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蕙兰叹气,嗔道:“我便也是在你这里抱怨抱怨罢了。”顿了顿又说,“蓁儿,这些前朝的事便不说了。但我瞧着王丰荣死后你好似并未安心,可还是有事烦心么?”
李蓁听了,被说中心事,只是叹气。
吴蕙兰急急说:“过几日皇后娘娘便亲自挑选新入宫的妃嫔来,你若这般唉声叹气,陛下心中难免介怀。再说于腹中孩儿也不利。”
李蓁安慰一笑,道:“我自知晓的。只是……”
“我还听说了你兄长之事,当真是大喜!你在陛下心中毕竟非同一般,还有什么可唉声叹气?”吴蕙兰倒是显得很兴奋。
李蓁饮尽了一杯茶,两只手握着茶杯抚摸着,半晌才说:“王丰荣死前说点翠的死与她无关。”
吴蕙兰想了想,发狠说道:“她自是推得一干二净!”
李蓁转头看吴蕙兰,慢慢说:“姊姊,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况且王丰荣当日对贞儿几人的死并未推脱,无缘由会推开点翠的死。”
吴蕙兰稍稍犹疑,又道:“她自知点翠是你极在乎的人,故而不承认?”
李蓁听出吴蕙兰语气中的不确定,便不回答只是定定看着吴蕙兰。
半晌,吴蕙兰道:“或是……当真如你所说,真正的凶手尚且还逍遥法外?”
“若真是如此,那你我岂非是……”李蓁重重叹气。
“主子,踏风回来了。”于安在殿外道。
踏风迅速入殿,瞧见吴蕙兰便行礼道:“奴婢拜见兰容华,容华长乐无极。”说罢看向李蓁。
李蓁道:“你快说。”
踏风方才开口,“回主子,都问清楚了。那术士一人叫江充,邯郸人氏,是赵破奴大人举荐。另一人叫栾大,是胶东王手下的人,经丞相府举荐入朝为官。”
李蓁问:“可确定是赵破奴举荐?”
踏风点头:“奴婢再三问过,确实是赵破奴大人举荐。”
李蓁沉思片刻,又道:“陛下昔日不信鬼神之说,何以找他们来作法事?”
踏风道:“栾大对陛下说他曾有幸见过安期、羡门等仙人,受仙人指点,为胶东王求药。后仙人却说胶东王不过是藩王,故而不肯赐药,他说陛下是圣人天子,那仙人方才稍稍神色缓和。陛下听候与他在宣室殿畅谈一夜,之后便封了官位入朝。”
李蓁与吴蕙兰对视须臾,吴蕙兰问:“那栾大是丞相府举荐?”
“回兰容华,是丞相府。是丞相李蔡大人亲自举荐。”
李蓁和吴蕙兰再次意味深长的对视,两人都心知肚明,看来是和祥昭容脱不了干系了。只不过李蓁多了一份心思,赵破奴为何举荐江充?赵破奴一贯与霍去病走得近,难道他也参与了?又参与了几分呢?
待吴蕙兰离去,李蓁便命于安去宣室殿附近候着,务必见到霍去病一面。
忍冬正在替李蓁绾发,踏风忽的道:“奴婢方才忘了说,栾大今日一早受封五利将军,陛下好似对他极其器重。主子为何要查清楚?”
李蓁道:“并非是为了鬼神之说,那些东西陛下信了倒也无伤大雅,只是……栾大若是李蔡举荐,只怕与祥昭容有关。如今我不能掉以轻心。”说罢李蓁轻轻抚摸小腹。
这孩子,我无论如何也要保住。
忍冬问:“那主子为何要见冠军侯?”
“此事……我自有计较。”
霍去病与刘彻在宣室殿议事后正欲离去,却瞧见墙角处的小宦官手中拿着玉兰花,那人看着眼生,但他却紧紧盯着霍去病片刻,转头便走了。霍去病想了须臾,便对赵破奴道:“你先走。”
赵破奴道:“冠军侯,栾大今日封了五利将军,江充他,平阳公主可有……”
“我知道,舅母那边我去说,我自有计较,你先回去罢。”霍去病说完快步往太液池去。
霍去病赶到太液池时已是夜里,四处昏暗,他却很熟悉,一路快行,唯一看见的景色便就是那一排一排的玉兰花树。
初春,玉兰花正在开放。
他行至太液池偏僻一角,远远就看见李蓁与踏风、忍冬、于安正在等候。快步上前,行礼:“微臣拜见李夫人,李夫人长乐无极。”
李蓁见他匆匆赶来,又礼数周全,便只好也回礼:“冠军侯有礼。”
待踏风等人退开,霍去病这才抬头看向李蓁。
她绾了个凌云髻,上面插着一盘金丝红宝石发冠,发髻后长长坠着一排流苏金步摇,显得华贵却温和,一身蜜合色宫装,披了件薄披风,更显得温婉可人。
虽有衣裙披风遮掩,但霍去病还是一眼就看到她的小腹明显的突起,心中滋味难辨。
李蓁见霍去病盯着自己看,有些尴尬,只好往前走了几步,伸手去摘玉兰花。霍去病抢先一步,摘下了一朵送到李蓁眼前。
“你要什么,我都会给你,无须你动手。”
李蓁却没有接那朵花,只是浅浅一笑,道:“过去若说本宫与冠军侯不过是互利,那么今日起,或许本宫与冠军侯就真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冠军侯,可敢赌?”
霍去病半低着头笑,那嘴角的弧度那样轻狂,浑身张扬着一种不逊于刘彻的霸气。
“李夫人想问江充?”
李蓁微微一怔,继而恢复神色道:“他果然是你安排的。”
“并非是我。既然你已知晓江充的事,那么栾大便无须我再说。李蔡欲只手遮天,任我或是李氏(李广一家),又或是卫氏都容不得他。”
李蓁眨眨眼,道:“你过去并不……如今又为何……”
霍去病沉眸看向李蓁,好似有话却又沉默。仅剩下眼中越来越沉的光,无声无息降到了眼底、心底去李蓁却读懂了他的表情,瞪着眼睛看他,半晌才吐出几个字:“为了,我?”
霍去病并未回答,只是移开了视线去看玉兰花,道:“我也并非是无心朝政之人,起先不去争,只不过是……有了立太子一事,只怕想置身事外也难了。”
“是我连累你。”李蓁自责起来。
霍去病闻言,用手轻轻理了理李蓁耳旁的碎发,柔声说:“我甘愿被你连累。”
李蓁看着他,他的眼眸好似一汪深潭,将李蓁越拉越往下,李蓁忙的移开视线,却看见他肩头落着一叶玉兰花瓣,顺手拿起。
“若我不想争呢?”李蓁道。
霍去病沉默半晌,方道:“为了你腹中的孩子,也不想么?”
李蓁看他,苦笑,轻轻抚了抚肚子,道:“这孩子竟成了我的累赘么?”
“他是你唯一可以依依的人。”
李蓁大惊,欲辩驳,想说刘彻,转念却觉得可笑,卫子夫身为皇后尚且不敢说刘彻是他的依依,自己又凭借什么去说?而这深宫中,除了刘彻,自己还能依依谁呢?
李蓁忽的嘴角微扬,双眸晶莹,却带着试探,看着霍去病说:“你呢?你是我的依依么?”
霍去病完全没有想到李蓁会这样说,愣了须臾便淡淡说:“阿蓁,事到如今你还这样问吗?从来都是取决于你,而非我。”
“霍去病。”李蓁是第一次这样叫他,“我盼着你是,可我希望你不是。深宫中与前朝,究竟哪一个更无情,你我未必知晓。”
霍去病无所谓一笑,伸手轻轻环住李蓁的腰肢,李蓁浑身一颤,却未推开他。只听他低语:“我是。我一直是你的依依,永远都是。”
李蓁自进宫起从未有一刻放松过,此时,因有一个人在身畔,李蓁知道,无论如何他都会保护自己,觉得无比心安。
两人静静相依,任由月光倾泻。
半晌,只听见于安的咳嗽声,很疾。
李蓁慌忙推开霍去病,道:“前朝有江充助你们,后宫我需有人助我做一件大事。”
霍去病想了想,虽有些为难,却也点头道:“姨母好似近来在选秀?此事我去安排。”
“一定要完全能信任的人。”李蓁重复一遍,却还是不放心,补了一句,“要像你一般,让我完全安心的人。”
霍去病虽不清楚李蓁要做什么,却知道这句话的分量,只是点了点头。
李蓁道:“快走。”
霍去病深深看了一眼李蓁,快步隐入假山后。
元狩三年夏。
卫子夫从宗室女子中选入了两名女子——杨氏、朱氏。
杨氏长相貌美,能歌善舞,是个不错的女子,故而很快得宠,仅侍寝两次后便赐了封号萱娘子。而朱氏更胜一筹,不知为何竟然赐封号为玉才。
李蓁有孕不能侍寝,而昔日得宠的王丰荣也不在。邢兴儿从春日开始便抱病不见人,故而也被冷淡下来。尹琼华则仅是偶尔侍寝,恩宠也大不如前。至于德妃、贤妃则一如既往的无人问津。
故而后宫成了她们的天下。
李蓁听闻倒也不气,只是暗暗猜测她们两人哪一个会是霍去病安排的人?待等了许多日,终于在夏日赏花宴上见到了这两人。
萱娘子倒还算规矩,那玉才人当真是不知礼数,大有过去王丰荣的张狂架势。
“臣妾听闻这落英亭过去种满了菊花?”萱娘子环视四周满园的牡丹,说罢朝李蓁笑着说,“臣妾听闻是陛下为李夫人种下的?”
此言一出,其他人脸色都是一暗,身为皇后的卫子夫本该最不高兴,她却神色清淡,好似并不在意。
李蓁笑着回:“为谁种下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赏花。过去皇后娘娘好似也很喜欢这里的菊花。”
卫子夫笑说:“是啊,本宫很喜欢。不过牡丹也好。”
玉才人突地道:“这些牡丹花是陛下为臣妾种的,能得皇后娘娘和李夫人喜欢倒是难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