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启见她愣住了,也只是摇头笑笑,拂开了她按在琴弦上的手,继续拨弦。不得不说,他是有几分失望的,本以为这女人夜闯瑞王府,是已经有了全盘打算,已经有了可以说服他的筹码,却不想,她什么都没有想好,只是单纯来这里,想让自己出手相救罢了。
“瑞王爷!”一旁慕青青想了想,却突然噗通一声,跪在了白云启的跟前,她一把抓住了白云启的手,“求你救救哥哥,只要你能救他,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如夜如墨的眸子一闪,白云启收起了脸上的笑意,他转头看着这个满脸焦急和认真的女子,那张娇美的脸上,没有了平日的淡然和怯懦,一双玲珑剔透的眼中含着泪光点点,明明很着急,表情却是出奇的倔强。
便是这样的一个人儿,多年前将他的求亲拒之门外,如今又跪在自己的面前,求他帮忙,口口声声说着,要她做什么都可以。那一瞬间,他突然想要,把这些年来,他失去的,和他未曾得到的都一一讨回来。
白云启抬手覆上那只抓着自己的小手,指腹在细瓷般光滑的手背上摩擦,沉水般的眸子里闪着几点危险的火光:“娘娘的意思,是做任何事请都可以?”
“……”那般暧昧的眼神太过明显,慕青青一愣,下意识地想要将自己的手抽出来,顿了几秒才忍住了。感受到对方指腹间的粗糙和温暖,她耐着性子,她垂眸想了想,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对,只要救出哥哥,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这件事情终究是因她而起,虽然她不是真的慕青璃,可是慕绍远对她的好,慕逸长街上的无奈和决绝,她是看得清清楚楚的,她那句做什么都可以,出自真心,只是没想到,白云启想要的居然是慕青璃?
她本以为,白云启会要她助他夺取江山什么的,不过现在想想,如今的慕青璃被废昭仪,哥哥失势,她又凭什么去助他夺取江山?还是要了她来的实在点。
“娘娘这般惊惶做什么,明明条件都是你自己开的。”看着她咬牙的模样,白云启笑了,倒是没想到慕青璃答得这般干脆。
大婚五年,白轩羽从来没有碰过慕青璃,这一点,别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他了解自己的哥哥,那般偏执,认定了的事情,便不会轻易改变。
当年他登上帝位,遇到的第一个阻碍便是慕青璃。他被迫将她娶为皇后,对她的厌恶不仅仅是因为她的怯懦,还有她对他权威的挑战。他能忍慕青璃忍到今天,也算是到一种极限了。
“若是除开那不讨喜的性子,娘娘还真是个让人我见犹怜的美人呢。”白云启抬手轻轻拂过慕青青的脸颊,清晰地感受到了指尖拂过时,女子轻微的颤栗,他眼角眉梢的笑意便更浓了。
“咳咳,我……我哪里惊慌了。”慕青青耐着性子地等他摸脸,见他没有下一步动作,这才松了口气,她身子稍稍往后移了移,这才继续开口,“我答应你,只要救出哥哥,你要什么,只要我有,都会给你。不过,前提是,我得先看到哥哥平安出来。”
“听着好像很划算的一笔买卖。”将她的动作全部看在眼里,白云启笑了,却也收起了玩的心思,抬手拨了拨琴弦,随即摇了摇头,“只是可惜,凭我一人之力,如今确实无法救你哥哥。”
“呯——”白云启的话刚说完,本想抬头看慕青璃失落的表情,却是听得呯的一声,慕青青的手猛地拍在了桌子上。抬眼便对上了一双盛怒的眼睛。
“那你在这里磨磨唧唧,唧唧歪歪这么久是什么意思,你这不是存心戏耍我吗?”
对于眼前这个王爷,慕青青总觉得自己的忍耐力委实低了些,每次看到他眼里那一抹得逞的笑意,她都会忍不住想要上去打他一顿。如今事情这般紧急,他这么慢慢吞吞,还吃她豆腐就算了,到最后竟然告诉她自己办不到?开什么国际玩笑。
看着突然炸了的女子,白云启也是一愣,随即又笑了,他顿了顿,才继续开口:“娘娘何必这般急躁,虽说我没有这个本事,可是还有另一个人有啊。”
“谁,叫什么,住在哪里?”慕青青腾地站了起来,居高临下俯视白云启,连珠炮似地问道。
“娘娘先坐。”白云启却是不急不缓,让她坐下,“慕将军这一次,输就输在萧太妃的玉如意上。萧太妃是旧人,如今满朝文武,都要给她几分薄面。父皇在时,她虽然宠冠六宫,却也只是个贵妃而已。如今想要压过她,找本朝的人是断然不行的,只有去……”
“你是说,太后娘娘?”这一次,慕青青眼中有了晶亮的光芒,仿佛得了宝一般,不过,这般喜悦也只是持续了几秒,随即她又苦下了脸,“可是,太后如今身在皇陵,况且,我也只是在大婚当日得见太后一面,并无什么交情,要如何请太后娘娘助我慕家呢?”
白云启叹气摇了摇头,刚刚还想赞她聪明,如今看却还是傻的:“太后娘娘与你父亲是故交,当年她能稳稳坐住皇后宝座,不仅仅是因为她温婉贤德,得父皇赏识,还因为她身后有慕家的支持。”
“赐你为皇后的旨意,也是太后娘娘亲自写的,你说,她与你家有没有交情?”说起那个养育自己多年的女子,白云启也只是平平淡淡,没有一丝感情,“如今太后在皇陵守丧,对朝堂上的事情不能知晓,若是有人修书一封,告诉她这一切,那么慕将军情况必会不同。”
“我这便写。”不等他说完,慕青青点了点头,见白云启正要转身去为她寻笔墨,她也只是说了声不必,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帕铺开,然后咬破自己的右手食指,就着指尖的血开始一笔一划地写了起来。
白云启看着她伏案写血书,也是有几分震撼,点了点头:“你写好之后,便回宫吧,这封信我会在明日之前送呈到太后面前,若是能拿到太后的懿旨,你哥哥这件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也顾不得字好不好看了,慕青青忍着痛,将整条丝帕写满,看了又看,才折好了递给白云启。白云启没有看,只是收入怀中,然后站了起来。从帝都到皇陵最快须得半日的路程,如今天色已晚,他若是想要在明日之前呈送太后,必须即刻启程。
“哥哥与青璃的命,就交在王爷手里了。”知道他也赶时间,慕青青也不多说,只是朝他俯身行了个大礼,随他一起往楼下走去。
“你答应我的,可别给忘了,等绍远兄出狱之日,我会亲自来取的。”白云启随她一起出了门,看着站在门口的高大胖子时,愣了一下,他刚刚倒是忘记问了,如今她被软禁钟秀宫,又是宫门落钥的时候了,她到底是怎么出来的。
“王爷放心吧,妾身绝不食言。”慕青青没好气地笑了笑,点头答应了,也不再与白云启多说,只是转头看向池暝,“池暝,我们走吧。”
得了命令,池暝俯身将慕青青抱起,也不理会白云启,点足就想要离开。
“等等,你是天网第一杀手,鬼差池暝?”带着几分惊讶的声音在背后响起,白云启看着眼前的胖子,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正是在下,二爷的事情,就托付给王爷了,告辞。”池暝没有回头,只是点了点头,说完之后,纵身一跃,带着慕青青消失在成片的楼宇间。
白云启盯着远去的两个人,若有所思地站了片刻,便转身朝门外走去,如今帝都戒严,他想要出去,怕是也没有那么容易。
耳畔是烈烈的风声,慕青青窝在池暝的怀里,看着脚下寂静的城池,在一片清冷的月光中,显得那般虚幻不真实。她抬头看着池暝的下巴,突然问道:“池暝,天网是什么?”
抱着自己穿梭的人身形明显一晃,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太多变化:“天网是一个杀手组织,以帝都为中心据点,全国许多洲县中都有分支。”
“你是第一杀手的话,应该很厉害吧?”在这么大的一个组织里,能当第一的话,池暝大约根本不能用厉害来形容了吧。
“也不是,只是杀人比较多而已。”说起自己的往事,池暝倒也是毫不避讳,他是在天网中长大的,从小便见惯了杀与被杀,长老们看上他异于常人的武学天赋,对他有特别的栽培和照顾。可是,从来都只是将他当做一个杀人的工具而已。
“我从小便被当做杀人工具培养,二十多年来,唯一会的便是如何快速地手起刀落,取人首级。大约是因为除了杀人,我不会多想其他的事情,所以我成了天网杀人最多,功绩最好的杀手。”
他就那么无悲无喜地在刀剑鲜血中过了二十多年,在杀人杀到麻木的时候,却遇到了那个他无法下手的人。二十多年来,没有人告诉他什么是对,什么是错,然而,那个人站在那里,什么都没说,却让他觉得,自己从前所做的一切,都是错的。
“小姐,你会觉得池暝是个杀手而厌恶池暝吗?”感受到怀中女子微微的颤抖和沉默,池暝低头看了她一眼,问道。他有些后悔,怀中的不过是一个养在深闺的弱女子,他又怎能告诉她这般血腥的事情。
“怎么会。”被风吹得有些冷,慕青青在他怀中缩紧了身子,对上池暝那双如浓墨的眼睛时,她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我没杀过人,也不敢杀人,可是我知道,杀人者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在他杀人后,内心所受的煎熬和痛苦都是常人不能想象的。”
除了那些心理变态的杀人狂,正常的人杀了人之后,即便是为了复仇或是正义,他们所要背负的,都是一条人命吧。没有能在杀了人之后心安理得,杀的越多,背负得便也越多。
“……”这样的话,池暝不是第一次听到,遥想起当年在那月光洗练的城头,一身戎装的军人也问过他,杀了那么多人,他的心里,就没有一丝不安吗?
“不过,现在好啦,你就跟在我和哥哥身边,以后也不用当什么厨子了,来给我做守卫,闲暇时我们聊聊天,喝喝茶,互相切磋,不,我跟你请教请教,总好过那些杀人见血的生活。”慕青青咧嘴笑了,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一些。她虽然不知道池暝从前到底背负了些什么,可是,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她还是希望池暝能过上安稳的生活的。
“小姐和军爷,果然很像呢。”池暝笑了笑,将慕青青抱得更紧。
“军爷?”这是慕青青第一次听到的称呼,慕青青知道,他说的不是慕绍远,因为平日里他都叫他二爷。那么,这个军爷,是大哥慕绍行吗?
“自从跟了军爷和二爷之后,池暝已经许多年没有杀过人了。”池暝继续说道,倒不像是在说给慕青青听,而是说给自己听的一般,“只是,这一次,竟然有人开了军爷的墓,盗了军爷的东西,还嫁祸二爷,这般作为,等池暝查清是何人所为,定要将他千刀万剐,以泄心头之恨。”
“放心吧,我们不仅要救出哥哥,还要还哥哥,还慕家一个清白。”慕青青抬手拍了拍池暝的胸口,让他安心。
如今走到了这样的地步,她也算是看透了白轩羽,既然她得了慕青璃的身子,答应了要替慕青璃完成愿望,那么,她便不会再退缩,总有一天,她要将欺她,辱她者,统统踩到脚下。让他们知道,慕家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她慕青璃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嗯。”池暝淡淡答了一声,脚下的步子加快,几个起落,消失在错落的楼宇间。银灰色的月光下,帝都邺水城一片萧索,刚刚的一切,仿佛都是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