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松斋位于相府后院的南角，与慕青璃住的水清阁只有一墙之隔，进了远松斋的院门，便觉一股草木清香扑面而来，院中边角皆种了松柏，院北角的凉亭里还摆着棋盘和香炉。
凉亭边是石砌的清水池，池里睡莲朵朵，池边槐树青葱，雪白的槐花飘落在水面，引得水中锦鲤浮上面来。临水的书房轩窗打开，可以看到窗前的书桌上，紫檀镇纸压着一张还未画完的图。
随着慕绍远一起进了书房，三面墙边都立着书架，架上书本墨宝摆了许久，都蒙上了一层薄灰，慕绍远出去三年，这里已经三年没人用过。他松开扣着慕青青手腕的手，自然地走到桌边，将桌上未画完的话揉作一团，扔到了桌角，这才转过身来招呼两人坐下。
有婢子进来送了热茶和茶点便被慕绍远遣退，关了房门，坐到桌边，这才看向白云启：“这是我从塞北带回来的寒顶雪茶，云启兄试试。”
“听说远兄在塞北寻到了无崖先生的寒林远山图，不知道可否让愚弟一观。”抿了一口雪茶，白云启微微点头，抱拳恳请道。他平日也没什么爱好，除了喝喝酒做做诗，看看美人，逛逛山水之外，最喜欢的便是收集各个名家的画作。
这无崖先生是三百年前的名画家，笔下画得一副好山水，却是因他生前四处畅游，每到一处，情之所至便作画一幅，画完也不去卖，只是送给他觉得有缘之人，所以他的画，王侯贵族，麻衣乞丐皆有可能得到，如今要寻起来倒是十分困难。
“从一个农妇手中买的，说是家里祖传下来的，边关战事紧时，她变卖家当被我看到，买了回来，也是机缘。”从书架上取了幅画卷下来，与白云启一起缓缓打开，慕绍远看画的时候，脸上也是喜悦而专注的神情。
慕青青虽说是不知这无崖先生是谁，可是也好奇地凑了过去，她做时空盗宝者也有些年头，什么顾恺之啊，唐寅啊，王维之类的画她也见过不少，眼前这幅寒林远山图，倒是颇有几分董其昌的味道。
“果然是真迹，远兄这次算是寻到宝了。”静静盯着画看了许久，白云启收了画卷，沉声感叹，声音中颇有几分羡慕。他喜欢这无崖先生的画，收集了好些，便是差着这幅寒林远山图，却不想，被慕绍远先下手了。
“绍远知道云启兄寻这幅画寻了许久，如今便当做礼物吧，还望云启兄笑纳。”收好画卷，慕绍远却没有放回去，只是将画卷又递到了白云启的面前。
“收远兄这么贵重的礼物，还真有点不好意思。”白云启也不客气，他与慕绍远相识已久，即是说了送他，便是真要给他的，只是，这礼物收了，怕是有事相托了，“不知道有什么地方能用得着云启的，远兄尽管说就是。”
“王爷此次前来，是替陛下来为绍远做媒的吧？”慕绍远见他接了画，便也笑着坐下，“还请王爷在陛下面前替绍远说说，绍远一心记挂着朝廷与军营，此时还无心娶妻。”
“这般说辞，远兄三年前就用过了，如今边塞平定，盛世太平，远兄也是时候该考虑自己的婚姻大事了。”白云启将手边的画往慕绍远那边推了推，他便知道一定是这事，可是当初让慕绍远娶亲是自己向皇帝提的，皇帝差他来要他务必办成此事，他又如何好再去告诉皇帝打消这个念头？
“王爷也是自己人，绍远便也不与王爷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说辞，只是那件事情发生之后，绍远实在是无心顾及儿女私情，我知陛下为何催促绍远完婚，只望王爷去告诉陛下，他所担心之事，绝对不会发生，绍远一心为臣，即便是陛下不赐婚，绍远也会拼死替陛下守护这启元江山，就如当年大哥做的那般。”白轩羽顾忌他，他早就知道了，如今不过是想用赐婚来拉拢他罢了，可是，他心中实在是有放不下之事，放不开之人，又怎能再娶他人为妻。
他这话说得直白，听得白云启一愣，下意识地转头去看坐在一旁不言语的慕青璃，一时不知要如何开口才好。
慕青青本是在想慕绍远说的那件事情到底是什么事情，被白云启这么一看，以为他是在跟自己搬救兵，想着先前城门口慕逸与她说让她多劝慕绍远的话，便也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
“哥哥年纪也不小了，也该找个嫂子来照顾你了。”慕青青抬手为慕绍远杯中添了些热水，笑着说道。
听到这话，慕绍远侧头看了她一眼，默了两秒，才哑着声音开口：“阿璃希望二哥娶妻？”
“啊？”他这般郑重其事的口气，让慕青青一愣，竟是觉得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仔细回想，往昔的记忆里，并没有什么让慕绍远不想娶妻的事情啊，她对上慕绍远那双沉如古水的眸子时，心中一颤，愣了几秒，才缓缓开口，“阿璃只是想，以后哥哥搬去将军府，府里有个嫂子照顾着也是好的。”
“陛下心中必有人选了吧？”慕绍远挑眉看了她许久，终是不再多说，只是转头问白云启。
白云启瞥了一脸莫名其妙的慕青青，他也颇有几分不解这慕绍远的转变，却也还是从袖中拿出了那本他列好的名卷，这些都是按照白轩羽的意思选的人，除了是帝都待嫁的公卿贵族之女外，还是母家与慕家一党毫无来往的大家闺秀。
草草看了一眼名卷，慕绍远皱着眉，又将名卷扔回了白云启面前：“我也选不出个所以然来，这件事情就全凭陛下做主吧。”
慕绍远这般说，白云启却有些为难了，这白轩羽要慕绍远自己选，慕绍远又要白轩羽给他选，现在就他夹在中间，不知如何是好。
一旁慕青青看着两人，终是伸手去将那名卷拿了过来，看了一遍，想了想才说道：“哥哥娶亲是大事，既然陛下让哥哥自己选，不如找个机会，将各家小姐们都聚在一起，相处一下，也好给哥哥找一个合得来的。”
慕绍远看了一眼身边的人，眸子一暗，点了点头：“既然这样，便就如阿璃所说的这般吧，云启兄觉得如何？”
“娘娘的主意不错，娘娘回家省亲，正好可以在府中设宴，也给那些帝都名媛贵胄们一个拜会娘娘的机会。”见慕绍远松了口，白云启终于也松了口气，颇为感谢地看了慕青青一眼。
“若是娘娘不嫌弃，便由臣弟替娘娘拟了名单，给娘娘过目之后再命人送帖吧。”接过慕青青递过来的名卷，白云启心中盘算一番，“不如，娘娘给臣弟一个面子，三日之后，臣弟在府中设宴，到时候请将军与丞相还有娘娘一起过府一叙。”
“便如云启兄所说这般吧，如此，便有劳云启兄了。”慕青青没开口，慕绍远却是点头同意了。
这艰巨的任务完成了，白云启也算松了口气，他将那卷心仪已久的画卷推到了慕绍远跟前，歉意地笑道：“这画便留在远兄这里吧，如今远兄长居帝都，本王又搬出了皇城，往来方便，若是本王想要赏画，去将军府便好。”
慕绍远似乎心情不太好，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抿唇点了点头，算是同意了。
“如此，本王便先告辞了，”白云启见他这般，也不好多待，起身告辞，刚要转身离去，却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从袖中掏出一个名帖，递给慕绍远，“这是薛神医的名帖，凭此贴可以到万仙谷求医一次，我不便去军营，你便替我送去给秦副将吧。”
看到那张名帖，慕绍远脸上的神色才有了缓和，他拱手朝着白云启作了个礼：“绍远先在这里替秦风谢过王爷了。”
“都是自己人，何必言谢，本王便告辞了。”拱手回礼，白云启转身离去，只留了慕青青一人在书房里，看着不言不语站到书桌旁研磨写字的慕绍远，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妹妹这般擅自做决定，哥哥不会生气吧？”终于，挨不住屋里瞬间低沉下去的气氛，她走到桌旁，一边帮慕绍远研磨，一边小心地问道。
“阿璃也是为为兄好，为兄怎么会生气呢？”心中有事，这下笔也没寻常顺畅了，只是碍于阿璃在身侧，他也只好握稳了笔，缓缓写着，“也快到午膳时间了，阿璃不如去父亲那边看看，父亲许久未见阿璃，想必也有好多话要说。”
“那阿璃先过去了，午膳时再来叫哥哥。”看着他在纸上一笔一划地写着，慕青青也只他必然是心中有事，自己却也劝不了半分，便也只好退到房外，往前院书房去了。
看着那一抹俏丽的身影消失在远松斋的门口，一直握笔的慕绍远叹了口气，手上一用力，手中的狼毫猛地戳到了纸上，浓墨在纸上化开，直直渗透到了桌面上，只听“咔擦——”一声，手中的笔杆应声断成了两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