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潇潇，凉风脉脉。
喜房之内，倒还暖和，小墨儿搓了搓手，就往水琳琅身上扑去。
水琳琅一掌按在他的额头，将他推了出去：“流氓，你想干嘛？”
“睡觉啊，我都困死了。”小墨儿仰天打了一个哈欠。
“谁要跟你睡觉，不要脸！”
“对了，还没喝交杯酒呢！”
小墨儿兴冲冲地跑到金丝楠木垂花式小圆桌前面，拿起桌上鱼莲图样镶嵌玛瑙石的凤嘴小金壶，各在两只小金杯斟满了酒，小心翼翼地端着走向水琳琅，将其中一杯递给了她。
“来，娘子，咱们喝完交杯酒，就是夫妻了。”
“我只是你的妾，不是什么妻。”
“这有何妨，我以后不娶妻就是了，你虽是妾，却与妻又有何异？”
就算小墨儿以后当真不肯娶妻，妾也始终是妾，她远没有妻的地位和权利，水琳琅自也明白这些，但是此刻并不是向小墨儿说这些的时候。
“小墨儿，我有话说。”
“喝完交杯酒再说。”
“说完再喝交杯酒。”
小墨儿只有坐到她的身边，有些难为情地说：“我只是一个小孩子，你要有什么情话，不要说得太肉麻才是。”
“……”他会不会想太多了，谁有空对一个小屁孩儿说情话？
“你怎么不说话？”
“小墨儿，你是不是当真喜欢我？”
“当真，你要我把心挖出来吗？”小墨儿急了起来，仿佛水琳琅怀疑他的真心，就是对他极大的侮辱似的。
“那你知道喜欢是什么吗？”
小墨儿茫然地摇了摇头：“我只知道我喜欢你，你非要让我说，喜欢是什么，我还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娘子，你告诉我，喜欢到底是什么？”
水琳琅想到萧煌，内心不禁揪了一下，说道：“喜欢一个人，就是愿意为他付出一切，包括生命，甚至……舍弃了这一份喜欢。”
小墨儿呆了一呆，不解地望着水琳琅：“喜欢，为什么又要舍弃了这一份喜欢？”
“那你为什么喜欢我？”
“因为你是我娘子，我不喜欢你喜欢谁？”
逻辑本末倒置，水琳琅惆怅地望着小墨儿：“如果我不是你的娘子，你还会喜欢我吗？”
“可你明明就是我的娘子，虽说现在你只是一个妾，但是我乐意叫你娘子，你就是我的娘子。”
“我跟你怎么就说不清楚呢！”水琳琅气馁地叹了口气。
小墨儿挨着她又坐近了一些，柔声说道：“我知道，我还小，现在可能不明白你说的话，但是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我只问你，你听不听我的话？”
“娘子的话，自然是听的。”
水琳琅似乎就在等着这一句话似的：“好，今晚你睡地上！”
小墨儿一怔：“那你呢？”
“我自然是睡床上。”
“不是应该同床共枕的吗？”
“你只说你答不答应？”
“我不答应！”
水琳琅冷笑一声：“你根本就不喜欢我！”
“不，我喜欢你！”小墨儿急得险些掉下眼泪。
水琳琅看得也有一些于心不忍，她能感觉得到，小墨儿喜欢她，是真真切切的。只是因为他还不到年纪，不知道怎么用语言去诠释这一份喜欢。如今，她也是没有办法，要去利用他这一份喜欢。
她觉得，她和苟富贵没有什么两样了，谁也不比谁清高多少。
“这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喜欢，甚至要舍弃了这一份喜欢。”
小墨儿似乎有些懂了，含泪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说道：“不管让我睡哪里，只要能够让我时时看到你，我就心满意足了。”
水琳琅呆了一呆，望着手中金杯清冽的液体，倒映出了她眼角了泪，泪，没有掉下，只是噙着，她又望了小墨儿一眼，问道：“不是说喝交杯酒吗？怎么自己就喝了？”
“喝了交杯酒，又不能一起睡，还不如不喝呢！”
“不喝拉倒，我自己喝！”
水琳琅也是一饮而尽，拿了小墨儿手里的金杯，连同自己的金杯，一起放到桌上，又去打开一只朱漆带底四角包着铜叶的衣箱，拿出一床两套的被褥，一层铺地，一层上盖，给小墨儿打了地铺。
“娘子，就算你不让我睡床上，也不用让我睡在地上，就让我在你床下吧，好歹离你近一些。”
小墨儿平日睡觉的床，是一张极大的紫檀透雕葫芦万代的拔步大床，床前的平台伸出三四尺地，围成一个回廊，与床连成一体，小墨儿身材瘦小，堪堪可以容纳里面。
水琳琅只有把地铺搬入床前回廊，接着便帮小墨儿宽衣，忽地一个小折子从小墨儿的身上掉了下来，水琳琅打开一看，不由涨得满脸通红。
水琳琅拿起小折子就往他的脸上劈去：“下流！”
小墨儿委屈地说：“又不是我画的，是叮当给我，说要拿给你看，让你教我什么东西来着？”小墨儿搔了搔头，茫然地望着水琳琅。
“教……教什么教？”水琳琅一张脸红得快要滴出血来，“我……我也不懂！”
伺候小墨儿躺下，水琳琅这才宽衣上床，将一双大红金凤凰缀珊瑚珠绣花鞋脱在床下，小墨儿随手拿来一看，两只鞋底各藏一幅春宫，都是一对赤身男女搂抱一起，身下私密分毫毕现，较之叮当给的小折子更加栩栩如生，看得小墨儿血脉贲张。
“噢，你还说我下流，你才下流呢！”
水琳琅一把就将绣花鞋夺了过来，在他头上敲了一下：“不要***我的东西，还不睡觉？！”这双绣花鞋原是她嫁妆的一部分，也是时人的习俗，父母不能直白地向女儿解说夫妻之事，只能以这样的方式隐晦地表达，祈盼新婚夫妇能够房事顺利，得成大礼。
水琳琅把绣花鞋藏在床头，说道：“明天如若有人问起，你只说咱们睡在一张床上。”
“这又何须你说？”
“欸，我这么对你，你就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求你了，你现在不要告诉我。”小墨儿声音小了下来，翻过身去，拉起绣满繁花乱蕊的锦被，蒙住自己的头。
水琳琅心下一片恻然，谁说他只是一个孩子，有些事情，他只怕看得比大人还要明白。她倒希望，他什么都不明白，这样，也就不会伤害到他。
她就伏到床外，小声地说：“小墨儿，对不起。”
小墨儿没有说话，打起浅浅的鼾，水琳琅一听便知，他在装睡。
房外的雨，又是淅淅沥沥，似乎雨势又大了一些，桌前的两柱巨大的红烛，火焰扑朔，红泪缓缓地垂落，堆满孔雀流彩的珐琅烛台。
水琳琅拿起摆在床上一方白绫手帕，嘴角勾起一丝揶揄的笑，继而拔下云鬓斜插的紫玉流珠金凤头***钗，刺入自己的手臂。血，殷红的血，顺着洁白的手臂款款地淌了下来，滴落白绫，就如雪地里绽放出的红梅。
一朵，两朵，三朵，连成一片。
眼睛被这娇艳的颜色刺痛，眼角未消的泪，终于……无声地落了下来。
她，哭了。
不再是欲哭无泪，而是不想哭，却又偏偏落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