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蓁却因她的话有些惊讶,待回过神便道:“无事。你们都出去,本宫有话单独问她。”
“主子,她定会伤你,我留下护着你。”点翠道。
尹琼华却说,“我们都出去罢,长顺他们守在屋外,若是有事主子一出声我们就进来,定不会有事。”
李蓁点点头。
众人这才磨蹭着出去了。
李蓁起身,走到女子近处,蹲下面道:“你是谁?”
“邢兴儿。”
李蓁觉得熟悉,忽的想起什么,道:“你就是在冷宫中唱歌的那位邢良娣?”
邢兴儿颔首。
李蓁明了,想了片刻说:“既然你肯助我,放心,你离开冷宫的日子指日可待。”
邢兴儿一笑。
半晌,李蓁出门,环视众人,视线一一扫过每个人,朝众人道:“本宫起先好奇,她是如何进来昭阳殿的,在兰台她的同党又是如何找到本宫的。原是我昭阳殿内有细作,且她告诉了本宫。”
话音刚落,后面的一个丫头扭头就跑。
李蓁厉声道:“给本宫抓了来!”
长顺立即追去。
那丫头叫酒儿,原来是赵贵人手下的宫人,后来犯了事便去了永巷。不知为何会又到了昭阳殿来兴风作浪。
看来这女鬼索命一事与赵贵人是脱不了干系了。
李蓁弄清了来龙去脉,并未宣扬此事,只是将酒儿送到了永巷去。
元朔五年秋末,武帝前往泰山封禅。
行至半道,宫中传来急报,鸣鸾殿王昭仪诞下一子。武帝大悦,加封王昭仪为王夫人,赐皇子名为闳。却没有中断前往泰山的行程。
行至泰山附近,宫中又传来急报,河西一带有匈奴军队骚扰,军情危急万分。武帝焦心,不得不在泰山脚下终止此次重阳登高封禅。
匆匆赶回长安时,已到冬日。
刘彻忙于河西匈奴战事,无暇顾及后宫,半月以来除了见卫皇后、王夫人和幼子刘闳,偶尔来瞧一瞧李蓁或是命王福送来赏赐,并未召见其他任何人。
前日下旨在冬末时要替刘闳办满月宴,王夫人诞下刘闳备受恩宠,在后宫越发不可一世。
李蓁倒也不在意这些,坐在屋里临帖,正写的高兴时,听见点翠在外边念叨。
“眼看到了冬日了,炭火却不够,殿里不够暖,再冷些可叫主子受罪呢!”
尹琼华说:“那我与忍冬去少府一趟,叫了长顺去拿些回来就是。”
“去了有什么用!”点翠骂道,“少府的人哪一个不是势利眼?见着王夫人产子得宠了,巴巴的去讨好,那股子谄媚的劲儿看了都恶心!那王喜可不是忘了主子昔日对他的恩情了?上回子他送错了金盏菊花来,要不是主子在陛下眼前说了好话,准保他去了永巷!今日还能在少府神气么?”
长顺也插嘴道:“可不是!少府那群崽子就属他最黑心!全不记着咱们往日的好!回头我可不给他好脸色瞧!”
“轮得到你给他脸色瞧?他可是王福公公的远亲。”忍冬道。
“没见得王福公公如他似的狗仗人势!当真是差了远了!”点翠啐了一口。
尹琼华低语:“少说几句罢!主子在殿里呢,听了也不好受,我去一趟罢,软言求几句,总能拿了些来的。”
“我随你去。”小夏子道。
两人走了,点翠还是不依不饶的骂着,长顺嘴笨,不若点翠口齿伶俐,只是偶尔附和一句,但也听得出其中的怒气和怨愤。忍冬却只是叹气,也不多说一句。
踏风见李蓁停下临帖,自知李蓁也在听他们说话,走近了些慢慢研磨,说道:“主子别往心里去,陛下的赏赐这些日子没少过,想来是刚入冬又遇上战事,少府也转圜不过。我去一趟罢?”
李蓁一笑,低头临帖,道:“点翠这小妮子嘴上越发不饶人了,看来我须得早些找个人家嫁了她去才得安宁。”
“主子不介意再好不过。”踏风笑说。
“莫说宫中趋炎附势的人多,公主府和温香阁也没少,我便也是见得多了。若都像点翠一般在意,只怕是早该气死了自己!”李蓁说着,手下也不停,“心意原不在炭火和赏赐……”
“拜见陛下。”外头传来低声的请安声。
踏风和李蓁对视一眼,李蓁却还是将接下来的话说了出来:“心意原不在那些炭火和赏赐,如我与吴美人一般,前些日子她病中,我未送任何物件,仅是带了琼华去瞧她,她却知晓我关切的心意。心意到了,礼轻情意重不外如是。”
“主子所言有理。”踏风道。
刘彻的笑声传来:“说得好!”
李蓁忙的下榻行礼,“陛下来了怎也不知会一声?叫人吓了一跳。”说罢就上前去取下刘彻身上的貂皮大氅递给了踏风。
“朕这阵子忙紧了,抽了空来瞧你,不知会有不知会的好,倒是叫朕听见你腹诽朕了。”刘彻笑着站在银丝炭盆旁烤火。
李蓁道:“臣妾岂敢腹诽陛下?只是就事论事罢了。”
刘彻嗯了一声,朝长顺吩咐道:“去少府,赏王喜二十板子,叫他往后不许怠慢了你们主子,朕忙着便叫他钻了空,下不为例。”
“诺。”刚进来的长顺笑呵呵又退了出去。
刘彻笑着握住李蓁的手,道:“朕不偷偷来,倒还听不见你的真心话,这阵子可受气了?”
“没有。陛下关心我,谁人不知?不会有人给臣妾气受。倒是夫君,清瘦了不少,可是前方战事吃紧?”李蓁接过踏风递来的茶水,送到刘彻手边。
“朕的蓁儿当真是大肚能容天下难容之事,朕也不及,好!”说罢一口饮尽了茶水,脸上露出烦恼的神色,“战事紧,后宫的事也不少!”
“夫君劳心了。皇后娘娘管理后宫一贯有法子,想是事务繁多,终归力不从心。”
刘彻忽的道:“蓁儿可想协理后宫?”
李蓁闻言,急急跪下,“臣妾不敢妄想!夫君还请不要打趣蓁儿。”
刘彻拉起李蓁,“朕并非玩笑话,皇后性子太过柔和,又要照顾据儿,难免错漏。你虽没什么经验,但人机灵聪慧,且心善宽厚,懂得进退,能助皇后。”
“夫君想听我的肺腑之言否?”
刘彻道:“你我之间,自当坦诚相待、直言不讳。”
李蓁道:“蓁儿乐于帮助皇后,可夫君待蓁儿的好在旁人看来却是大大的不好。今日王喜一事不也是因蓁儿昔日承宠的缘故么?恩大,总会有衰的一日。我只盼着陪在夫君身侧,不求名分权利,望夫君成全。”
刘彻断没有想到是这一番话,有些惊讶,有些感动,道:“朕……断没有想到这些。”
“夫君的心思都在战事上,自不在意我的这些小心思。”
“不,朕理当在意你的一举一动,是朕疏忽你了,朕会补偿你。”刘彻展臂将李蓁揽入怀中,“朕也明白了,朕如你的愿,让蓁儿安安稳稳陪着朕,不求其他。”
李蓁轻轻推开刘彻,又递来一杯茶,刘彻倒也爽快,拿过来便喝了,“嗯?可是加了些什么?”
“夫君觉得可爽口?”李蓁笑问。
刘彻又尝了尝,瘪瘪嘴道:“铁观音倒好,其中加了些清凉之物,朕尝不出。”
“是金银花。”
李蓁又倒了一杯,道:“陛下近来事务繁忙,加之浅眠,想来休息不好,臣妾宫中的宫人尹琼华略懂医术,便说加些金银花泡茶有安神之效,臣妾试了几日,确实如此,这才让夫君尝尝。”
刘彻看了一眼玉杯,放下杯子,握住李蓁的两只手,慢慢说:“蓁儿总是做些令朕感动之事。叫朕难以自处,当真是……”
“夫君不也待我一般好么?”
刘彻点头,坚定地说:“是,朕与蓁儿两心相印,自是待彼此胜于其他。”
两人一杯清茶,一卷书册,在昭阳殿弈棋临帖、抚琴谈笑。那一个午后,好似外界的纷扰都与这里无关,这里只有欢笑声和一对看到对方便会心一笑的夫妻。
最简单,却也最难求。
刘彻留下用了晚膳后,鸣鸾殿的王禄来了,说是皇子刘闳想见父王,于是刘彻只得离去。
李蓁见点翠和忍冬都有些不甘,笑着说:“炭火也够了,你们往后该说的话不该说的话,都想清楚了再说。如今说错话可就是整个昭阳殿的错,没得牵累了别人的性命。”
忍冬点点头,点翠却说:“那孩子不过半月,晓得陛下么!”
“点翠!”李蓁嗔道。
踏风道:“点翠姑娘,主子心中自有计较,无须担心。”
李蓁道:“都下去罢,留了忍冬守着,我看会书便也睡了。”
“诺。”
众人离去,李蓁看着手中的《孔子》发愣。那一日大哥送来的那封书信……
阿蓁:久别相聚,我心欢喜。如今朝中局势混乱,匈奴频繁骚扰,宫中前朝难得安宁,后宫亦如此。
有舍方才有得。今日为兄只盼你平安一世,不求其他,但问你可愿如此一生?
李延年问自己可是真心喜欢了陛下。
若是真心,那此后李氏都不能在受陛下的恩,且绝不可入朝为官。李蓁不明所以,细想来,今日终于茅塞顿开。
他人都以为卫皇后如今失宠是因年老色衰,其实不然。她的美貌不逊于当年,只是如今卫氏声名鹊起,卫青更是功绩显著,自古军臣之道最避讳的便是功高盖主。只怕刘彻已经开始忌惮卫氏。
如此一来,要防备的怎会只是卫青?便是连同着卫子夫也一并防着。自此,枕边人信不过,何来恩宠恩爱?
不想李延年看的如此透彻,竟也知道若是要真心,李氏绝不可踏足官职,否则只怕以李蓁的恩宠,成为第二个卫子夫只是时间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