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你求白云启救我之时，我便觉得奇怪，依照阿璃从前的性子，或许这辈子她最大的勇敢便是五年前逃奔出城求援，之后在皇城五年，性子越发被磨得平滑，哪里还能做出那般举动。”慕绍远垂目，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我也只是告诉自己，大约是阿璃真的长大了。”
“之后珈蓝从塞外回来，他说那一次我本是死劫，他预知的能力，在你出现之前，可是从未错过的。虽然他不愿意多说，可是我知道这一定和你有关。”珈蓝有意要瞒他，甚至跟了他那么多年的池暝都有意要瞒他，他们都是为大局，为了他和慕家着想，可是他们可曾想过，他的感受。
他慕绍远这一生，拼尽一切努力，为的不过是想要慕青璃过得幸福罢了。
他本是一个与世无争的人，慕家的事情自有哥哥接手，他对于朝政军事也并没有什么兴趣。本该是一个游历山水，吟诗作画的闲云野鹤。可是，偏偏自己最为珍视的人，爱上的竟是当朝太子。
为了慕青璃，他接了官职，还曾弃文从军，管过帝都布防。之后之所以愿意投白云启麾下，初衷也不过是想着，若是白云启当上了皇帝，那么慕青璃大抵就能和白轩羽厮守了吧。当时他甚至是觉得，若是白云启当上皇帝，或许白轩羽再没命活下去，那么，他的阿璃，是不是会改变心意。
可是，千算万算，都没算过慕青璃当初会出城求援。站在白云启这边又如何？比起慕青璃的请求，整个启元江山都算不得什么。他终究是不愿意看到她难过，说动了还有些犹豫的大哥，不等父亲的指示，率兵护主。
这大约，是他慕绍远这辈子做过的最错的打算了吧？若不是这般，且不论如今这启元的江山谁来坐，他的阿璃绝不会嫁入皇城，他们也都不会被逼到如今这般地步。
慕青青抬眼看着慕绍远，看着那原本凌厉如一柄利剑的人，如今却是满面的挫败和颓然。那一瞬间她突然就明白了，明白慕绍远为何从小到大对慕青璃万般宠护。他早已知道慕青璃不是他的亲妹妹，他对她的关心和爱护，倾注的分明不是如慕绍行那般的兄妹之情。
便是因着看清了这一点，那准备好的辩解便再也说不出口了，她一直觉得，自己占了慕青璃的身子，这是慕青璃自己的命数，之后她也算是为了慕家做了那么多事情，即便是对慕青璃有些亏欠，早也该还清了。
可是，慕青璃的是还清了，眼前这个人的呢？他若是只如慕绍行或者苏长风他们那样，只当她是妹妹，亦或者如白轩羽他们那般，只当她是工具，那么，她不会觉得半分亏欠。可是，如今她夺走的，杀死的，分明是他的爱人。
“你是什么时候确定我不是的？”叹了口气，慕青青沉沉开口，只觉得气氛要比先前她看到白云启惨状的时候还要沉重几分。
“秋夕夜宴之后，虽然池暝与珈蓝都不愿意说，可是，阿璃分明是不识水性的。”见慕青青并不否认，慕绍远抬起头来，对上那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时，心中又是一痛，转过头去，“我虽不似珈蓝那般能通鬼神，不过，我也是信命数的。”
“大抵阿璃的命数就该如此吧，”慕绍远叹了口气，“我不怪你，说起来，你对我，对慕家有大恩，我还应当谢你才是。”
“二……二爷不必如此说，我之前所做，皆是受青璃姑娘所托。”收起了那句差点唤出来的“二哥”，慕青青继续说道，“来到这里，变成青璃姑娘，这些皆非我所愿，我本也没半分害人之心，更是不想掺和你们之间的这些事情，只是事已至此，不管是我还是二爷，都没得选。”
“这我自是知道的，将青璃害成这样的，不是你，若是要算账，这笔账，我定然要算在白轩羽头上。”若非白轩羽那般对青璃，她又岂会被逼得投湖自尽，若非白轩羽和苏曼青，阿璃有如何会身陷这般境地，他自知道这一切的那一刻开始，就费尽心思想要将慕青璃从这个漩涡中拉出来，奈何他还是晚了一步，才使所有人面对如今这般情形。
“……”慕绍远这般想，慕青青倒是松了口气，他说得不错，这一切事情的起因不过是因为白轩羽的无情罢了，若非他那般对待慕青璃，慕青璃也不至于寻死，她慕青青也不会占了她的身体，半推半就着走了这么一路。
“我去看看顾姑娘准备得如何了，你在这里守着吧。”默默看了慕青青几秒，慕绍远终于站了起来，转身往外走。
之前他一直在想，若是有朝一日说破了这些事情会如何？他之前一直不敢说，只不过是想要骗骗自己，眼前这个人就是他的阿璃罢了。直到看到她与白云启这般情形，终是无法再装作不知道，之前总想着说破了会千万般痛苦。如今倒还觉得是一种解脱。
或许对于他来说，比起失去慕青璃，看着自己心爱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爱上别的男人，更让他痛苦吧。
慕绍远刚推门出去，便撞见了抱着一盒铃铛进来的顾鸢时。瞧着慕绍远有些奇怪的表情，顾鸢时也未曾太过在意，只是侧身与他擦肩而过，急匆匆进门去了。
本以为顾鸢时所谓的招魂，是真的将离体的魂魄召回体内，却不曾想，竟是要慕青青入到白云启的梦里去将他唤醒。
挂好引魂铃，画好法阵，顾鸢时才发现，慕青青身上的佛印已经消失了。因为没有佛印的关系，慕青青很轻松地魂魄离体，进到了白云启的梦里。
梦里都是他小时候的景象罢了，一遍一遍，从小时候在永巷与母亲相处，到之后出了永巷，去往钟秀宫，去往东宫，一直到搬出皇城去往行宫。慕青青一路跟着看着，不经意之间，倒是将白云启的往昔了解了个遍。
只是来回三遍，偏偏找不到顾鸢时所说的真正的白云启的魂魄在哪里，梦里的人从懵懂无知的孩童变成体弱多病的少年，再到沉默隐忍的青年，那些年岁如流水一般在慕青青眼前划过，往来循环，半分如今的白云启都瞧不见。
顾鸢时说，引魂术最多三个时辰，若是天明还未找到。她会强行将慕青青拉出来，否则她可能也永远被困在其中。
大约是因着时限的关系，慕青青只觉得越久便越慌张，神思越难凝聚。虽然一遍一遍地搜寻，却直到引魂铃响起，都还不能找出半分线索来。
耳边听得顾鸢时的咒语声，引魂铃的声音也越发清晰地响起。知道是顾鸢时要唤她出去，可是慕青青有些不愿，若是找不到白云启，唤不醒他的话，以其自己出去独活，倒还不如随他一起就留在这似梦非梦的幻境里面。
正打定了主意要走要留都要与白云启一起时，慕青青却突然被一双手从背后环住。轻轻一带，便落入了一个宽敞的怀抱里。
“跟我走！”耳畔低沉熟悉的声音响起，慕青青还来不及反应，只觉得身子一轻，整个人腾空而起，身形飘忽，离眼前一幕幕情形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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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着慕青青终于回魂，顾鸢时也松了口气，靠坐在床边的人才刚刚睁开眼，顾鸢时就上去抓住了她的手腕：“跟你说了不能留，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
“……”慕青青缓缓睁开眼，还未明了眼前的情形，便被人紧紧扣住了手腕，高了几度的声音颇为刺耳，慕青青微微皱眉，还不等她开口，顾鸢时的另一只手却被人扣住了。
原本安静躺在床上的人此番睁开了眼睛，微微皱眉看着顾鸢时扣着慕青青的那只手，自己的手上加力，迫得顾鸢时低呼了一声，松开了手。
“我说王爷，我好心救你，你刚醒就这么报答我？”没好气地瞥了一眼床上已经醒了的人，顾鸢时也不过是抱怨了一句，便上前来替他搭脉，“你现在魂魄回来了，不过身体还差得很，我在你体内下了蛊，替你吊命，如今还不能一一拿开，只等凝姐姐到了才行。”
听得这话，床上的人眉头皱得更深，却是说不出半句话来。
“他现在应该没事了吧？”慕青青到最后也没搞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出来的，她分明没有找到白云启，倒像是最后被白云启找到了。看他不能言语，慕青青有些担心地问道。
“命是保住了，不过身子须得让薛凝来治才行，毕竟我不是大夫，只能用点毒和蛊术，”顾鸢时的表情并不是很轻松，“他体内长年积毒，如今爆发，若是不将毒除尽，就算魂魄招回来了，也总有散去的时候。”
“薛谷主什么时候能到？”在梦境里走了一遭，慕青青多多少少也知道白云启的旧疾是何。
“只盼着七日之内能到吧，不然就真得魂飞魄散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