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哈哈大笑,不再说话,拿起酒壶灌了几口酒。
踏风低声提醒道:“主子。”
李蓁此时才意识到自己言语失礼,大失妃嫔应有的举止气度,又与霍去病在此逗留多时,于礼不合,忙的说:“冠军侯爱说笑,本宫出来多时,冠军侯若无事本宫便告辞了,请便。”
“李夫人入宫后可还有机会骑马?”
李蓁吓得一怔,手心直冒汗,片刻后才朝踏风道:“你去外头守着。”踏风惊讶地看向李蓁,李蓁补了一句,“不要走远了。”
踏风瞥了一眼霍去病,想着李蓁一贯不与朝中重臣往来,如今破例,兴许拉拢了冠军侯为将来做打算也未可知,便点头。罢了朝霍去病行礼:“奴婢去守着,奴婢告退。”
踏风快步离去,李蓁等她一走,立即回头瞪着霍去病,发狠道:“冠军侯是想害死本宫还是害死自己?”
霍去病满不在意一笑。
李蓁走近他,缓缓道:“往事早已成了云烟,本宫忘了,还请冠军侯也忘掉才好!如今朝堂上经不得你这般玩笑!”
霍去病站起身,往前一步,与李蓁距离很近,他微微垂着头,盯着李蓁的眼眸,神情很是认真,道:“我只是想告诉你,在朔方时我所言,如今做到了。将来,我会打下漠北漠南,踏平匈奴,让你看到大汉百姓再无苦难。”
李蓁被他的话说蒙了,愣愣站在原处。
霍去病竟试探着伸手拉起李蓁的手,低语:“世事难料罢?若说此生我后悔之事,那便是在朔方时我没有告诉你我是谁。阿蓁,我……”
他的手干燥宽厚,指腹上有厚厚的茧,不知他到底练习了多少次,射中了多少靶,才能在大漠里纵横驰骋?
李蓁听到“阿蓁”两字,赫然回过神,大力地抽出了手,慌忙地连连后退了几步,道:“我我我……你……”
霍去病的手还举在半空,他面色不变,但李蓁却看得出他的失落。有那么一瞬,李蓁也后悔,后悔自己为何会有对他的不舍和那一丝特别。
李蓁定了定神色,道:“世间艰难的抉择早已数不尽,我们做出选择,终会成就我们。”
霍去病闻言,不屑地嗤笑。
“主子,时候不早了。”踏风提醒。
闻言,李蓁往前几步,从玉兰树上折下一朵刚要败退的玉兰花,轻轻放进霍去病手心。霍去病一怔,抬眼看着李蓁。
李蓁莞尔一笑,道:“愿你一切安好。”
霍去病的眉眼间第一次有了笑意,他却没有笑,轻轻合拢了手心,将那朵玉兰花护在手心,小心翼翼、示若珍宝。
李蓁后退几步,施施然行礼,扬声地说:“本宫与陛下是一心的,都盼着冠军侯能扬我大汉天威,为我大汉子民造福,一切就拜托冠军侯了。”
最后这句话再明显不过,李蓁哪里还有选择?她对霍去病所言,说是有选择,实则,两人早已只有一条路可走。
她是宠妃,他是臣子。
霍去病许是酒醒了,或是人也醒了,朝李蓁规矩地行礼,道:“臣必当谨遵陛下、李夫人旨意,臣恭送李夫人。”
李蓁忽的眼中有泪,却只是含在眼中,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她走的不迟疑,霍去病再抬头时,眼前只剩下太液池一夜的春色和茫茫的夜色。他垂下眼睑去看掌中的玉兰花,晶莹剔透宛如玉雕一般,那是琼浆玉液浸透之后的白皙。
真美。
夜里,刘彻宿在了椒房殿。
李蓁刚躺下不久,纱帐轻拂,闭上眼,眼中便出现了霍去病的脸庞。越发心烦意乱,翻了身却也睡不着。
待到二更天时,纱帐被掀开了,李蓁知道守夜的踏风断不敢这般,忙的起身去看,只见刘彻站于眼前。
“陛下?”李蓁大惊。
刘彻只着一身单衣,发冠未取,想来是刚要睡下便出来了,他将李蓁从床榻上拉起抱住,深深吸了口气。
“陛下不是宿在了椒房殿么?如何又……”
刘彻道:“朕见你席间醒酒归来后神色清冷,担心你,便来瞧瞧。”
李蓁大为感动,难以置信地看着刘彻,道:“陛下无须挂心,臣妾无碍。虽说是春日了,但风终究是凉的,陛下深夜前来,可不要病了。”说着李蓁便要下榻去拿披风。
刘彻拉着李蓁翻身躺下。
李蓁跪在榻上,见刘彻握着自己的手,躺在床榻上朝自己笑,忍俊不禁,道:“陛下留宿于昭阳殿,椒房殿皇后娘娘那边可如何是好?”
“朕想见的人是你。”
李蓁眼前一晃,两人初遇之时的场景历历在目,忽的又变作了与霍去病初见时的模样。
霍去病就好像年少时的梦,每个少女都希望与意气风发的少年有一场感天动地的爱恋,但刘彻才是那个自己想要的。
天长地久的温暖。
李蓁心如磐石,朝刘彻一笑,躺了下去,刘彻展臂搂住李蓁。
李蓁道:“夫君该陪着皇后娘娘的,不说娘娘这些日子挂念陛下,皇子也会想爹爹的。”
“你呢?你可挂念朕?”刘彻抬起李蓁的脸,问道。
李蓁颔首,“臣妾除了挂念陛下,还有什么事可做呢?”
刘彻忽的凑近了吻上来。
一番唇齿纠缠后,刘彻欲火焚烧,呼吸变重,低声嘟哝道:“待将来你有了我们的孩子,朕便日日都来,日日陪着你们,再好不过。”
李蓁笑着推开刘彻,道:“陛下可是要做一个爱美人不爱江山的君王?臣妾好奇,江山与美人陛下要选哪一个?”
刘彻瘪瘪嘴,道:“有江山便有美人。”罢了狡黠一笑,补了一句:“但我想着,有你足矣。”说罢便和李蓁笑闹起来。
昭阳殿内馨香一室,纱帐轻拂,只听欢笑不止。殿内的男女享受着世上最简单的快乐,因拥有彼此而忘记了身处何处,忘记了彼此是谁,忘记了时间。
进入盛夏,宫中一切太平。
除去荣夫人偶尔为难李蓁,赵贵人时有时无的冷嘲热讽,卫子夫依旧大气宽厚,那一夜刘彻突然离去,她也未迁怒李蓁,李蓁倒觉得日子过得平淡而美好。唯一让人忧心的便就是李蓁迟迟未孕。
眼看着皇长子刘据一天天长大,二皇子刘闳便也有后来者居上的架势,其他妃嫔竟都没有好消息。而卫皇后更是尽到了皇后的职责,日日审视刘彻的起居注,盼着哪一殿的妃嫔传出好消息。
却总是不尽人意。
后宫难以让人欢喜,前朝也是风云变幻。
卫青大将军一贯门风严谨,从不养门客,故而让朝中有意亲近的人难以接近,那些谄媚之人便通过姻亲公孙弘等人来拉拢卫氏。却也总是事倍功半。
霍去病横空出世,在朝堂上掀起波澜。他的身份极其特殊,恩宠不断,盛极一时。若说他是卫氏一族,可他姨夫也是公孙氏;若说他是公孙氏,可他的舅父便又是卫青。最奇怪的是,刘彻也是他的姨父。
在这样复杂的人际关系之中,霍去病不但在打仗的本领上与卫青如出一辙,拒收门客也是一样。他们舅侄二人几乎包揽了大半个武将营地,却都一样的不爱与人亲近。
这样的形势之下,以李蔡为首、李广等人的李氏立即雄起,与公孙氏、卫氏形成了三足鼎立的局面。
而霍去病就成了他们打击卫氏、抨击公孙氏的入口。
霍去病十八岁封侯,与在沙场杀敌一生却至今为封侯拜相的李广形成鲜明对比。武将尚且不做言论,以司马迁为首的一众言官却再三上书,向刘彻表示“竖子难成侯”的谏言。
刘彻开始仅是不做批阅,随口糊弄过去便是。事情却越演越烈,司马迁甚至在清凉殿上一再逼迫刘彻下旨撤掉霍去病的冠军侯。
刘彻震怒。
当李蓁闻讯赶至清凉殿时,荣夫人、赵贵人早已候在殿外,见到李蓁和吴蕙兰、贞儿时,都是一贯的冷眼相对。
李蓁三人行礼道:“荣夫人也在,荣夫人长乐无极。”
王丰荣却只是随口糊弄几句便搪塞了几人的请安。赵贵人礼数周全,却也只是不走心的糊弄过去。
贞儿低声对李蓁道:“蓁姊姊,陛下为何生气?陛下允你进三殿,你便进去罢,好生劝了陛下不要生气。”
吴蕙兰也道:“贞儿所言有理。蓁儿你一贯心思灵敏,定能开解了陛下,你便快些进去罢。”
李蓁心知此事重大,刘彻从未因前朝之事如此生气,只怕这件事并非是表面上看到的这样简单,涉及朝中众多大臣,需谨慎小心。
正犹豫时想起卫皇后,便问守在殿外的王福道:“不知公公可告知了皇后娘娘?娘娘一贯与陛下夫妻和睦,想来娘娘来了更为妥当。”
王福愁苦道:“知会了。可皇子一早高烧不退,娘娘可是得守着,皇后娘娘这才命奴才去昭阳殿请李夫人你来。”
李蓁闻言,听得既是皇后的旨意,他人也不敢多说甚么,便点点头,道:“那便请公公通传罢。”罢了朝点翠补了一句,“你带了补品去椒房殿探望皇子。”
点翠应了。
王福当先进去了。
王丰荣冷哼道:“李夫人心中若是关切陛下,何不径直进去?皇后不在,李夫人倒是如鱼得水了。”
李蓁不理会。
贞儿却一贯心直口快,道:“蓁姊姊一贯知礼数,心里虽急,可也需陛下准了才是。”
“本宫说话,轮得到你小小贵人插嘴!”王丰荣发狠瞪着贞儿,剪霜那女官上前来便扬手欲打贞儿耳光。
吴蕙兰吓得忙护着贞儿,李蓁一把握住剪霜的手腕,厉声道:“本宫面前由得你一个丫头动手?这里可是清凉殿,莫不是要再让陛下为后宫之事烦心才作罢?”
剪霜见李蓁头一次这般模样,便也讪讪不敢再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