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运款终于有了着落,我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地。可林致武说是完全冲我的面子垫款,打死我也不信,因为我知道,我的面子没有那么大,值得上2万元的现金垫款。
林氏兄弟显然在玩一个扮黑脸一个扮白脸的游戏,他们即使已经憋了一肚子火,损失了不少短期的利益,却仍然看重和志化日后的合作关系,因为我们是其公司业务最大的委托客户。
当天晚上十点半,王小光拎着一堆当地的土特产回到宾馆。显然,他已经身在曹营心在汉,随时准备离开鱼城了。而他晚上去城里大肆购物,八成也是准备回去讨女朋友的欢心,项目的好坏于他而言没有丝毫的影响。
对女朋友来说,也许他是个好情人;然而对于工作而言,他却注定不是个称职的好员工。
有时候世界就是这么奇怪,总让人们舍弃某些东西才会换回另一些东西。
为了缓和气氛,他主动问我道:“沛文,铁路发运的事情解决了吗?”
我笑笑,说:“解决了,林致文替我们垫钱了。”
他仿佛生怕我怪罪,主动列出自己的辛苦,道:“今天白天,我忙了整整一天,连水都没有顾得上喝一口。吉生的到货端客户冷库不卸货,你又不在,我找了厂里好几次……”
我表面微笑着表示理解,心里面却骂道,这算个鸟事,还要找我解决。
他又和我说起林致文的调度员小牛已经决定不干了,待项目一终结就辞职回山东老家养猪。我暗叹林致文经此一役也是元气大损,司机跑了好几个,现在连调度员都跑了。
要知道,现在的汽车货运市场上,司机和车辆调度可是紧俏的岗位,更逞论是人品和业务俱佳的人员了。
第二天,林致武又和往常一样,带着墨镜,夹着小皮包,到银行提款去了,一场虚惊终于安然度过。
随着林致文的所有车辆陆续发出,我们约定的项目截止日期也越来越近。在到达端卸货完毕后,所有车辆并没有返回鱼城,而是直接回了大同待命。
过了几天,林致文的老家来了一男一女,对外宣称是林致文的朋友,来这里散心。我心说,这鱼城地处偏僻,别说什么旅游胜地,连农家乐都没有,常人平白无故地怎么可能跑来这里旅游。
这一男一女每天只是去林致文的办公室,一坐就是一天。林致文将门关得紧紧的,外面人什么也听不见。有时候,我故意让王小光去隔壁以结算对账为借口找他,林致文竟也一改往日急促催款的架势,反倒说不急,让王小光等等。
中午时,这一男一女没有任何的排场,只到吉生的食堂就餐。林致文也没有任何铺张的宴请,连口头的客气都没有。
所有人都低调地有些过分,一切平静无事。
然而,越是如此,越像大战前的短暂安宁,我也越发对那一男一女的来历产生了怀疑。
是单纯的朋友?是有利益交割的合作伙伴?或者……
难道是追债的债主?林致文莫非在外面欠了高利贷?
我心里暗暗吃惊,神经不由自主绷得紧紧的。
第二天,那一男一女就走了,再也没有出现过。我借故去林致文那里谈事情,借机观察他的动静。
我笑道:“林总,我们就快结束这个项目,您也即将解脱了。”
他倒看不出有太多的心事,坦率道:“是啊,就快结束了。小李,这个项目,对我,对你们公司都是教训,我们都是输家。唯独对你个人,却是一笔意外的财富。”
我点头道:“不错,此间半年胜似世间五年,我收获了很多经验和心得。”
他叹口气道:“哎,你呀,有时候还是个孩子啊!”
我知道在他这样阅历深厚的人面前,此时不是争强好胜的时候,便虚心道:“虽然我们是不打不相识,但还是很感谢您对我的言传身教。”
林致文面色凝重道:“这个项目的过失责任你是背定了。”
我苦笑道:“不然又能如何呢?我向公司的各位领导都汇报过情况,可哪个领导都不愿管这个烂摊子。”
他难得坦率地说道:“你们公司这么多大小领导,个个来了就走,生怕担责任。你在这里最久,所以,理所应当是替罪羊。可是,你真的应该把自己的责任摘出去,起码让刘总监也承担一些。原本我们起码相安无事,稳定运营。他这一搅和,我彻底不想干了。”
我又笑了,心里面竟有些释然,淡淡地说:“我只在乎自己经历和得到的经验,名和利不是我这个年纪的人应该太过看重的。”
他拍拍我的肩膀,道:“还是年轻好啊,无牵无挂。我女儿今年高考,我却在这里耗着,连回去陪她进考场的机会都错过了。直到现在,她还生我的气,把自己的临场发挥不佳赖在我的头上,说是缺了主心骨。算了,不说了,都过去了。小李,我们总算相识一场,你的人品和意志我也很佩服。以后有机会去大同,我开两瓶好酒,我们好好聊聊。”
我见他语气连贯,神色无异,不像是心事重重的欠债人模样,心说,城府再深厚的人,经历了这么久的煎熬,恐怕也不会伪装得这么若无其事吧?看来是真的没事。
当天晚上八点钟,我正在办公室加班,梳理项目收尾的诸项工作头绪。已经早早离开的林致文一行忽然形色神秘地返回了办公室,林氏兄弟、女会计杨大姐、小牛和光头两个调度一个都不少。
这么晚了,他们回来要干什么?
我屏气凝神,竖起了耳朵,却听不到隔壁的说话声,只有偶尔翻阅纸张的沙沙摩擦声和东西被移动的轻微震动声。
半个小时后,他们悄悄地从办公室撤出,个个大腿轻拿,脚步轻放,却又毫不怠慢地迅速穿过我办公室门前的走廊,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暗的过道里。我隐约地看到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个纸箱,捆得严严实实,封得密密层层,却看不清里面的东西。整个过程没有一个人说话,也没有人照明,在黑夜里显得个个身影飘忽,形似鬼魅。
林致武走在最后,到了我门前,忽然进门悄声道:“小李,我们今晚就回大同了。”
我大吃一惊,竟结结巴巴地问道:“走...走了?这么快?!”
他也不多言,点点头,将隔壁办公室的钥匙交到我手里,便急急忙忙撤出,迅速消失在走廊黑暗的尽头。
少顷,楼下有汽车发动机引擎声响起,随后,汽车开动的声音渐行渐远,淹没于沉静的黑夜中。
我半天才缓过神来,失魂落魄地跑到隔壁的办公室房间。解开门锁,打开灯,只见诺大的办公室早已空空如也,地上凌乱地散落着日常监控车辆的调度动态表和司机联系方式等纸质表格。办公桌上的茶具、电脑、打印机和电话等均已被搬空,连那盆植物盆景都已被搬走。文件柜门横七竖八地没有关紧,里面也是空空如也
我又一次身心憔悴,茫然无助,无尽的落寞和孤寂猛地罩满全身,裹得我呼吸困难,寸步难移。
我精神恍惚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强打精神给刘总监打了个电话,汇报今晚的情况。
刘总监显然并不意外,让我尽快处理完鱼城所有的事务,通知吉生集团我们已经决定停止公路发运业务,只维持正常的铁路发运业务。
我放下电话想了想,又给刘总监写了封电子邮件,将刚才的内容重新复述了一遍,并抄送给了秦总。
第二天,当我将我们即将终止汽车短运业务、继续维持铁路发运业务、林致文的车队已经撤离鱼城的消息一并告诉杜国华时,他一脸的惊愕,显然没有丝毫的准备。
这一刻,我知道,起码他没有参与到所谓的以低价蒙骗志化提供高质服务的阴谋中。或者,他和我一样,都只是整个棋盘走在最前沿、却也是最微不足道的棋子。
我简单地和他聊了一会儿,说近期双方的领导之间就会进一步见面协商后面的收尾事宜。他连叹可惜,说我们之间的合作模式如果可以继续推进,未来发展前景不可限量。
我淡淡地微笑,心说,没有哪个公司可以忍受这种长期不对等的一方付出、另一方坐收渔人之利的合作方式,再好的前景也经不起这样无限制的亏损无底洞。
谈到最后,杜国华道:“业务归业务,咱哥俩的关系还得继续处。不管什么时候,有任何的困难,如果觉得我能帮的上忙,一定要找我。”
我颇为感激,动情地说:“交你这个朋友也算不枉此行。”
没有了紧张的发运计划,我们两个人难得清闲地聊了一会儿,中午又由杜国华做东出去吃饭。
说起已经离开的林致文一行,这个憨厚的山西汉子终于将隐忍已久的一肚子不满倾诉了出来:“你的为人,你的团队敬业的精神,我深表佩服。不过,你们合作伙伴的人品,我实在不敢恭维。”
我淡淡地笑道:“其实他们也很不容易,抛家舍业,尽职尽责。”
杜国华大手一摆,道:“不对。我们山西人做生意先看对方的人品。这个林致文包养情~妇,这种素质的人我们看不起。”
我哑然失笑,半晌才缓过劲来,道:“你怎么看出他和那个女会计之间的关系不一般了?”
杜国华坦然道:“林致文有家庭我是知道的,他自己闲谈时说起过,老婆在一家纺织厂上班,所以,这个女会计肯定不是他老婆。试问就算是再敬业的员工,有哪个女人可以不管家庭、不顾老公和孩子,这么玩命地在现场呆着,一呆就是三个月?有什么业务需要一个会计长期驻扎在现场?这正常吗?”
我被他的话逗得哈哈大笑,心说,这汉子外表粗犷,心思倒是缜密。不过,工作毕竟和私生活是两回事,何况林致文尽管斤斤计较,但也算得上尽职尽责。
我笑道:“杜总,人家林致文虽然坐享温柔乡,可是工作上并不含糊,每天兢兢业业,连孩子的高考都没有赶上。我还是觉得作风问题是人家的私事,无需多加关注。”
杜国华一脸固执地道:“不对。如果这个人连基本的做人都有问题,试问怎么可能让合作伙伴放心?”
我心里暗笑——照他的说法,全中国有多少富贾权贵不值得合作,又要因此而损失多少利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