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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天下乱

火晶练功多年,罡气早已经如金钟罩体,只可惜被张亭点住命门在前,是以千影这一刀准头虽说差了些,仍让他受创巨大。人在吃痛之时,往往会激发体内潜存的力量,他反而感到穴位处的瘀滞略微舒畅了些,回过身去冲着千影就是一掌。

这一掌打来全无章法,千影却也躲避不开,他一心往前冲去,此时竟然是迎着掌力而去。因为心中惊骇过度,步法竟也慌乱,心中暗叫不妙。

火晶击中千影,又十分欢喜,忍不住张口大笑,刚刚笑出一声,却忽然轰然倒地了。原来,张亭点住火晶的真门穴,若是换做实力相当或者再薄弱些的人,片刻也动弹不得,甚至直接就送掉了性命。只是张亭差火晶内力太大,是以火晶只感到身子麻木,气血凝滞,若是能有一刻时间调息休养,也就好了。千影的短刀正是此时刺入了火晶上人的后背上,火晶受了刺激,竟回光返照一般,将全身残存力量一并送到了千影身上。内力反噬,气血凝滞,受创后再这样猛然爆发力道,火晶就是铁打的身子,也承受不住。江湖中老一辈的翘楚竟然就这样葬送在后辈手中,张亭若是清醒,一定会大大得意一番的。

千影被击中,也难受非常,幸好之前遭受了自己掌力反噬的火晶,不过是打出了五分功力。若是他能继续攻击,千影也必死无疑,正惊慌间,火晶却忽然倒地。千影连忙重新抖擞精神,勉强换步支撑躲避着再次来到身畔的黑衣人影。

此时,马蹄声骤响,来人毫不犹疑,迅速加入到战斗中去,几个人的兵器,纷纷架住了黑衣人的攻势。千影感到压力顿减,心中宽松,想去查看张亭的生死,双腿却如灌了铅似的,胸口疼痛胜过适才千百倍,脚下半步也迈不开,直直栽倒在地上。

双方人马杀伐,吞云殿子弟是初试手,精神卓绝;青阳门子弟却已经和韩靖、千影缠斗多时,身心俱疲。不多时,胜负已分,晚风吹过刀剑的鲜血,散发出血腥而且残酷的味道,残月照,地面上的尸身显现出极其诡异的宁静。尤其是火晶上人,其潮红的面色,因为鲜血的冷却,变成了青灰色,偏偏还带着些未及收起的笑意,当真可怖。

韩靖此刻虽说浑身是血,最为狼狈,衣服早已经被撕裂得不成模样,满身上下都是伤口,但是他还可以勉强支撑,到张亭身边,问:“徒儿,你还活着吗?”

张亭已经不能答话,先后两次中掌,虽说第二次火晶上人未能用上全力,但是也伤他不轻。他只感到胸中吊着一口气,宛若游丝断续,恍惚间正要慢慢睡去,却忽然听到有人在耳边轻唤,想要答应,又被排山倒海的痛楚席卷全身,不禁闷哼出声。

韩靖将手搭上他的脉搏,发现伤势虽重,到底年纪轻,求生欲望很强,暂时还能维系着等候救治,是以面上虽说难过,心中却舒了一口气。

此时,千影也已经被门人扶起,韩靖大惊,喝道:“放下他。”一句话不曾说完,浑身血气翻腾,赶紧运起指力,往身上几处穴位推拿,压下逆涌的气息。他稳住身形,到了千影身前检查,背上两道刀痕砍得十分深,还在汩汩淌着鲜血,韩靖运功想要帮助他止血,只叹力不从心,对愣在一旁的吞云殿子弟喝道:“蠢货,点他函中穴,游丝运气到阖门,一路下行至坤英穴止。”

吞云殿子弟照做,果然止血,韩靖叹息,又为千影把脉,感到气息微弱,似乎内伤很重,好歹性命还没有大碍。虽说拜月坡已然曝露在人前,但是两个人重伤都要救治,韩靖无奈,只好吩咐众人道:“不用再分散开,带着他们还往拜月坡去。不能骑马颠簸,好生抬着,起伏动作都要谨慎。”

二十余人到了拜月坡老丈家门外,韩靖小声吩咐人进去,打开院门,才命人鱼贯而入。那老丈年龄已经大了,耳力不好,之前也不知道张亭等人都出去。但是他也还未睡着,这一次听到人多的动静,急忙出屋子查看,看见忽然来了许多江湖中人,不禁兀自叹息,暗暗自求多福,上前陪着小心问道:“各位好汉光临寒舍……”

韩靖等不得他罗唣,道:“老丈,是我们,我这徒儿受伤颇重,还望您烧些热水,另外别再开门让人进来打搅。”

白须老汉仔细看了看,惊得变了面色,叫道:“啊呀,竟然是你!那这受伤的人,便是之前的好汉?哎呀呀,多好的后生,怎么就伤成这副模样?”他连声叹息,手上动作到快,不多时,已经烧起了热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跑到屋中找出根包裹了多层的野山参出来。他看着韩靖正在忙碌,却小声道:“小老儿家中也只有这个宝贝,听说能够续命,不知道好汉是不是能用得上?”

韩靖看着山参的个头很大,也不禁吃了一惊,再仔细看去,这参年岁已久,根须受损,药性却失去了大半了,忍不住叹息起来。老汉瞧他叹息,倒不知是何意,只当张亭已经没救,竟然跌足痛哭起来,道:“可怜的孩子,好人不长命啊!小老儿也帮不了你啊。”韩靖心中本就焦躁,听到白须老汉的哭叫,更加郁郁,道:“我也没有说他一定会死啊,你好生清静些吧,若是再这样叫喊,叫来了我们的仇家,他就真的活不成了。”

那老汉赶紧住了口,又小心地跑出去四下看了一遭,低声道:“没人,小老儿以后一定会注意的。”

韩靖哭笑不得,心中暗忖,不过都是一样的人,为什么张亭这个傻公子这样招人待见?他在尚书府的时候,还是因为顶着个富贵公子的头衔,别人对他先是三分怕,再谈喜爱。如今到了江湖中,一袭布衣而已,怎么反而人人都能信任他,喜欢他?如此说来,从前高贵的门第倒好似牵累了他一样。

他不明白的道理,也懒得深究,不过自己徒儿被人喜爱,他做师傅的颜面上也感到有些光彩。现下,最心急的还是找些地方安顿两位伤者。幸好当初得到过许多很好的药材,韩靖利用独门绝技,帮助张亭和千影重新锻造过体质,否则正常人生生接下如今狂乱的火晶上人的暴躁掌力,只怕当场就会送了性命。

火晶上人竟然死在了吞云殿手上,江湖上风波一定更乱,眼看狂风暴雨已然喧嚣,哪里才是安宁之所呢?

天下最乱之处,莫过于襄州。妖兽门得知了何显生和火晶上人的离开,再也不肯放过这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几乎倾巢而出,取道浙洲,暗地里向襄州转移了大部分势力。妖兽门和青阳门原本结怨已久,虎丘这一次是还下了决心要报虎运的“一臂之仇”,真有新仇旧恨一笔勾销的意思。

秦玉山素日小心谨慎,但是襄州力量经过半年来的折腾,所剩十分有限。当初何显生离开时,秦玉山是非常不满意的,他一直以为,守在自己的地盘,总好过冒险,武宁和襄州万里之遥,千影一定不能动青阳门的根基。只是火晶上人当时暴躁不堪,一心要找张亭和千影报复。何显生和父亲所想也不同,他感到固步自封已经不能改变被动挨打的局面,不如出其不意,取道江州,请梅如雨帮忙借用稀星门的势力狠狠打击武宁吞云殿的势力。就算是不能成功,加上火晶上人和自己的功夫,自保还是绰绰有余的。

梅如雨听说了他们的计划,却不觉得何显生应该去和千影厮杀。她劝诫了多时,最后答应帮助何显生自己来坐镇巍山,又修书一封给卿久江,希望借助这个江湖上前辈的威望,劝和双方。这个方法或者算不上两全,好在秦玉山等人都没有什么意见。对于刚刚掌握了武林盟的梅如雨来说,如今事情的发展,已经远远超过了她的掌控力,她只能尽力而为。可惜外祖梅真却不知道为何,一直不肯出面帮助,也不知道是为了维护紫玉门的安危,还是要存心历练梅如雨,他音信全无地守在埠州,并未放出任何消息。

巍山似乎是一日之间被妖兽门围住的。妖兽门门众最擅长山岭作战,虽然对巍山的地形还不够熟悉,已经很快将外围三重阵法破掉,杀死青阳门子弟数千。

秦玉山坐在忠义堂中,听着门众川流不息的汇报着各种消息,每一个消息都让他心中的弦绷紧,再绷紧。他不禁长叹:人生花甲一场梦,赢得浮名却无用。回首昨日落魄时,生死尚且安稳中。步步为营,步步难,黄粱美梦怎堪破,山倾只等天地动,或许最终一场空,一场空。

风云叱诧已昨日,高山倾覆在今朝。

兵临城下,退无路。秦玉山想明白了这一点,忽然也不再着急,他的心情从未像今日一般平静。

忠义堂内,聚集的不再是青阳门中的豪杰,却是秦玉山的妻妾和其余三个儿子,带上孙子、孙女也算济济一堂。秦玉山把目光在每个人的身上仔仔细细扫过,心中酸楚难受,再怎样的野心,到了今天竟然全都熄灭,看见了子孙,心肠忽然柔软。想他追逐了半生的荣华富贵,双眼早就被那黄金白银和至高的权势烧红,迷蒙间很少有机会能看到亲人的身上。今日看着他们,秦玉山眼中欲望之火消散,变得前所未有的澄明,他忽然前所未有的满足,真心诚意地感激上苍,感激那一度以为对待自己极其不公平的上苍:感谢欣颜当初没有听话嫁给萧天,如果唯一的,挚爱的女儿也卷入这场纷争,并且永远也不能得到幸福,他又该情何以堪呢?感谢显生已经离开了襄州,如果最爱的儿子还在这里,死伤在自己面前,而且是因为自己的野心,那么,秦玉山该何其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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