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可知道，那日天网的人为何要对你下手？”刚合上车门，坐在矮桌旁的慕青青便开门见山地问道。
“还以为皇嫂是心疼我，却不想原来是想问这个。”坐在她对面，白云启舒了口气，终于显露出一直强忍掩饰的疲色，临行前小满才为他施了一次针，如今时效过了，虽然用的伤药也有止痛的功效，可是还是压不住这遍及全身的疼痛，“眼看那****去就我的情形，我以为你已经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
“这件事情，我本盼着你这辈子都不会知道，不过如今看来，你知道了或许对你会更好一些。”叹了口气，白云启顿了一顿，他自己也没有想到，不过是五年前的一念之差，却让他前些日子差点丢了性命，“告诉你他们为何要杀我之前，我得先告诉你，那日我们在昭阳殿里遇到的天网长老，的确是你的长兄慕绍行。”
“……”听到此言，慕青青秀眉微微皱了一皱，这面具男子的身份，慕青青心中一直好奇，却一再忍住没有问池暝，之前因着慕逸的信，她也有所猜测，如今切实听来，却仍是觉得不可思议，“可是五年前他不是……”
五年前慕绍行分明是死在白轩羽面前的，在慕青璃的记忆里，她也的确在灵堂上看过那个棺木里面色惨白毫无生机的尸体，还因着这件事情，慕夫人凌咏月一病不起，没多久便跟着去了。
“五年前在皇城里为皇兄挡剑的人，的确死了，也的确被慕家收棺下葬了，只是那个人并不是的哥哥罢了。”即便是车内只有他们两个人，白云启还是压低了声音，“池暝或许给你讲过天网的事情，却不知他有没有对你提起过墨鸦这个组织？”
慕青青摇了摇头，当时池暝对提起天网，不过是因为她想了解沉音的事情罢了，对于慕家的事情，池暝在她面前似乎颇有回避，她便是想问，也会被池暝绕开。
“自启元建国以来，白家历代帝王皆对慕家委以重任，若是从军，必是统帅六军手握大权，若是从政，必当位及丞相。世人皆道是因为白慕世代忠良，与白家又是世交，所以白家放心委以重任。”这些事情，有些是从前他听白轩羽提起的，有些是在皇室密档里看到的，每每想起，白云启都觉得心惊，“这白家的江山，的确是白慕两家联手打下来的，白家本是贵族世家，辰夏末年，因不忍皇帝暴虐，起兵叛变，可惜王朝虽然腐朽，却也是根基深厚，叛变，辰夏皇帝虽然昏庸****，却对军事上从不曾松懈，是以起兵半年便被镇压。白家沦为阶下囚，家主白燎更是被五马分尸，挂于城头示众。”
“白家余下的人本是要被满门抄斩，诛灭九族的。殿审那日，辰夏皇帝却突然看上了白家的长女白暮雪，竟是当场亲手为她解了镣铐，昭告朝臣，要迎她入宫承宠。便也是因着这般，辰夏皇帝赦免了白家死罪，只将族中女子送入教坊为奴为妓，男子则全数发配到苦寒之地劳役，终身不得返还。”
慕青青默默地听着，这些事情，史书里都有记载，不过是寥寥几笔，没有白云启讲的这般详细。
“那年白燎的幼子白宸轩因着年幼不曾参与叛变，便混在族人之中被发配到了雍州城做苦役，他便是在那里认识了慕雪歌。”白云启娓娓道来，说起历史，却像是在讲一个故事，“雍州慕家的名号，在朝堂上可能不值一提，可是在江湖之中，却是如雷贯耳，让人敬之避之。慕家一手建起来的江湖阻止墨鸦在最开始本只是为那些在乱世中飘零的落魄剑客们提供一个栖息之所，慕家家主本是雍州城首富，因为取了一个剑客的女儿，在夫人的影响下，才开始染指江湖事，却不想，十多年的时间里，墨鸦里的人从最开始的流浪剑客变成之后的能人异士纷纷前来投奔，竟是发展成一个江湖大派。”
慕雪歌是慕家家主的幺女，与白宸轩在一起之后，一心想要助他报仇，助他夺天下。白宸轩自然也是不甘心的，借着墨鸦的力量，用了三年的时间准备，再次揭竿起义，这一次大军势如破竹，不到半年便直逼皇城。这一次，白慕两家大获全胜，白宸轩称帝，该国号启元，迎慕雪歌为皇后，她的三个哥哥也如朝参政，入伍从军，身居要职。
从江湖草莽瞬间变成了启元王朝身份最尊贵的贵族世家，慕家家主立下了家规：永生永世忠于皇室，倾慕家全力也要好好守住白家的江山。
慕家如朝为官之后，墨鸦并没有解散，而是借着朝堂内外的关系，越发壮大，从一个江湖组织变成了专门为皇室收拢高手，执行任务的秘密组织。他们退出了江湖，却站到了一个更高的地方。
建国初期，白家的确对墨鸦多有依仗。白宸轩也明白，有些事情，用政治，用军事就可以解决，可是更多的时候，要消除一个麻烦，手起刀落来的更干净利索。
然而也真是因为这样，日积月累下来，白家落在墨鸦手里的把柄越来越多，对墨鸦的依附便也越来越强。
自白云启的曾祖父开始，白家便有心要消弱墨鸦的势力，这件事不能在朝堂上明目张胆地做，墨鸦起于江湖，白家便决定用江湖的方法来打压。
天网便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渐渐成型的，直到先皇登基，慕逸宣布解散了墨鸦，一来是天网打压得紧，二来说是有心无力，也觉得朝堂上的人不该再和江湖牵扯不清。
他虽然这么说，他们却都知道，说是解散，也不过是从明面上移到背地里去罢了。这么多年，慕家虽说也是在朝堂上站稳了根基，然而这墨鸦却是他们的立足之本，说是解散，不过是想让白家安心而已。
“当初你父亲说散了墨鸦，遣走了墨鸦这些年培养的诸多高手，父皇虽然不说什么，不过皇兄却是不放心，私底下派人追查过。”眼看着对面的人听得入神，白云启扬眉笑了，这般严肃的事情，这女人倒是拿来当故事听了，“这一查插了五年，却不想，查出来的结果让我们皆是膛目结舌。”
“什么结果？”
“墨鸦的高手的确全部遣散了，可是，他们其中的大部分人，转身便入了天网。”迎着她探究的目光，白云启却是侧过了头，看着空荡荡的车厢，顿了一顿，“这天网虽然是白家借以打压墨鸦的，可是也不过是一直在与之做交易，不曾对其内部有半分干涉。在白家人眼里，那不过是个收人钱财，替人办事的杀手组织罢了。所以当时虽然吃惊，却也想着大约是因为他们看中的是实力，墨鸦培养出来的又都是难得的高手，所以收为己用也没大的关系。况且，墨鸦的人从来都只是奉命办事，真正握着白家把柄的，只是慕家而已，若要消除顾虑，只需得对慕家动手便好。”
“你们……”慕青青眯了眯眼睛，看着白云启，“所以说，慕家有今天，是你们一早就开始算好了的？”
“不是我们，是皇兄而已，当时父皇还在位，我自是另有打算。”白云启摇了摇头，看她一副义愤的模样，微微笑道，“我当时对慕家的权势可是羡慕不已，为了拉拢慕家，还亲自上门求亲，只是可惜了，慕家没有拉拢到，还闹了大笑话。”
“……”这说着说着就扯到她头上了，慕青青一愣，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随即一想，又不甘地开口，声音却是没有刚刚大，“即便是我不拒绝你，想来当时我父亲也不会同意的吧。我不知道其他人，可是父亲对先皇忠心耿耿，他若识得你的意图，必然也不会同意。”
“你父亲的确忠心先皇，你的两个哥哥却不是。”对于她的说法，白云启只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继续说下去，“慕绍行与皇兄从小玩到大，在别人眼里，他自然是太子一党的了，而我与你二哥则要走得更近一些。”
“也是因着与你二哥交好的缘故，我才慢慢发现，这些年来，在你父亲和你大哥的经营下，那个慕家一手建立起来的组织墨鸦没有解散，不过是换了一种方式留存下来了而已。”
“你是说天网？”听及此，慕青青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难怪沉音会给她有慕家家徽的匕首，难怪那面具男子要救她，难怪慕逸的家书上会那样写。
“我不知道你大哥和你父亲的野心和打算，不过也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对你大哥起了杀心。”白云启点了点头，接着说的时候面色却变得有些难看，“那些年因着与你二哥是好友的缘故，慕家对我也没有太多疑心，我便着人在你大哥的饮食里下一种寻常人无法察觉的慢性毒药，想这般不动声色地杀了他。”
“你……”听到这话，慕青青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身子，只觉得眼前这个人此番看起来分外陌生。
“然而，也是因为下毒，我才发现了你的大哥慕绍行，不是一个人。”看到她眼里的恐惧，白云启叹了口气，这件事情，他本以为可以随着五年前的一切，一起被永远埋在棺木里的，若不是之前在信安城遇刺，他也不敢确定，那个五年前被装在棺木里，埋入地下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慕绍行，“那毒药依照我给的用量，一年之后便会发作，然而用了一年，慕绍行却没有半分毒发的模样，我将派到他身边近身伺候的人叫来一问，才发现其中端倪。你的长兄，还有一个替身。”
“……”刚刚听到白云启说慕绍行不是一个人的时候，慕青青着实吓了一跳，她本也是不信鬼神之人，奈何这次刚来便跟慕青璃的残魂打交道的她第一时间便想到这慕绍行不是一个人难不成还是一个鬼？听得白云启之后的话，才明白原来他不是那个意思，虽也觉得十分惊讶，却也松了口气。鬼怪什么的，一个慕青璃就够了，她可应付不来第二个。
“五年了，我一直不确定当初在皇城里为了救皇兄死去的到底是你哥哥慕绍行还是他的替身。直到前几日信安城遇刺，经受那般的折磨，我才明白，那是你兄长对我五年前对他下毒之事的报复罢了。”压在心里五年，如今说出来了，倒觉得没那般可怕了。这件事情，便是连慕绍远都不知道，也是，若是慕绍远知道了，那都不需得慕绍行动手，自己便早就死在慕绍远手上了。
看着只是抿唇思考的慕青青，白云启默了默，才又开口：“这条命是我欠你长兄的，若是他要来取，我也无话可说，这些年来经历种种，我早已不惧生死，只是……”
只是如今叫我，如何舍得留你一人而去，眼看着那原本飘渺不可及的幸福近在眼前，又叫我如何舍得下，放得开？
“你说的这些，皇上都知道吗？”慕青青皱眉，想得却是另外一件事情。她此刻终于是明白为什么白轩羽非要置慕家于死地了，换做她做皇帝，也一定会竭尽全力要消除这个大隐患。
“我未曾对他提起，不过总觉得他近日有所怀疑。”白云启叹气摇头，这白轩羽这些日子来，对他越发疏淡，不似从前那般无所不谈，是以他也猜不透白轩羽的心思。
“此番重要的是眼前之事，只盼着我们能解决好扶留国的事情，安然回去。”舒了口气，这信息量太大，慕青青还得好好理一理，她本以为慕青璃的身世就够复杂的了，却不想这慕家最简单最清白的人原来还是她，“王爷有伤在身，又说了那么会儿话，想来是累了，便在此歇息片刻吧。”
一面说着，慕青青将身旁的毯子递了过去，也不等他答话，自己抱了另一条盖在身上，往里面缩了缩，靠在马车壁上径自想事情去了。
见她这般，心中好些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来了，白云启目色沉了沉，终也只是如她一般抱了毯子靠着休息去了。
“放心吧，我不会让他们杀了你的。”迷迷糊糊间，他听得咫尺之外的人沉声说到，“有我在一日，便不会让那日的事情再发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