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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陀螺败敌(1)

七月甲子日,正当唐肃宗于灵武登基时,唐玄宗一行才到达普安郡(今四川剑阁)。颍王李璬闻报说唐玄宗车驾已近成都,就让崔圆守成都,自己率四千甲士亲到普安迎接唐玄宗。入拜后,李璬奏道:“儿臣已与崔圆做好一切准备,恭迎圣驾。”唐玄宗闻报心中才稍安,他照例抚慰一番,就由李璬率四千军为先导,缓缓往成都而来。

七月十九日,唐玄宗一行到达巴西郡(今四川阆中),巴西太守崔涣率军出城,将唐玄宗等接进城。这一路行来,优哉游哉,二百多里路,走了七天,唐玄宗倒不觉得累。他到府衙坐定后,兴致还高,就和崔涣、房琯等坐谈。他问道:“朕已近成都,卿等以为朕此西狩,该当如何?”崔涣回答说:“昔日诸葛丞相在《隆中对》中曾预料蜀中形势时说:‘益州险塞,沃野千里,天府之土,高祖因之以成帝业。’想当初汉高祖仅凭蜀中基业,开创汉家四百年天下。今日蜀中富足,已非当初可比。羯奴不顾陛下恩信,构乱横逆,置亿万兆民于水火,为华夏之的,岂能久长!陛下幸蜀,遥发太子及诸王之军,倾天下之力,毕役于一羯奴,克复二京,指日可待,振兴朝纲,必自今日始,正是万姓翘首仰望之举,望陛下不自疑!”唐玄宗听后大喜,房琯在一旁说道:“崔涣乃前朝重臣崔玄之孙,定可大用,望陛下重之。”唐玄宗当即就拜崔涣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又以韦见素为左相。

唐玄宗自入蜀,就在再三考虑如何发天下之兵讨伐天下叛军,胸中已有自以为成熟的定见。当时李亨已在灵武登基,尊唐玄宗为太上皇,但灵武的使者还没有到达蜀中,对李亨登基之事,唐玄宗并不知道。他听完崔涣之言,深以为是,就以皇帝的名义下制书说:“以太子(李)亨充天下兵马元帅,领朔方、河东、河北、平卢节度都使,南取长安、洛阳。以御史中丞裴冕兼左庶子,以陇西郡司马刘秩试守右庶子。以永王李磷充山南东道、岭南、黔中、江南西道节度都使,以少府监窦绍为之傅,长沙太守李岘为都副大使;以盛王李琦充广陵大都督,领江南东路及淮南、河南等路节度都使,以前江陵都督府长史刘汇为之傅,广陵郡长史李成式为都副大使。以韦王李瑛充武威都督,仍领河西、陇右、安西、北庭等路节度都使,以陇西太守济阴邓景山为之傅,充都副大使。以上各路所需的士马、甲仗、粮赐等一并由各路自行供应,其诸路中的河洛节度使、虢王李巨等并依前充任本使。所有各路节度使应置的官署及本路郡县官,全部自行选择、任用,任后可报蜀中奏闻。”这一制书一下,造成了中唐以来的最大政治笑话。已登上帝位的李亨,又以太子的身份被任命为天下兵马元帅,且河西、陇右等郡的官属任用又和唐肃宗所任命相矛盾。不过,这也是在当时的特殊时期,信息不通畅所致吧!但唐玄宗的这一制书下达以后,却又造成了政局的混乱,引起了弟兄间的王位之争,在某种程度上给唐王朝造成了一定的损失,这在后文将有所交代。却说唐玄宗的这道制书一下,也起到了一定的积极作用。先前,四方只听说潼关失守、长安陷落,至于唐玄宗逃到哪里去了,人们并不知道,这也引起了不少猜测。待到唐玄宗这道制书一下,天下人才知道他已到达蜀中,人们对于平定叛乱、收复二京似还有希望。等到李亨于灵武登基,昭告天下的诏书一下,天下更是哗然,人们又都把眼睛盯着灵武,自然把它看作是号令天下、兴复唐室的大本营,是天下人的希望所在。这在叛军中也引起了很大的震动,以致于发生了分裂,此是后话。不过,唐玄宗的制书虽下,却半是空文。自“安史之乱”之后,唐玄宗觉得还是自己的儿子可靠,就想令诸王领兵平叛,恢复旧业。但制书虽下,盛王李琦、丰王李珙仍未出阁,而永王李磷、虢王李巨是前次任命已赴本镇的。可自唐玄宗署置山南东道节度后,使李磷领襄阳等九郡,升五府经略使为岭南节度,领南海等二十二郡;升五溪经略使为黔中节度,领黔中等诸郡;分江南为东、西二道,东道领余杭,西道领豫章等诸郡。这样一来,东南、中南富庶之地基本上全在永王李磷的控制之下,其权力、实力大增,这才萌发了他与皇兄李亨争皇位的野心,这也是唐玄宗所始料不及的。

安排好这一切后,唐玄宗才慢慢悠悠地从巴西郡出发,这二百多里路又走了十天,到七月二十九日,才到达了成都。其实他所领的禁军大部逃亡,剩下的和随从宫人一共才有一千三百人。崔圆早令军民清水洒街,红土铺路,率军列队出城,高奏黄钟宫《太和曲》,千人高唱:“于穆圣皇,六叶重光。太原刻颂,后土疏场。宝鼎呈符,歊云降祥。礼乐备矣,降福穰穰。”一路把唐玄宗接进行宫。这时灵武的文书已经送到,唐玄宗才知道太子李亨已于甲子日就在灵武即帝位。他也于此时后悔自己不该于十日前颁发那道皇帝制书,但也无可奈何。自此,唐玄宗也不以收复二京复位为意,只是欣赏这座锦官城,每当用膳,仍左右设乐演奏,尽情享乐。可每当雨夜,雨打芭蕉、长夜孤寂难耐时,他更加怀念杨贵妃,常常面对孤灯,泪下湿襟。有时,梦中又见到杨贵妃,欢娱还似平日,但一梦醒来,身边又空空如也,更是悲从中来,泪流长叹;或是披衣起来,步入中庭,空自叹嗟,心中的悲愁无法排遣。颍王李璬倒是很能理解他父王的心意,见唐玄宗常常郁郁寡欢,就时时劝道:“皇兄已承制于灵武即位,自动担起平定天下、兴复唐室的重任,父王大可不必再为社稷操劳,天下诸事都可委付皇兄去做,父王正可安享天年,儿臣时时得侍膝下,安享天伦之乐。”唐玄宗也只是捻须点头不语。李璬和崔圆商议,一方面常陪唐玄宗出外游览巴山蜀水,另一方面又广选美女,充斥后宫侍娱。但唐玄宗脑海中杨贵妃的形象挥之不去,正是“蜀江水碧蜀山青,圣主朝朝暮暮情。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对此,李璬等也无能为力,只尽自己所能,劝慰唐玄宗苦中作乐,过一天算一天吧。

安禄山自占据长安后,更加肆无忌惮地淫逸享乐,他命孙孝哲将搜寻到的原唐玄宗的宫女以及乐府的乐工数百人送往洛阳,供其肆意享乐。孙孝哲乘机大肆搜括民间百姓,放纵兵将四处掳掠、奸淫妇女。凡有婴儿的哺乳妇女不从者,这些叛军就拿枪把婴儿挑在枪尖上举在空中玩,婴儿撕心裂肺地哭,但这些野兽们却一齐围观,哄堂大笑。婴儿的母亲被兵士们挟持,肝肠寸断地失声号哭,毫无心肝的叛军们却剥衣扯裤地以此取乐。凡是妇女中剧烈反抗的,都遭到叛军群起聚奸,然后再用刀剖腹,弃尸街头。长安城内到处是群兽奸淫图,被杀、被剖尸的妇女比比皆是,简直惨不忍睹。凡能逃离长安的,都冒死外逃,途中被叛军抓住残杀的不计其数。至于京中朝廷藏书,更被他们肆意损毁焚烧一空,是中国历史上一大劫难。

孙孝哲住在宫中,日夜暴饮纵淫,却也要学唐玄宗,命乐工从旁奏乐侍饮。其部下得到御马厩中的一批骏马,心中十分喜爱。但这些马一听到“侍宴”的音乐,往往不安静地躁动起来。这些士兵却以为这些马“认生”,就使劲地用鞭抽打。谁知越打,这些马跳动得越厉害。御马厩的圉人实在看不过去,就过来劝阻说:“这些都是宫中的舞马,它们都能伴着音乐起舞。你们越是打它们,它们就以为自己起舞得不得力,就要更加起劲地舞动,并不是它们不听指挥。”这些士兵这才知是舞马在起舞,而不是有意违抗他们,就把这事报告给孙孝哲。孙孝哲感兴趣的是女人而不是舞马,他以“儿今得到李隆基的舞马数十匹,不敢自专,特意孝敬父王,请父王笑纳”为辞,派人送往洛阳,孝敬给他的义父安禄山。

唐玄宗原在宫中挑选出体格健壮、四肢修长的骏马三十匹,派驯马师专门训练。训练成功后,就从大藏库中取出蜀锦若干匹,为这些马专门制成马衣马甲,分成三色,并给每匹马配上红缨、金笼头、金嚼、银铃等。八月初五是唐玄宗的生日,张说在世时,为讨得唐玄宗的欢心,曾上言将每年的这一天定为“千秋节”。每逢千秋节,文武百官要进宫,向唐玄宗进献贺礼。既是给皇帝的贺礼,自不比寻常,这就等于是变相的敛财,百官所得何止千万,这就更加剧了中唐贿赂的时风。百官进宫祝寿,唐玄宗也就在宫中大宴群臣。届时,就在花萼楼前搭起两个高台,花萼楼左边高台是俳优、歌女演出的戏台,而楼右则是马舞台。这马舞台是三层平台,每层都于架子上铺有五寸厚的柏木板,上铺红毡。第一层的北面有长长的木板搭成斜道,一头连着平台,一头放在地上,上铺红毡。第二层斜道向西,第三层向南,依前例搭成,皆上铺红毡。当俳优、歌舞表演完后,就见从飞轮厩的小黄门牵出三十匹身披马衣的舞马。马衣分红、白、蓝三色,十匹马的马衣同一色为一组,马衣都用上好的蜀锦制成。马笼头一律是金色锃亮,额前一朵簇新红缨如火焰跃动。每匹马笼头上悬挂着二十四枚银质小铃,清脆悦耳。马脖上都围着珠玉项链,闪闪发光。三十匹马按马衣的颜色不同分别被牵上三层平台,披红色马衣的十匹马居上,披蓝色马衣的十匹马居中,披白色马衣的十匹马居下。然后在梨园子弟的乐声中,三十匹马一起起舞,初为马术的正装舞步,随着乐曲的加快,三十匹马旋转如飞。献舞结束,乐曲一停,三十匹马一起向北,口衔金杯,提起前蹄,如人直立呈敬酒状,百官无不拍手称奇。

这些舞马,被唐玄宗命名为“囱百蹄”,且按马衣颜色分为三部,红色称“某宠部”,白色为“某骄部”,蓝色呼为“某家部”。这三十匹马被送到洛阳后,又成为安禄山侑酒取乐的宠物,但安禄山也由舞马联想到入唐宫和杨贵妃饮宴取乐的情景。若说安禄山全不懂情,只以色欲满足为度也不完全对。在安禄山心中,他被允准进入“义母”杨贵妃的后宫,和她推杯换盏,经夜不出的美好日子,成了涂抹不掉的美好回忆,为此他也常常怀念杨贵妃。无奈之下,他就于众多挑选出的美女身上宣泄色欲,权且把她们当作杨贵妃。

不久,唐玄宗留在长安的最后一批官属、乐工等被孙孝哲又送到洛阳。安禄山就在洛阳苑中名胜凝碧池旁大张筵宴,广召他的文武百官饮宴。他身着龙冠龙袍,龙冠上特加两根雉鸡毛,左右盘旋着貂尾、狐尾。虽是热天,但他这表现“燕帝”身份的装束却不变。两旁侍立两子,大儿子安庆绪系结发妻鲜于氏所生,小儿子安庆恩系宠妾段氏所生(二儿子安庆宗已被唐玄宗所杀)。这段氏也颇有姿色,头戴凤冠,上穿舞凤裙,下着山河地理裙,被安禄山安排在他身后张起的闹龙围屏后,另为一席。安禄山居前,左面是已投降的唐臣并被他封为“大燕朝”同平章事的陈希烈、张均、张垍兄弟等,右边即是严庄、阿史那承庆、田承嗣、田乾真等,只有高尚称病没来。

在大吹大擂的军乐声中,肴馔上陈。山珍海味,罗列满案;美酒佳饮,斟满金樽。安禄山说得一声:“寡人能有今日,诸位尽皆有功,卿等都要开怀畅饮。”说罢就豪饮大啖。数杯过后,安禄山挥挥手令乐手退下,说:“整日尽听大吹大擂好没意思,令梨园乐工献新乐上来!”不一会,他的近侍就将从长安押解到洛阳的唐宫梨园乐工带上来。安禄山大叫道:“把《霓裳羽衣曲》献上来,供寡人君臣享乐享乐!”梨园供奉上前叩头说:“梨园子弟有不少不在这里,缺了他们,《霓裳羽衣曲》奏不成。”安禄山问:“都缺了谁?”供奉答道:“擅长方响的马方期,善吹觱篥的李龟年,善笛的李谟,独专箜篌的张野狐,善击檀板的贺怀智,都不在这里。两位琵琶大师中,康昆仑也不在,只有雷海青还在。”安禄山颇觉扫兴,就勉强说:“把雷海青带上来!”此时,雷海青已夹在群工中被带来,怀抱着一面逻莎檀琵琶。这面琵琶当年曾是杨贵妃亲手弹过的,雷海青今见物在人亡,时事恶变,不由黯然伤情,面壁而泣。左右听安禄山令带雷海青,就把他拉到宴席前。但见他四十多岁,身材瘦削,却也留了三绺短须,眉清目秀。安禄山就令他坐下,且说:“你说能否演奏?”雷海青既不坐也不吭声,只是泪流不止。安禄山见状大怒道:“寡人今日开太平欢宴,你敢不顺遂于我,敢是立要脑袋搬家吗?”却见雷海青右手将琵琶一抹,八根瑟弦全断,他圆睁双眼厉声骂道:“安禄山,你这个杂种昔为大唐边将,失机应斩,幸蒙圣恩赦宥,又拜将封王。你不思报效朝廷,反敢称兵作乱,祸害天下百姓,屠戮神京,逼迁圣驾,恶贯满盈。不日天兵回锋,你必遭天谴,死无葬身之地,还敢称太平欢宴!”说着,举起琵琶用尽平生之力向安禄山砸去。安禄山低头一躲,琵琶打掉了安禄山的闹龙冠,又砸倒了他身后的闹龙围屏,咣当一声,闹龙屏被打倒,琵琶摔了个粉碎,段氏也被压在闹龙屏下面。安禄山气急败坏地拍案大叫:“快快拉下去,把他给我大解八块!”左右蜂拥而上,雷海青大骂着被拖了出去,酒宴不欢而散。雷海青当即被肢解而死,但他的壮举却使张垍等一班降臣无地自容。同雷海青一同被押解到洛阳的王维目睹了这一切,写诗曰:“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僚何日更朝天。秋槐叶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后来,唐肃宗在追究朝官“变节”时,因王维写了这首诗,认为王维还有文人向往朝廷的一点气节,因此赦免了他。唐肃宗在灵武即位的消息传到洛阳,安禄山后悔自己当初没有乘胜追杀,也自思:我身边有如此多的文臣武将,怎么当初就没有一个人以天下大局直谏寡人?但他却不自省,只一心淫逸享乐,若有人直言劝阻,他必睁眼杀人,因而无人敢劝。可这又让他恼羞成怒,就命在长安的孙孝哲大杀唐室宗亲大臣,以泄他心头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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