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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迷雾

我曾经渴望爱情,现在我拥有了它;我也曾渴望公平,得不到时我便努力争取;我还渴望真相,当它真要来时,我却害怕退缩了。

离开前,陈砌说他会想办法帮忙的。

柴焰弄不清他究竟会是怎么个帮法,却满心思量着另外一件事:那份鉴定报告是偷来的,也就再没办法端上台面作为证据了。

十二月,年末的蕲南正式跨入了一年里最冷的时节,街上树木凋敝,远近店铺的玻璃门里,身着厚重衣物的人们动作迟滞,再没夏天的热闹。

街角的报刊亭,一双无比粗糙的手从窄窗里探出来,接了票子又迅速地收回。窗前的女人低头认真看着手中的报纸,风略过手面,掀动报纸哗哗作响。

新闻的标题过分刺眼,以至于递回找零的手在面前晃了几下,女人方才后知后觉的发现。

“人心不古啊,偷了人家孩子还要告人家,这些人的良心是被狗吃了吗?”

刺耳的苛责从小窗里传出来,柴焰抬起头,忍不住回嘴,“舆论向着他们,不是已经联系到合适骨髓准备做手术了吗?人心?你又怎么知道他们的心就是好的?”

“一边是农村来的,在城里无亲无故,还带着个病孩子,另一头是开诊所的,肥的流油,是你你向着哪头?”

柴焰想回当然是后者,可转念一想,又觉得和一个卖报的老头争论很没意思,忍了又忍,她闭上嘴,打算离开躲个清净。

可老头仍然不依不饶地絮叨:“有钱的没一个好东西,修个牙100,换颗牙动不动就上千,赚得都是昧良心的黑心钱,这样的人会是什么好东西……”

“闭嘴!”走远的女人去而复返,用手甩着手中的报纸,“你卖的一份报一块五,高兴了动动嘴皮子,不高兴直接收钱。牙医怎么了?从看诊到治病,花的是真本事,收一千怎么了,一千都是少的,要我说,你们有的不是是非观,是仇富心理。”

这一连串的话说愣了窗里的老头,窗外,柴焰被冷风一吹,发现自己刚刚激动了。

不想再多做停留,她收紧衣角,转身离开。

身后的咧咧风中,一声粗鲁的骂声和着发黄的浓痰落在了柴焰脚后几米的地方。

柴焰的步履急促,细细的鞋跟落在水泥马路上,留下一串火急火燎的哒哒声。

声音终止在一辆SUV前,她打开车门,跨步上车,随后人伏在方向盘,肩膀微微颤动。

“这是怎么了?去买个水又是谁招你了?”陈未南拍拍她,又四下里看看,“水呢?”

“陈未南。”没回答他的问题,柴焰反而坐直身体,定定看着他。

陈未南有些毛了,“干嘛?”

“你修牙价格都是多少?”

“拔牙普通50,智齿70,做假牙的话分材料不同价格不等,具体来说烤瓷的……”

“涨价,都涨价。”

“好的,一恢复营业就涨价!”安抚性的拍了拍柴焰的背,他看向窗外,柴焰刚刚来的路上空无一人。“刚刚是遇到什么人了吗?”

“没什么人。”柴焰声音发闷,讷讷地答。

可陈未南却不依不饶地盯着她看。没办法,柴焰拿出口袋里已经捏皱的报纸,递了出去,“和卖报吵了几句。”

接过报纸,陈未南轻轻扫了两眼,嘴角扯了扯,一声不屑的轻嗤从齿缝里挤了出来,“无耻之徒。”

然而,让陈未南料想不到的是,他口中的“无耻之徒”会在开庭的前一天登门造访。

十二月六日,终审的前一天,终于离开酒店回了家的陈未南躺在客厅沙发上小憩,落地窗外不知什么什么时候飘起白雪,沙沙的在窗沿旁积了堆。

他眯着眼,一时竟没分清耳边的声音是雪声还是敲门声。

柴焰从厨房走出来,她腰上扎着围裙,擦过的手上隐隐泛着柠檬味。

“这个时候能是谁呢?”又甩了甩手,她凑近门眼,人突然一怔。

她回身看着陈未南,“是那对夫妻,还有记者。”

腾然坐起的陈未南几步冲向了门旁,“你们还想干什么!”

豁然而开的门后,穿戴干净整齐的夫妻脸上再没了戾气,相反却深深给他鞠了一躬。

“对不起,莪们(我们)今天拿到了报告,娃娃不是莪们(我们)的,之前的四(事)对不起,城里的好心银(好心人)多,莪们(我们)的娃娃现在已经有救了,今天来就四(是)和你们道个歉,法院该怎么判怎么判,莪们(我们)都认。”

“哦?”陈未南轻笑一声,“所以你们现在是目的达到,带着记者来做场戏,然后准备撤,是吧?”

他的话引起骚动,闪光灯闪烁时,他看见几个黑色幽深的镜头对准了他,红色的信号灯表示机器正在运作,他越想越气,话不经大脑便脱口而出:“你敢说你们不是在抢走小奇迹之前就知道她不是你们的孩子!她的骨髓也救不了你们的儿子!你们还这样,无非是想引起媒体注意!”

汉子闷不吭声,他老婆站在一旁,也低着头。

“莪们(我们)也是被逼的没办法,而且这些莪们(我们)也和记者同志们说了,只是……”女人抬起头,精明的眼睛打量了陈未南一下,“不过,报告在莪们(我们)这里,后来就不见了,你是咋知道的?”

陈未南一时语塞,竟然不知该怎么回答。

又是一阵密集的闪光灯,气恼的陈未南猛的关上门,不想花费时间去理会那群人。门外议论声此起彼伏,房内的陈未南低着头,脸因为愤怒胀得通红。

柴焰拍着他的肩,“没事。”

“我又说错话了。”

“没事。”柴焰安慰着他,边想着明天是不是还会有变数。

“我当事人承认检方起诉罪行,只是请法官考虑我当事人救子心切、认子心切的心情,酌情量刑。”圆脸律师一番话后,回到了座位。

柴焰与陈未南对视一眼,看样子是不会再有变数了。

宣判结果在半小时后宣布,结果差强人意,那对夫妻的量刑几乎是可以忽略不计了。

庭审结束,心里不安的柴焰奔去找圆脸。

“你是问我是从哪来的?”圆脸指指自己,笑了,“你不知道我也正常,我律师证才拿到手,没想到接手的第一个案子就这么有意思。”

诧异片刻,柴焰闷闷地说:“才做律师?那你很厉害。”

“不,不是我厉害。”圆脸四下里看看,进而小声地说:“案子结束我也不妨告诉你们,那些人证、物证和说辞,都是有人事先告诉我的。”

“那个人是谁?”再也压抑不住心里的惊讶,柴焰失声问。

圆脸挠着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都没见过他,我和他只是通过电话联系。”

“号码你有吗?”

“有。”将手中的公文包转而夹在了腋下,圆脸拿出手机,摆弄了几下,找到个号码。

“不过它经常打不通,我几乎没主动联系过他,都是他联系我。”他补充道。

“知道了,谢谢。”

“反正现在官司已经结束了,我也不妨当回雷锋做次好事告诉你们件事。”

“什么?”

“你们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这个人可是和我说过,官司输赢无所谓,只要把你们的名声搞臭就行。”

陈未南的名声的确臭了。即便陈爸最后去找当年的同事恳请他澄清流产并不是因为陈未南那一撞,是那个孩子本身就有健康问题,流产不过是个逼他让位的手段而已。

可无论是已在高位的前同事,还是媒体记者,没人肯站出来。

“这事怪我,我也是后来知道的,想想职位已经没了,就别再坏人好事了。”宾馆的沙发里,陈爸懊恼的捂着脸。

他的声音穿过指缝,嗡嗡作响。

“不就是被人指指点点一阵吗?你老比我活的久,还不知道这不过是一阵的事。”陈未南坐在窗前,把玩着手机,“几点的飞机,我送你们。”

“算了,你现在好歹是个公众人物,还是少出门的好。”插话的是陈妈,她躬身整理着行李,“儿子,要不你跟我们回云都吧,正好小奇迹要治疗,你也回去休息一阵。”

“我回去看看阿姨那边收拾的怎么样了。”懒得听老妈啰嗦,拿起车钥匙,陈未南出了门。

一阵沙沙声后,蓝牙耳机里传来了柴妈的声音。

“未南啊,柴焰出去了,嗯,说是单位客户出了点事,她去看看。”

“你们下午走,她这个时候还要忙?”陈未南皱起了眉,心里正奇怪,却听柴妈压低声音说:“不是别的客户,听说是你哥。”

我哥?

“陈砌因为帮你说话,被记者围攻了。”

“我知道了。”

挂了电话,低头寻思片刻,陈未南开始调阅陈砌的号码,还没开始翻,叮的一声,一条新短信突兀的出现在手机界面里。

陈未南觉得他的手竟开始颤抖,虽然是个陌生号码,可他却记得,这个尾号是1550的号码就是圆脸路上给他的那个。

一个在路边摊买到的,没任何登记资料的号码发了条消息给他。

咽下聚在喉咙口的口水,他点开信封。

只见里面写着如下内容。

见个面吧,陈未南。

署名迟杨。后面附着一个地址。

循着路上一个可以挑头的路口,陈未南的车打个弯去了另一个方向,他和柴焰居住的公寓就在两千米远的身后,却被他越甩越远。

公路由笔直渐渐崎岖,最后隐没在一堆杂乱堆放的建筑废料当中,一块“危险绕行”的牌子立在碎石前面,黄的刺眼。

他觉得哪里不对,可未及细想,身体便随着一阵突如其来的冲击猛地向前冲去。

车子直直扎进了碎石堆,挡风玻璃顷刻变得四分五裂,他趴在方向盘上,觉得意识正随着额顶流下的血四下里游散。

就在这时,车子后方传来声音。他勉强侧过头,后视镜里,一个模糊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

怎么是“他”!

“说了约你见面,我是来赴约的。”说完,“他”随即举起森冷的刀口,再重重朝陈未南身上落了下去。

晚六点十五分,年末的机场人流不息,陈爸陈妈站在闸机口前,仍不住回头张望。

“未南这孩子不会出什么事吧?”陈妈担忧地说:“不然我们改签吧。”

询问得到了陈爸的呵斥,他板着脸,手不耐烦地来回挥动,“那么大个人,该懂得怎么照顾自己,你别瞎担心。”

话虽然如此说,可打发走陈妈后,陈爸还是折回到柴焰身旁。

“小焰,那小子回来,你让他给我们发条短信,飞机上要关机,我们下机能看到,也好放心。”

“知道了,叔叔,你放心。”柴焰点着头,挥手目送走回家的一行人,这才转身离开。

新建的瞭望塔在远处山坡上闪着光,与明亮的绕城接壤成一片闪烁的光带,SUV保持着一个不快不慢的速度行驶,按断蓝牙耳机,柴焰有些失望,陈未南的手机仍然处于关机状态。

“到底去哪儿了?”她拍着方向盘,懊恼的情绪里掺杂着隐隐的担忧。

似乎真存在了某种心电感应似的,几乎沉寂有一会儿的电话蓦地响了起来。

“陈未南”三个字在屏幕上欢脱跳动。

她松了口气,却又刻意板起脸。

“你去哪儿了,叔叔阿姨他们都走了。”

电话那边似乎有许多人,纷杂的交谈声水流似的涌进她耳朵,她却没听到陈未南的声音。

“陈未南,说话!”她厉声开口。

这次,总算有人回应了。

“你好,我是区分局刑警队的小刘,想和你了解些关于机主陈未南的事。”

“你们为什么要了解他?”才放下的心又重新被高高束起,柴焰举起手,使劲按了按蓝牙耳机。

“是这样的,我们接到报案,说在新北新闸区交界公路发现一辆可疑车辆,车上有大量血迹,车主是陈未南……”

警员的话还在继续,可柴焰却再听不进一句。随着一声尖锐刺耳的刹车声,她把车停在了路上。

陈未南……出事了?

她好像被人凭空提上了天,再重重抛回了地面,脑子顿时懵了。

天彻底黑下来,柴焰坐在灯火通明的警局里,听着警员平直机械的问话,眼睛不时看去窗外。那里是黑色的世界,而此刻的陈未南不知在哪个角落。

“他原本不叫迟杨,他叫迟秋成,是我大学时认识的,曾经追求过我,后来死于7.26中。”

“7.26?”问话的警员用笔描着本子上这几个数字,不解的重复。

“是几年前的一件抢劫案,市局的档案馆里应该有记录。”柴焰解释说。

了然的“哦”了一声,警员又有了新的疑问,“可你不是说他死了吗?怎么现在说他有嫌疑?”

“他没死,他变了。”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柴焰回忆起之前刻意回避的种种,包括半山公馆停车场凭空坠落的花盆,那张署名C的字条,被人动过手脚的车,之后的火灾以及镜面上留下的诅咒字迹。

她的话显然超出了警员的接受范围,他边做着笔记,边不可思议的发问:“有这么一个疯子出现,你们早干嘛去了,为什么不报警?”

“我……”想解释却发现无从解释,她颓然的垂下头,复又抬起,“他……会活着吧?”

“不好说。单从车上的流血量看,失血较多,至于会不会超过致死线,这方面我不专业,需要等法医方面的专业报告。”点着头说话,警官后知后觉的发现他的话多少有些伤人,亡羊补牢道:“不过也不一定了,真想杀人没必要把尸体也运走,所以人活着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真的吗?”

“从犯罪心理学上讲,是的。”

溃散的希望重新填满了胸腔,想起迟杨恨意的由来,柴焰突然意识到,或许他会来找自己,只要他来,她就有机会找到陈未南。

不过一夜,天便彻底凉了,柴焰站在警局正门外的台阶上,衣袂翻飞。远方,城市的灯光隐在层层树影后,影影绰绰,这样的情境让突然响起的铃声越发诡异。

她一激灵,迅速掏出手机。

可惜,不过是一场空欢喜而已。陈爸的号码在手机屏闪烁跳跃,柴焰一时却不知道该怎么接。

片刻犹豫后,她拿起了手机,“叔叔,他回来了,嗯,他那个糊涂鬼,把手机掉了。他在洗澡,好,明早我让他回给你。”

结束了电话,她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手捂住脸,她希望现在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而已,等她睁眼醒来,陈未南坐在她身旁,对她笑,和她讲一点不好笑的笑话。

第二天清晨,在沙发上窝了一宿的柴焰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她一激灵,起身去开门,门外,鼻梁卡着一副黑墨镜的陈砌闪了个身,迅速溜进门里。

“你怎么来了?”

“陈未南真出事了?”

两人异口同声的说着,柴焰有些惊讶地看了陈砌一眼,“你怎么知道?”

“我怎么知道?”陈砌冷哼了一声,抖抖衣领,“咱现在好歹算一个公众人物,消息自然要灵通一些。”

他几步走近沙发,坐下,手从额头一梳到脑后,一副困倦的样子,“因为帮臭小子说了两句话,我不是被那群记者围攻了吗?今早又有个记者,不知怎么,摸去了我家,堵门问我怕不怕和陈未南一样的下场,我这才知道。”

想起因此要靠打官司维权的陈砌,柴焰有些愧意,“帮你打官司本来是我的职责,可现在……”

陈砌摆摆手,“你别管我了,找到臭小子要紧。柴焰,你想想,就没有谁知道那个姓迟的住哪儿吗?”

柴焰摇摇头,又点点头,“沈晓也见过迟杨,我之前问过她,她说她不知道迟杨住在哪里。”

“那个撒谎精,你都被她骗了一次,还信她?”

眸光一闪,柴焰笃定的点头,“不信。”

没想到,在沈晓家却扑了个空。

“不会是跑了吧?”陈砌揣测着。

看着紧闭的大门,柴焰的心跟着扑通扑通跳了起来,如果沈晓和迟杨还有联系,那找到陈未南就不是什么难事了,毕竟她知道沈晓的要比迟杨多的多。

兴奋的劲头还没过去,身后便传来了声音。

“柴焰,你找我?”

沈晓竟然回来了。

听柴焰说清了原委,沈晓了然的点点头,“我知道你们为什么这么想,我之前犯过错,人一旦犯过错想改好很难,不过我真的不知道迟杨他住在哪里。柴焰,我可以和你们说谎,可我敢和警察说谎吗?”

“什么意思?”

“我才从警局回来,他们找我去也是因为迟杨。”沈晓轻轻地摇头,“可我也只见过他几次,那时候我恨你,怪你,就喜欢和他一起说你们的错处,他知道陈未南曾经害他不能转正,拜托过我发一封邮件给陈未南,仅此而已。”

柴焰专注地看着她,沈晓同样也直直回望着她,目光真挚,好像她说的全是真的。

“好吧。”柴焰艰难的承认她在沈晓这里得不到更多,“能告诉我你都是在哪儿见的他吗?”

“蕲南大学正门前的梧桐大道,你们出事的地方。”

柴焰人一怔,劫匪、绑架、爆炸和无尽的火光,这些记忆顷刻间再次冲击进她脑海,不管是过去的迟秋成还是现在的迟杨,的确有理由恨她。

“没关系。”告别了沈晓,柴焰站在高档住宅区的楼道里,安慰陈砌,也是安慰自己,“我们还有警方可以依靠呢。不行我就去找我哥。”

可自我安慰的话终究还是没能实现,除了依靠数据恢复找回了陈未南出事前收到的那条短信,这个迟杨住在哪里,他的指纹影像一概都被他清理的干干净净。

周末,在警局做完数码画像的柴焰开车去了一个地方。

冬季的蕲南大学,门前的梧桐大道少了夏日的热闹,多了几分萧条。

停好车,柴焰坐在当初那张座椅上,安静地听风声,门前,行人很少,偶尔走过一个,也是行色匆匆。

突然,一只温热的手落在了她肩头。

没有回头,柴焰便认出那个人声——迟杨。

他叫她:“柴焰,我知道你会来。”

“陈未南在哪儿,你把他怎么了?”

迟杨盯着抓住他手腕的细白手指,眉毛都没挑一下,“我说了,你只要和他在一起,我就不会让你们幸福的。”

“秋成,你这又是何必呢?”

“柴焰,我曾经为你死过一次,为了这个你为什么不能爱我?”按住了想要起身的柴焰,迟杨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可这话要让她说几次,他才能懂呢?她可以拿任何东西给他,唯独给不了爱。

“陈未南呢?”想起陈未南,柴焰的语气冷了几分。

她的话换来迟杨一阵冷笑,他慢慢弯下腰,从她身后凑近她。

温热的呼吸吹在她脸颊,男人的声音却泛着丝丝寒意,“你永远也见不到他。”

她再想说什么,脑后一重,人便失去了知觉。

等她再睁开眼,人躺在地上,头顶笼着片阴影,来自蹲在一旁的拾荒者,年老昏花的眼睛担忧地看着她,“姑娘,你没事吧?”

“没事。”她揉了揉发胀的后脑勺,问:“阿姨,你看到一个年轻人去哪里了吗?”

“年轻人?”拾荒者摇着头,“我就看到你一个人躺在这,没看见其他人啊。”

“哦。”撑着坐起身,柴焰看着离她一米远的长条椅,人微微地愣神。

可也就是转瞬的功夫,她便想起迟杨最后的话,心中不免一痛。

“迟杨,你究竟把陈未南带到哪里去了啊?”她问。

好似回应似的,城市一角,某处破败的独栋建筑里,陈未南从一片痛楚中缓缓睁开了眼,他张张嘴,却没力气发出一点声音。

陈爸意识到事情不对头,是陈未南失踪后的第三天,柴焰才到警局,还没来得及问案子的进展,便接到了陈爸的电话。

眼皮随着号码一同跳跃,心里七上八下的柴焰走去角落,忐忑的按下接听键,“喂,叔叔……”

“未南呢?”

“他在家啊。”

“你还想骗我们!”气愤让陈爸的声音大了不少,震得柴焰耳朵生疼。

“叔叔,你放心,陈未南不会有事的。”她安慰着陈爸,也像在安慰自己。

可无论她怎么劝说,都不能阻拦陈爸折返回蕲南的决定。

“好吧。”柴焰无奈地只好答应,她随即又想起什么,“叔叔,是谁告诉你未南的事情的?”

“有人发了短信给我们。”一心担心儿子的陈爸有气无力地说。

“号码是多少?”

陈爸报出了一串数字,柴焰心中一凛,是迟杨。

思维还没收回,一个身着警服的警员兴奋地从她身旁经过,看见她时,随手招呼着:“你在这儿啊,案子有发现了。”

她啊了一声,匆忙挂断电话,跟随警员上楼。

原来负责监控移动数据信号的警员刚刚追踪到迟杨的手机在大约十分钟前开机过,依靠精密仪器,他们追查到信号的发射区域,锁定IP,结果却让人大跌眼镜。

“我住的小区?”柴焰指着自己,觉得冷汗正沿着脊背缓缓而下。

如果迟杨就在她附近,那么说不定陈未南也在她附近。这种认知让她心跳猛然加速,一个懵懂的想法在她心底悄然滋生,她指着自己,“他来找过我一次,或许还会再来找我。”

“你的意思是?”警员看着她,若有所思。

“你想当诱饵,引迟杨出来?”何子铭点燃香薰,摇灭了手中的火柴。

柴焰阖上眼,轻轻点头。

“可你不觉得比起你,他更针对的是陈未南吗?我觉得他对你还是有感情的。”何子铭说着他的想法。

“那算什么感情?”柴焰轻嗤了声,睁开眼,“他不是也对我的车子动过手脚?”

“可是火灾时他让你离开了现场。”

“却让陈未南受了伤。”柴焰坐起身,情绪激动,“他知道,伤害陈未南比伤我更让我难过,他发现了新的乐趣。迟秋成早不是过去的那个他,他变了。”

轻声地叹气后,何子铭问起陈未南,“人还没找到吗?警察怎么说?”

“只是说在找,不过我相信他还活着。”

“如果……”

“没有如果。”柴焰坚定地说,她侧过头,刚好看清玻璃中的自己脸正些许狰狞,不免一愣,又叹了一口气,她默默地招呼何子铭,“开始吧。”

巨大的心理压力让她的内心几乎走到了边缘,她需要何子铭的治疗帮她放松下。

随着慢慢散开的熏香,渐散的意识里,仿佛有个人影站在远处,缓缓朝她招手,她叫着那人的名字:陈未南。

一扇门被从外推开,光挤进门缝,随着来人的脚步忽宽忽窄地落在陈未南脸上,女人弯下腰,伸手试了试他的鼻息,随即松了口气。

放下手里的饭菜,她转身离开了房间。

门关上的瞬间,之前还好像沉睡中的男人慢慢睁开了眼,他试图动动身子,才一移动,来自腹部的剧烈疼痛便引起眼角肌肉的抽搐,他眯起眼,身体重新蜷缩起来。他就是想不通,为什么会是“他”呢。

柴焰关紧房门,无力的坐在沙发上,就在这时,桌上电话突兀地响起,她伸了几下手,勉强抓到了电话。

才“喂”了一声,那边便传来哭声,柴焰耐心地问了几遍,终于听清陈妈在说什么。

在去机场的路上,陈爸心脏病发,正在去医院的路上。

“柴焰,我们暂时过不去了,未南的事就……”“靠你了”三个字硬是梗在陈妈喉咙里没说出来。

拒绝了让其他家人来蕲南的请求,柴焰挂了电话,随即跪坐在地上。

谁能告诉她,这到底是怎么了!

突然,沙发缝隙里的一个东西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探手抓住,拿在手里一看,是张字条,上面字迹工整地写着:

十一点,我在地标广场等你。

是当初那张让她避开火灾的字条。

她以为它丢了,握紧这张失而复得的字条,柴焰心中燃起了某种希望,不知道这个能不能帮助警方找到迟杨。

握紧纸条,她奔出了房间,甚至没想过自己怎么无缘无故会看向那个地方。

当初想到做字迹坚定,无非是想确定迟杨是否真的是迟秋成。

换到如今做,无疑有些傻气和多此一举,可柴焰还是把东西送去了警局。

“你也不要太过紧张了,正常生活,小区附近有我们的布控,一旦疑犯出现,我们的人就会行动。太过谨慎反而不容易让凶徒出手。”

柴焰点点头,“还没迟杨的线索吗?”

“没有。”同样纳罕的警员耸着肩,“说实话,我都想过是不是真有迟杨这个人。居民档案里搜了个遍也没找出这个人来。”

“当然有。”这点柴焰是无比肯定的,不然又会是谁把陈未南带走了,她之前见到的又是谁,何况,见到迟杨的不止她,沈晓和何子铭也见到了啊。

没过多争执,柴焰悻悻地离开了警局。

她该去哪儿呢?想起警员那句让她照常生活,柴焰苦笑一下,觉得这是她现在最做不到的事情了。

车沿着公路漫无目的的徐行,不知不觉,她竟来到了曾经参训过的省体校门前。

森严壁垒的铜门上方,一条鲜红的横幅贯穿左右,加粗的宋体字醒目地写着“热烈庆祝我校在世界青武会再创佳绩”。

柴焰的思绪随着“青武会”三个字飞回了许多年前,那时的她扎着腰带,在赛场上挥洒汗水,台下的迟秋成则目光热切的望着她,给她鼓劲助威。

“为什么要变啊?”她问自己,却发现答案是她找不到,也不想找到的。

恰好一队训练归来的学生蜂拥着朝门里走,鬼使神差的,柴焰下了车,混在队伍里,一同进了校园。

多少年过去了,体校的安保还是一如既往地松散,门口的保安只顾着打瞌睡,甚至没发现有个不属于这里的人进了校园。

几年里,体校经过扩建,训练场比当年大了许多,慢慢地从这个门去到另一个门,口号声和嘶喊从未间断。最终,柴焰在一面陈列满奖状的陈列柜前驻足,她记得这里,曾经,迟秋成和她说过,有朝一日,他也要在那里占上一席之地。

他甚至还赌气的把名字写在一块奖状背后。

指头沿着柜面一点点移动,说不上为什么,她想找到那张奖状,再看看它。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右上角的地方,她真的找到那张获奖人是她的奖状。她试图打开橱柜,无奈柜子上了锁,除非硬性破坏,否则不可能拿到里面的东西。

她手掐着腰,仰起头,赌气地看着上方的奖状,冷不防一只手重重落在她肩头。

“干什么呢?”森冷的声音透着慑人,被迫回头的柴焰却意外对上一张笑脸。

“师兄?”她脱口而出。

集训期负责带柴焰的师兄如今成了主教练,人比几年前愈发显得结实。他歪头听了柴焰的说法,沉默了片刻,“秋成那小子,蛮可惜的。”

“嗯。”柴焰闷闷的应,并没说出迟杨的事。她眼睛望着师兄身后那排陈满奖状的橱窗,“我想看看,行吗?”

“那些是学校的宝,一般人哪能随便说看就看。”严肃的表情只在师兄脸上维持了半秒不到,随即便被嬉笑取替,还像当年那时一样,他拍了拍柴焰的头,“是你,那就另当别论了。”

去取钥匙的师兄很快回来,随着被打开的玻璃橱,柴焰小心翼翼地从师兄手里接过那张奖状。有年头的奖状背面已经泛黄,水笔写的字迹却依旧清晰。只是上面写的并非迟秋成的名字。她从没想过当年较劲的迟秋成写下的会是“God bless you,柴焰。”

当年的傻子怎么会变成现在的样子呢?柴焰抽着鼻子,目光突然落在了“柴焰”二字上面。

微微一凝神,她觉得哪里不对。可要说哪里不对,她又说不出。

几分钟后,有学生来找,柴焰便借机告别了师兄。一个人走在空旷的操场上,柴焰蓦地发现哪里不对了:她交给警方的字条上,柴焰两个字的写法和她刚刚看到的,不像。

“我怀疑这个迟杨不是迟秋成,是别人冒充的!”跨步上车的同时,拨去警局的电话也一并被接通了,柴焰声音急促,和对方说着刚刚的发现以及她自己的想法。

“这是不可能的。”接电话的警员莞尔一笑,“你送来的字条我们和迟秋成的笔迹做过对比鉴定,已经证明是一个人了。”

“啊?”

才燃起的希望又瞬间破灭,柴焰原以为,想要报复她和陈未南的是一个和迟秋成有着亲密关系的人呢,现在看,这种可能又要被否定了吗?

“不过保险起见,新的笔迹也拿来让我们鉴定下吧。”

刚刚的沮丧一扫而净,她点着头,“我这就去取。”

风风火火跑回体校,她后知后觉想起,体校到了放学时间,学校早人去楼空了。摇了摇面前那副沉重的门锁,柴焰的心也跟着沉重起来。

陈未南失踪的第五天,依旧生死未卜,而之前出现过的迟杨却再没出现过。

柴焰心急如焚,却于事无补。突然,她猛地想到迟杨去过的医院,何子铭说他什么也没查到,可会不会有什么遗漏呢?

这么想着,她驱车朝医院赶去。

医院总是常年如一日的忙碌,柴焰坐在休息区,看着手中成沓的挂号本,神情略带疲惫。她按了按眉心,听见自己的名字飘在空中:

第53号,柴焰,请到第五诊室。

她神情一凛,迈步起身。

沿着漫长的走廊走了一段路,她停在一间办公室前,一个头发花白的女人坐在里面,执笔的手忙碌地在纸上写着什么,听见声音,她抬起头,“想整哪里?”

“我不整容。”

“不整容你来这干嘛?”

“我想来打听一个人。”将手中的纸推去女人面前,柴焰拉着椅子坐下,“来医院看病的病人都会留下资料,我现在急需找到他,能帮帮我吗?”

“我们对病人的资料都是保密的。”女医生态度倨傲的回答。

“我知道,可他不是在我们医院整容的。”回忆着那张写着韩文的报告单,柴焰说着她的推测,“他在韩国整容,估计是伤口出了问题,回来检查。”不然他没必要拿着报告单来。

“你既然知道的这么清楚,还需要我回答你什么呢?”

“我想知道他住哪,我要找他!”声音随着渐渐失控的情绪拔高许多,柴焰红着眼,明知道有求于人不该是现在的态度。

“医院不是幼儿园,我也不是孩子家长。”女医生不耐烦的拿起电话,叫来了保安。

胳膊被保安架住时,柴焰依旧喃喃着:“我只是想迟杨在哪儿,我要找他。”

“你为什么要找他啊?”柴焰的态度终于引起了女医生的好奇,她叫住保安,问。

“因为我最爱的人被他带走了……”

用三言两语说完了她的故事,柴焰盯着女医生,期待着事情是否会有转机。

可她得到的答案却让人失望。

“我们医院没给这个病人看过病。”

女医生的语气过分肯定,让人怀疑她是否是在敷衍。

“不信算了。”女医生摆着手,去忙手边的事,看样子是不打算再搭理柴焰了。

柴焰怔了怔,“就那么确定吗?”

“我是我们科的主任,像你说的那种术后修护术我们科其他人做不了,就我能做,你说呢?”

“哦。”柴焰彻底失望了。

可她明明记得迟杨是来这个科看病的,那张报告单就是证据。

“你再不信就去保安科看监控,看看他是不是进了我们科。”女医生不满的撇嘴,“我可没那个闲工夫骗你。”

“我可以去看监控吗?”柴焰希冀地看向女医生。

“去吧去吧。”女医生挥着手,打发一旁的保安,“带她去看看。”

“孟主任,这不合规啊。”小保安提着异议。

“有什么不合规的,病人丢了,不需要找啊!”

女医生的强硬态度果然吓得保安不敢多言,柴焰也因此得偿所愿,跟着进了保安部。

她依稀记得遇到迟杨的日子,不耐烦的小保安翻腾半天,找了一沓录像带出来。

“算你运气好,我们的监控录像是一年一清,你再晚来些这些带子可就没了。”

“可是,怎么这么多?”盯着那成摞的录像带,柴焰疑惑地朝保安看去。后者耸耸肩,“说了是准备清空的,顺序被摆乱了,你要看的是哪卷要自己找。”

好吧。柴焰坐正身体,伸手取过第一卷带子,随手塞进老旧的机器,一阵咯吱咯吱的机器运作声后,屏幕上出现了黑白色的无声画面。

那是妇产科走廊里的视频,柴焰轻叹一声,按了暂停。那不是她要找的。

接连看了十几盘,被剔除的录像带在手旁堆成了不规则的小山,柴焰按压着眼眶,重新凝神看向屏幕。

突然,她精神一震,发现那就是她去过的缴费大厅,录像的开头便是清晨,没一会儿,她在画面里看到了自己。她手拿缴费单,交好费用,便去了大厅另一侧。

柴焰瞪着眼睛,聚精会神的看着画面,直到陈未南的身影出现,她忍不住错愕,呆靠在椅背上。

那段录像里,除了柴焰和陈未南外,迟杨自始至终都没出现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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