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天王天的空中传来阵阵悲苦的哀鸣,这是迦楼罗族特有的叫声。
这些巨鸟日升离巢日落回宫,穿行于天界,用苍凉的声线诉说着本族众生向死而生的无奈宿命。
遥想过去世,迦楼罗族与龙族的祖先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只因迦楼罗母子曾遭龙族陷害奴役,在其获得自由之后便发愿,从今往后,本族世世代代仅以龙族为食。
同根相残本是天理不容,因果报应自然也不会偏袒任何一方。
因龙族体内含有剧毒,迦楼罗族若要以龙为食,自然也就意味着要以命相抵。
祖先的仇恨是流淌在血液中世代相传的咒怨,在饿死和毒死之间,迦楼罗族后人别无选择。自吞下平生第一条毒龙,他们便踏上一条生不由己的亡命之途,从此悲恨交织,哀鸣不止。
听着夜空中彻骨的悲声越来越近,似乎比往日更添几分怨忿,驻守水晶埵的罗刹夜叉们立刻警惕起来。
天兵们之所以如此紧张,全拜今日天王殿中发生的那一场恶斗所赐。
因魔王波旬铁了心要灭那即证佛果的悉达多太子,淫威之下,满殿天主不得不分朋树党,划清敌我。
四天王天和兜率天的天人向来护持修行之人,自然是站在悉达多这边。化乐天与他化自在天的天人们置身天福陷阱,不知解脱,则誓死效忠魔王。余下忉利天和夜摩天中各天主不曾表明立场,暗自商量半天,最后竟将这最难的抉择推给了毗沙门王。
对此不义之举,毗沙门王貌似并不在意,但性情耿直的增长天王与迦楼罗三王实在是气不过。于是趁毗沙门王与波旬入内殿商议要事之时,竟合伙将帝释这老狐狸压在身下一通暴揍,直扁得他眼冒金星,连幺鸡二饼都不识。
见天主吃亏,帝释手下掌管忉利四方天的三十二小国主哪肯罢休,忙呼风唤雨各显神通,与四天王天那伙人斗起法来。于是天王殿很快便乱成了一锅粥,重者雷霆万钧刀兵相接,轻者隔空对掐摔桌砸凳,直到毗沙门王从内室赶出来,亮出镇妖宝塔大喝一声,谁再闹事就给老子滚进来待两天,这场闹剧才算收场。
可令增长天王和迦楼罗三王万万没想到的是,毗沙门王与魔王商谈过后竟像变了个人,居然宣布要帮助魔王阻挠悉达多成道。这昏昧之策一出,让方才舍命替他出头的众位大王惊得目瞪口呆。
增长天王毕竟是自家兄弟,无论大哥说什么都只能顺从。迦楼罗三王则不同,此族搭上全部兵力匡助毗沙门王扶持佛法,无非是期望有朝一日佛陀入世,可以助此族改变以龙为食的悲惨宿命。现在毗沙门王居然要助纣为虐,迦楼罗族多年的心血顿时毁于一旦,不由得怒扇巨翅愤然离场,临行更撂下一句狠话,誓要踏平四天王天讨要说法。
正因有此过节,对夜空中突然出现的鸟叫声,罗刹与夜叉们才如此紧张。应知这迦楼罗族夜视不佳,日暮即会归巢,从不在夜间出行。此刻天色已晚,此鸟居然还在天界流连,着实可疑。若是这骁勇善战的迦楼罗族心有不甘,果然带着千军万马上门声讨毗沙门王,那天界必要掀起一场恶战。
细思极恐,罗刹们赶紧加强戒备,携上兵器,飞入空中严阵以待,可四处探查了许久,并未发现一兵一卒的踪影,只看见一只肥胖圆润的金翅大鸟缓缓朝四天王天飞来。
此鸟人面鹰身,红嘴尖喙。头戴绿宝冠,身披红璎珞。通体似鎏金,腹白如初雪。看似眼熟又好像素昧平生,不过从他所飞之境万鸟朝宗的架势,罗刹们猜测来者定是个厉害角色,于是急遣一队夜叉先锋,率先上前打探一番。
夜叉们得令,疾速飞驰,瞬间一个来回便探得了究竟,憋着笑意朝罗刹挥手说道:“嗨!还当是谁呢!原来是大满王!都散了吧!”
得知来者是迦楼罗族三位大王中与毗沙门王交情最深的大满王,罗刹们不由长舒一口气解散了队列,稀拉松散往各自的山头飞去。
要说在这迦楼罗三位大王之中,谁都有可能与毗沙门王为敌,只有这憨直的大满王绝不会行倒戈之事。他与天王征战沙场多年,生死相交意气相投,绝不会只因一次不明就里的决策就对他丧失信心。
若是单凭这兄弟义气便认定大满不会造反难免有些草率,守卫们之所以如此笃定,必然是有更保险的原因。
自古以来,英雄难过美人关,天上也是如此。这大满虽然是只鸟,可毕竟也是个英雄汉子,岂有不爱红颜之理。寻遍三界,跨越千世,若问他心之所属,自然只有天王座下艳冠群芳的侍女绿薇。
在这痴情的大满王心中,绿薇一人可敌千军,绿薇之言即是天命。为讨绿薇欢心,莫说是违背自己的兄长护持毗沙门王,就算要他的性命,大满也在所不惜。
在天界,跨族相恋可是触犯天条的重罪,一旦被发现必遭五雷轰顶。想当年赤眼的生父夜叉大鬼王和生母吉祥天女在天界是何等风光的英雄人物,也只敢偷趁云雨暗结珠胎。像大满这种隔三差五就来天王殿强行送礼,公然蔑视天规纠缠天女的恶劣行径,整个天界都无人敢为。好在精明的绿薇从未接受过大满的爱意,跨界相恋的罪名并不能成立,又经由毗沙门王奔走疏通,天庭这才勉强饶了大满一命,但施雷刑以儆效尤,并警告其若敢再犯必遭天诛。
正因过了雷电,一身羽毛蓬松弹抖,大满今日的身形才比往常膨胀了几分,连罗刹和夜叉们都没认出他来,害得整个四天王天都白紧张了一场。
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夜叉听闻大满连夜赶来,连连摇头叹息道:“这大满还要不要命了?刚挨了罚,怎么还敢往我们这儿跑?”
“不长记性,一根筋呗!鸟的脑仁儿能有多大?估计他那脑子里只够装下一个绿薇。”一个尖头滑脑的瘦夜叉同样暗恋绿薇,嫉妒大满敢爱敢恨,言语之间阴损刻薄。
“强扭的瓜不甜,他这么执着又是何苦呢?”老夜叉看大满飞得吃力,不免心疼,“唉,这大满王倒是个实诚汉子,本事也大,我倒觉得是咱们绿薇配不上他。”
“哼!本事大?本事再大也不过是一只鸟。你以为人人都能像夜叉王那样娶了天女还生下孩子么?”瘦夜叉冷笑一声反驳老者,语气中尽是呛人的酸味。
听那不知分寸的晚辈提起失踪多年的夜叉王名号,老夜叉猛然面露惊色,伸出手掌捂住他的嘴,警告其不可再泄天机:“赤眼的身世可是天界禁忌,切切不可再提。要是被天王知道了,定要扒了你的皮。万一再传到夜叉王耳朵里,他那根追魂夺魄的金刚杵更是饶不了你。你也知道赤眼那暴烈的脾气,试想他亲爹能和气到哪里去……”
老者话尤未尽,那瘦夜叉早已吓得面无血色。正当他猛擦额头冷汗之时,眼前突然急速掠过一片巨大的黑影,惊得他双腿一软,瞬间就湿了裤裆。
老夜叉定睛一看,只不过是大满王入境罢了,于是忙拉起这惊魂未甫的小子,架着他与一众天兵集合,朝着大满飞来的方向匍匐跪拜,山呼大王。
听到小厮们恭迎,大满不免来劲,原本飞足一圈就能绕完的山头又故意多转了两趟,磨叽老半天才定住巨翅慢悠悠降落,傲气凛然地停在水晶埵最陡峭的山巅。只见他远眺星辰,将金翅帅气一抖,利索地收回身侧。帅气回眸,凌厉地对着一片嶙峋怪石爽朗一笑:“小子们,你们天王呢?”
夜叉们呆呆地盯着大满毛茸茸的侧影,脑门三道黑线。
噗!这瞎鸟的夜盲真是越来越严重了。
“天王下界去了,绿薇姑娘在闺房。”大家熟知大满的套路,自觉跳过天王这个幌子直奔主题。
听人声从侧后方传来,大满立刻意识到自己人生最后一次装逼又失手了,囧得后背发热鸟嘴直抽,忙觑着眼找准一众夜叉的位置,尴尬地转过身来,干笑几声自行解嘲。
好在夜叉们早就看惯了逗比大满各种丢脸的模样,根本无视他的失误,只是窸窸窣窣径自低语。
只听得扑通一声巨响,兵阵里突然飞出一个矮个儿夜叉,重重摔在大满面前。大满视野模糊本就有些紧张,冷不丁面前窜出个人来竟吓得单腿站立,不知所措。
这矮夜叉猛然回头瞪了一眼身后的同伴,见众人对他挤眉弄眼个不停,只得硬着头皮扭过脸来,谄笑着抱住大满粗壮的小腿:“大王,今天来,就没给绿薇姑娘带点儿礼物?”
听白日当班的夜叉们说,这慷慨的大满王每次到访必要带上大包小包的礼物。尽管这些东西绿薇看都不看就扔到天门外,但对于他们当差的来说却是不要白不要的打赏。本以为这财神爷好不容易晚上来一趟能给点好处,不料他却双手空空,让大家空欢喜一场。众夜叉心有不甘,只得推出一个最不要脸的出来探探情况。
“啊,礼物!有点事耽搁了,实在没顾得上。”大满虽然憨直,但也听出夜叉们是在讨赏,心中竟有些愧疚不安。刚想说下回一定补上,又突然哽咽地收住话头。
哪里还有什么下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