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行啊,好地方原来就是这儿。”流云从陆谦兜里掏出一块碎银子,娴熟地扔给迎上前的老鸨,顺手在她风韵犹存的脸上摸了一把,凑到陆谦耳边轻声道。反观陆谦,却是神情拘谨、面色严肃,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流云心中暗笑不已,拍拍他的肩膀调笑道:“陆谦少爷这么紧张,不会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吧。”
陆谦把脸一板,反问道:“你这么熟络,莫非是这么的常客不成?”话刚出口,忽然想起流云的“悲惨身世”,生怕勾起她的伤心回忆,赶忙低声道歉。
流云无所谓地笑笑,嘲笑道:“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我虽然没有来过这儿,但也听说过这里面到底是一副什么光景。这里的女人,要么爱钞,要么爱俏,像我们陆谦少爷这么有钱又英俊的主儿最受姑娘们的欢迎。不过你可不能这么束手束脚,要是让人认出你是个雏儿,那可有的你缠了。所以啊,你得放神气些,这可是妓院,该干嘛就干嘛。”
陆谦瞠目结舌:“那我到底应该做什么?”
流云诡异地朝他笑了笑,装模作样地凑到他耳边耳语一番,话未说完,陆谦已经一蹦而起:“这可怎么行!胡闹!简直是胡闹!”他脸色很不好,生气地瞪着流云,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
流云叹气:“那你以为妓院是干什么的地方?我的大少爷。”
“不就是听听曲儿、说说话嘛,我早就打听过了,云屏坊的紫玉是大兴城里有名的歌妓,与大兴第一美女萧如雪齐名,连皇室贵族都趋之若骛,以请到她到府中表演为荣。”
流云恍然大悟,随即没好气地瞪了陆谦一眼,撇嘴道:“原来你是直奔紫玉而来,那就早说嘛。不过,这样的倌人可不轻易见客,你今儿身上带了多少银子?”
“银子?”陆谦一愣,脸上马上皱成苦瓜,伸手往怀里掏了半天,才摸出几锭碎银子和两张银票。流云接过一看,一张五十两,一张一百两,加上碎银子也不过一百六十两左右。
“这太少了,连塞牙缝都不够。”她顺手将那张五十两的银票收起来,又把另一张放进陆谦手里,说道:“这些银子随便找几个普通姑娘那是足够,但那紫玉既然名声在外,怎么也不止这个数,我看今儿是没希望了。既然你对那些庸脂俗粉没兴趣,我们也不进包间,就在厅里找个位子吃点东西好了。你也好锻炼一番,省得下次见到紫玉姑娘时连手都不知道放哪里。”
陆谦倒也不懈气,无所谓地说道:“见不着就见不着,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就是听她名气大而已,也不是多想见她。再说,我也不信她真有颠倒众生的魔力。连见个面都这么难,还以为自己是公主呢。”说到这里他的语气有些不善,显然心里很不服气。
流云解释道:“你也不能全怪她,这青楼勾栏里,哪一个不是可怜人,又有哪个能为自己命运作主的。紫玉幸得生就好相貌、好歌喉,才博得这大兴第一歌妓的名号,若不趁着年轻貌美多挣些银两,待到人老珠黄,无人问津,你让她一弱女子又该如何生存。至于这千金缠头之名,不过是一种手段。男人都是这样,越是难以得到,就越是想要,紫玉越是矜持高傲,那些男人就越是蜂拥而至。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何乐而不为呢。”
陆谦闻言哑然,沉默良久才低声道:“我不是这样的人。”
流云笑而不语。
两人挑了靠角落的桌子坐下,马上就有一群莺莺燕燕围上,只是相貌平庸,又浓妆艳抹,看得陆谦厌恶地皱起双眉,只是他一向心2软,拉不下脸来赶这些人走,故只是隐忍不发,一双眼睛却朝流云瞧过来,不掩其中求助之意。
流云故意不看他,兀自与身边的姑娘们调笑,余光却不时朝他瞥上一眼,直到见他脸色越来越暗沉,这才摇头,找他要了几锭碎银子分给众女,道:“你们都下去吧,我跟这位公子谈点事。”那几个姑娘马上眉开眼笑,朝他俩抛了一个媚眼,不迭地告退了。
流云笑眯眯地给陆谦把就斟满,打趣道:“不是你带我来这里么,自己反倒板着个脸,好像是我得罪了你一样。”
陆谦冷哼一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们走吧,去摘星楼吃饭,那里的环境清雅多了。”
“菜都上好了。”流云夹起一片溜火腿放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嚼完、咽下,才继续道,“别浪费这些菜了。我一整天都还没吃东西,肚子饿了,先将就一下。”
陆谦也无奈,唉声叹气地在旁边盯着她看,却不提走的事。
“来了。”流云突然压低声音,凑到陆谦身边神秘地笑道。
“来什么了?”陆谦不明所以。
但见流云一脸得意地说道:“你想见的紫玉姑娘,要在大厅里做今年最后一次表演,我刚听玉灵说的。”
“玉灵,玉灵是谁?”陆谦只觉得莫名其妙。
“就是刚才我身边穿红色纱衣的那个圆脸姑娘,你光顾着生闷气,自然没有注意我们的谈话。”流云笑眯眯地敲敲陆谦的脑袋,似乎很顺手。
一阵悠扬的琴声忽然响起,厅堂顿时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二楼平台。那里正树起一座白色纱质屏风,两侧各站立一位紫衣俏婢,屏风后隐见一白色人影,端坐琴台。只见她玉手微动,一串绝妙音符便流泻而出。
“河有冰兮山有雪,北户墐兮行人绝——”那女子嗓音极低,似深夜耳语,又如睡梦低唱,直轻轻地把魂从人身上拉了出来。“独坐山中兮对松月,怀美人兮屡盈缺——”音律一转,那声音陡然飘到了山腰,宛如一朵云雾,缭绕其间,似梦如幻,明明就萦绕在耳畔,一瞬间又飘移滑走,消无踪迹。“明月的的寒潭中,青松幽幽吟劲风。此情不向俗人说,爱而不见恨无穷——”词曲和声音俱融为一体,仿佛原本就同源。女子的声音渐趋柔媚,犹如情人的低喃,一寸一寸暖进人的心底,即使是铁人也要被融化。
正当众人皆沉醉于此,那音符陡变,婉转的琴声突然铿锵有力,铮铮有声。温柔的私语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仿佛是边关鼓噪的战场,一时间悲风飒飒、风云萧瑟,白发将军举起裎亮的铁剑,满身是血的士兵在风沙中怒吼。
杀——杀——杀——,森森的寒意直侵入骨髓,切切悲风充溢人的心灵。
“肠断非关陇头水,泪下不为雍门琴。旌旗缤纷两河道,战鼓惊山欲倾倒……”杀气渐渐消退,空旷的原野上只看见一轮硕大的落日,红似血,热如火。远方的亲人在思念,独臂的青年卧坐瘦马,缓缓朝家乡的方向走去……
曲毕,全场寂静无声。流云忽觉手上一紧,抬头一看,陆谦睁眼直视自己,手上不知何时多了方丝帕,流云方觉脸上有些湿意,轻轻一摸,原来竟已泪流满面。
“你竟是她的知音。”陆谦叹息地说道,忽然又从流云手里拿过丝帕,帮她拭去腮边的泪痕,末了又咬她耳朵道:,差点就穿帮了。”
流云猛然记起脸上的脂粉和墨迹,紧张地看了看丝帕,确定没有颜色落下,方才舒了一口气,低声道:“那我们回去吧。”
“也好。”陆谦扔下一锭银子,拉了流云正待起身,忽被人拦住去路。
“两位公子请留步。”脆生生的声音。
流云认出这是方才紫玉身边的那个小丫鬟,遂柔声问道:“姑娘有何指教?”
“若二位公子不忙的话,我家小姐请二位楼上一聚。”此言一出,四周皆惊。要知道紫玉在大兴城名气之大,多少人挥斥千金尚不得一见,此时竟主动派人来请,着实出人意料。众人虽又惊又忿,但都不作声,只瞪大了眼睛盯着流云和陆谦二人看,不知他两人是何方神圣。
陆谦看看流云,见她微笑点头,这才拱手朗声道:“却之不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