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西面的永巷，应该算是整座皇城最不起眼的地方之一。一条长长的两米多宽的巷道直通西直门，巷道两旁是清一色的红砖绿瓦的三人寝室，以这条长道往两边扩散，永巷的四角各有一座小院子，这些院子里有寝殿有花园有厨房，一边都是给犯错的妃子们思过用的。
这永巷说的是这条两米宽的巷道，也说的是以这条巷道为中心的皇城西苑。这里离后宫隔着一座御花园，与昭阳殿隔着一个后宫，与皇城外隔着一个西直门，离皇帝最远，离皇城外最近，是中选的秀女们入宫后要住的第一个地方。
那些经过数轮筛选之后能有幸入宫的女子们，并不是马上就都能得见圣颜，她们要在永巷学习宫中礼仪和规矩。
因着秀女们入宫多时夏秋交替之际，所以除了学习宫中礼仪，还需得替宫中各处裁制新衣，所以，这秀女有时候又会被叫做绣女。
在学了差不多一个月之后，又会有一轮筛选，这次筛选她们的人是管事嬷嬷，嬷嬷会根据她们平日的表现，将优秀的秀女们计入名册，呈交内务府，再由皇上钦选侍寝之人，那些到最后没有被选中的秀女，则会编入各宫，或做女官，或为宫女。
这管事嬷嬷，按理说都是由后宫之主指派，如今后宫有太后在，按理说来的应该是太后身边的人，所以，在接到太后要她管事的懿旨的时候，慕青青第一反应就是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倒不是觉得太后这般作为奇怪，毕竟太后一心想着要帮她，这般做也是情理之中，只是她没有想到，在这件事上，萧含玉和白轩羽居然也都同意了？她还以为，就白轩羽和萧含玉那样的性子，只要涉及她慕青璃的事情，都会极力反对呢。
虽说是要她管事，不过太后还是派了身边的欣嬷嬷过来协助她。毕竟对于教授礼仪，安排秀女们做绣活这种事情，她慕青青还真的是做不来的。但是欣嬷嬷就不同了，她欣嬷嬷可是宫中的老人了，从前太后还是皇后娘娘的时候，欣嬷嬷就做过永巷选秀的管事，所以有欣嬷嬷在，慕青青基本上不用操什么心。
且不说这后宫各处如何，单单是慕青青管事，欣嬷嬷来协助这件事情，就让素衣开心了好久。慕青青拢着袖子瞧着素衣欢喜地忙进忙出，为欣嬷嬷布置住所，颇有一种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的感觉。
摇了摇头，想要摆脱自己脑海里奇怪的比喻，再抬头时，却见了一个嬷嬷领着一群穿了淡青色宫装的女子们缓缓朝她们这边走来。
那是一群正值妙龄的女子，看着也不过十六七岁，都是水灵灵的年纪，在嬷嬷的带领下，低头踏着小碎步朝着这边走来。隔得有些远，慕青青看不清楚她们的面容也看不清她们的表情。
不过，便是猜也能猜到，她们都有着一副如花似月的容颜，和一副写满好奇和期待的表情吧。
嬷嬷带着她们走到慕青青跟前，然后顿住步子，做了个礼：“这位是慕昭仪娘娘，娘娘此番奉了皇命来永巷管事，这也是你们的福气，还不快拜见昭仪娘娘。”
“奴婢拜见昭仪娘娘。”齐刷刷的声音如黄莺低鸣般悦耳，秀女们皆提裙下跪，俯首在慕青青跟前。
瞧着这些原本是闺阁小姐，官家千金的姑娘们此刻这般谦卑地跪在她面前，慕青青拢着袖子，心中有些叹惋，却也只是抿着嘴不说话。
跪了几秒，见昭仪娘娘不说话，也没人敢起来，不过其中有几个大胆的，小心翼翼地稍微抬起脑袋来，似乎是想要看看她们面前的昭仪娘娘到底作何模样。
“都起来吧，既然入了宫，就是宫里的人了，在这宫里不比外面，一言一行皆要谨记自己的身份，万不可做出越矩的事情来。”瞥见几个抬头看她的，慕青青这才微微一笑，缓缓说道。
这些场面话，之前欣嬷嬷就已经交代过了。瞧着一群秀女再次称了一句是，这才提裙起身垂手乖顺地站在面前，慕青青这才觉得，来这里这么几个月了，还是第一次找到了当娘娘的风光。
“娘娘的教诲，你们定要谨记在心才是，”那送人过来的嬷嬷板着脸又说了一句，这才转身朝着慕青青做了个礼，“这人已经带到了，安顿好她们之后，老奴就先行告退去太后千岁那里复命了，日后就有劳娘娘了。”
“有劳嬷嬷了。”这欣嬷嬷去太后身边复命了还未回来，慕青青也不知道此刻自己该做什么，便也只是点了点头，让嬷嬷带着这些女子下去，眼瞧着她们进了永巷，慕青青突然想起了什么，出声唤了一句：“你们谁是齐芳？”
闻言所有人都是一顿，接着一个身材有些高挑的女子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她那张面若桃花的脸上带着十二万分的小心翼翼，俯身朝着慕青青拜了下去：“奴婢齐芳，拜见昭仪娘娘。”
细细将齐芳打量了一遍，苏怀月这才点点头：“听说你绣工极好，这次赶制秋衣，就由你选几个绣工好的负责修面料吧。”说完这才将颤颤巍巍的齐芳与一众秀女放走。
看着她们走远，慕青青叹了口气，因着之前太后娘娘送来锦帕，所以慕青青有心想要瞧瞧齐芳到底是何许人也？如今看了，多少有心失落，这次入宫秀女那么多，却是竟然第一眼就没找到让她觉得可以拉到同一战线的。
至少，没有看到比萧含玉妩媚漂亮的，这么说起来，这些选在皇帝身侧的秀女，瞧着质量也不怎么样啊。
“去将秀女名册拿到书房去，我一会儿去好好看看。”朝着小满吩咐完，慕青青转身朝后院走去，前些天她特意托了池暝去调查苏太后和慕家的关系。她总觉得，这苏曼青苏太后这般护着慕家，护着慕青璃，若是单单只是两家交好的话，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慕青璃的记忆里面对这方面半点消息，所以只好让池暝去查了。
池暝一早便在后院等着了，此番慕青青回来，便也将查到的事情和盘托出。
这苏曼青与先帝还有慕逸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也算是青梅竹马。听说早年这苏曼青是与慕逸定了亲的，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何情况有变，苏曼青入了宫当了皇后。
不过，这苏曼青对慕家，对慕青璃百般照拂，并不是因为她与慕逸自小的情谊，而是因为苏姨娘的关系。
慕逸一生只娶了两个人，一个是慕绍行和慕绍远的母亲，前太子太傅家的小姐，另一个就是苏姨娘。这苏姨娘虽然是随大夫人一起进的慕府，可是先前并不是在太傅家当婢女，而是一直跟在皇后苏曼青身边的。慕逸得皇帝赐婚之后，皇后娘娘将苏姨娘给了大夫人做陪嫁丫鬟，随着大夫人一起入了慕府。
这苏姨娘与太后娘娘皆姓苏，池暝说这姨娘的姓大约是太后赐下的，不过，慕青青瞧着太后对自己这个苏姨娘的遗腹子这般态度，总觉得自己这具身体的母亲，那个生下慕青璃之后不久便病死的苏姨娘，和太后有几分沾亲带故。
慕青青没有问池暝这些情况是从哪里打听来的，从哪里打听来的都不重要。主要是这件事情关系到慕青璃的生母，如今她是慕青璃，若是多问，她害怕自己会露馅，毕竟一个女儿去翻自己已死的母亲的旧账，这样的举动太可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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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嬷嬷在午膳过后才来到永巷，随着她一起来的，还有太后和白轩羽一起拟定的名单。这名单上有五个人，其中还真有齐芳的名字。据欣嬷嬷说，这些人是陛下与太后钦点要特意留下栽培的。
里面除了齐芳，还有鸿胪寺卿家的女儿俞红燕，尚书令的侄女洛雪凝，光禄寺少卿家的女儿萧怡冰，这最后一位，让慕青青觉得有些莫名。前四位都是官家小姐，虽然官职不算特别高，但是也算是帝都的名门闺秀，可是这最后一位，却是出自岭南梅州的傅潮音，一个秀才的女儿，梅州第一才女。
这的身份，若是之后经过筛选送入后宫也还说得过去，可是为何在这太后和皇帝特别关照的名单上，瞧着那名字还是白轩羽御笔写下的。
“这傅潮音与陛下是旧识。”欣嬷嬷在旁边翻看其他秀女的名册，似乎看出了慕青青的不解，便开口点了一句。
这白轩羽与傅潮音，的确是旧识。
两年前，内乱刚平，白轩羽南巡，在岭南梅州遇刺，是傅潮音拼死相救，才免于遇险。这具体情况，连皇后和太后都不知道，知道的只有当初一同随行护驾的官员们。不过，皇帝陛下回朝之后，曾提起过这个名字，似乎还特意嘱咐了梅州的官员，要多多照顾她。
慕青青仔细一思索，便也找到了慕青璃关于这一段的记忆。当时的白轩羽回来时，还带着伤，慕青璃焦心地问了一通，却是被那无情的帝王以一句你烦不烦而打断。慕青璃当时也只是欣赏，过后还拉了陪同白轩羽出巡的宫人问个清楚，只是，在得知傅潮音这个名字之后，那张焦急的小脸顿时就垮了下来，只余下一脸的悲凉。
“这傅潮音如今年过二十，入宫是不是大了些？”看似随手地翻动着前面的名册，慕青青皱眉问了一句。
一旁的欣嬷嬷侧眼瞧了瞧慕昭仪，捕捉到她那皱眉的表情，心中微微一动，这娘娘这般问，莫不是吃醋了？
“启禀娘娘，这傅姑娘入选，是陛下特意安排的，这陛下的旨意，便是太后千岁也不好拂逆。”欣嬷嬷叹了口气，状似安慰地说道，“不过，奴婢之前瞧过这位傅姑娘，倒也是知书达理，模样秀丽，应该是个听话的主儿。”
“听不听话，都与我们无关吧。”瞧了一眼欣嬷嬷，慕青青反倒是笑了，她傅潮音听不听话，倒是真和自己没什么关系，如今后宫之首是萧含玉，她现在巴不得傅潮音不听话些，好好闹闹萧含玉。
“萧贵妃知道此事吗？”现在想来，这白轩羽对傅潮音应该是有几分情分的，否则不会都两年多了，还如此上心。萧含玉那般着紧白轩羽，恨不得将他捆在自己一个人身边，若是知道了傅潮音这件事情，想必会大闹一场吧？
“自然是知道的，贵妃娘娘交代了，傅姑娘出了永巷，便分到她的来仪宫，来仪宫侧殿梧桐殿已经休整好了，就等傅姑娘去住了。”想起先前萧含玉的交代，不说她欣嬷嬷，就连太后也有几分诧异。
这萧含玉的善妒六宫皆知，且不说宠妃了，就是从前那么不受宠的皇后慕青璃，都受她百般刁难。大家都以为，这次选新人入宫，萧贵妃必定不会有好脸色，谁成想，这殿选第一天，傅潮音入选之后，萧贵妃便说出了这样的话来，倒叫其他人听得吃惊。
“贵妃娘娘也是用心，难怪能得陛下盛宠不衰。”慕青青微微一笑，将名册合上，朝着欣嬷嬷点了点头，“明日还要早起，嬷嬷累了一日，便早些歇着吧。”
欣嬷嬷手中的名册也看得差不多了，先前殿选的时候，她也是伺候在太后身侧的，所以对于入选的秀女们，多多少少也已经有些熟悉，所以此刻既然昭仪娘娘开口，她也的确有些累了，便跪安离去。
欣嬷嬷走后，慕青青并没有立刻睡去，而是叫来了池暝，嘱咐池暝将那几个名单上的女子都好生去查上一查，尤其是这个傅潮音，当年在岭南梅州发生的事情，慕青青总觉得没欣嬷嬷说的那么简单。至少，不管是慕青璃的记忆力，还是这些日子自己对白轩羽的了解来看，若只是单单遇刺和被救的话，白轩羽不至于对一个小门小户的女子念念不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