨挽悦没指望这个木讷的人能说什么,脑袋一转突然想起一件事:“三哥!我屋子很近,你先跟我来我给你一样东西。”
君铎听出她语气中的兴奋,虽很疑惑但也立刻跟着她快步走向小木屋。
来到隐蔽的木门前,他新奇地四处观望。挽悦拨开藤蔓拉着他进去,然后把他推进屋内点上了蜡烛。
“三哥这是给你的,你先坐。”她从窗台上拿下圆木盒,走到君铎的座位前蹲下:“把裤腿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