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安禄山已病入膏肓,双目看不见,整天浑身疼痛,卧床不起,但他依然紧抓兵权不放,安庆绪直急得抓耳挠腮。安禄山有个与众不同的习惯,就是睁着眼睡觉。他的床头常放着两件东西,一件是特制的精钢刀,虽说不能削铁如泥,却也锋利无比;另一件就是他的马鞭,过去他骑马征战时是用以打马的,现在是专用来打人的。他病中心情烦躁,动不动就用鞭向身边人劈头盖脸地打下去。生性狡诈的他,虽身患重病却心下明白,警惕性颇高,轻易不向人透露他睁眼睡觉的习惯。能近得他身的人,大多都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睡着,什么时候醒着。可能由于他警惕的缘故吧,平时睡着并不打鼾,只有到更深人静睡熟时才鼾声雷动。他睡着时,一有动静就抽刀循声砍去,就这样身边人被杀无数。但这样又为他创造了条件,即杀了一批又换一批,就是让身边人摸不着他睡觉的规律。到病重时,他更不让其他人接近,身边只留一个跟他多年的李猪儿。这李猪儿颇机警,他小心揣摩安禄山的生活规律。他总是于远处长时间地留心观察,确信安禄山醒着时,便轻声细气地先问安,再近前顺着安禄山的心思侍候,因得安禄山信任。等到安禄山病重只留他一人在身边时,开头他很高兴,以为安禄山信任他胜于他人,但很快就叫苦连天。过去有多人在安禄山身边时,安禄山的气都撒在别人身上。现在留他一人在身边,过去该由别人所承担的,现在都由他一人承担了,他脸上、身上常常是鞭伤累累,渐至他实在经受不住安禄山的鞭挞了。
安庆绪得知了安禄山有废嫡立庶的心思后,心中更是着忙,赶快着人去请严庄。等到严庄进府来,他早摒去从人,双膝跪地,口中不住地说道:“请大夫救我!”严庄故意厉声说道:“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你和陛下的君臣父子关系都胜于他人,怎可言救你?”安庆绪带着哭声结巴着说:“若论君臣父子关系,我是嫡子,理应承嗣。那安庆恩既是庶出,又是幼子,要叫他夺得我的储位,他们怎能容我?我将死无葬身之地。凭我和大夫的莫逆之交,大夫不能眼看我成为别人刀下之鬼。”说着,不住地流泪叩头。严庄这才过来扶他说:“世子请起,容我三思。”安庆绪又叩头说:“大夫不答应救我,我宁可跪死在大夫面前,也不做他人刀下之鬼。”严庄这才说:“我答应就是,世子请起来坐下说话。”安庆绪这才破涕为笑,立起身来,分宾主坐下。严庄眼球转着轻声说:“要想死中求生,办法倒是有一个。”安庆绪急忙问:“什么办法,请大夫教我!”严庄故意又作为难之状说:“自古以来,王家有立有废,但凡被废者有几个能保全性命?”安庆绪赶忙接道:“所以才请先生教我。”严庄故意把桌一拍说:“也罢,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安庆绪忙问:“大夫怎么说?”严庄招了招手说:“附耳过来。”安庆绪急忙凑过身来,严庄在他耳边小声说:“束手就擒,甘愿求死;极力求活,怎可束手?试想主子与唐明皇,名是君臣,实同父子,却动干戈,以臣逐君,以子劫父,故有今日。可知非常事,必得非常手段,世子何不效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须要拿定主意。”安庆绪惊问:“这行吗?”严庄咬牙说:“非此即死,别无他择。”安庆绪说:“可无人能近得了他身。”严庄笑道:“你我不行,自有近得他身之人。”安庆绪忙问:“是谁?”严庄一字一顿地说:“李—猪—儿。”安庆绪问:“他肯干吗?”严庄说:“你请他若不来,这事不须费周折;你请他若来,必成无疑。”安庆绪大喜,商议由谁去找李猪儿为好,严庄说:“这是掉脑袋的事,切不可有丝毫的泄露,自是我去最为合适。”安庆绪喜不自禁,再三致谢。
严庄出去不久,果然领李猪儿来,三人进入密室,先由严庄试探着问起安禄山近日的起居。李猪儿说:“陛下近来病势越发重了,双目早已失明,浑身疼痛,连身也翻不了。”严庄佯惊道:“怎么会这样,那岂不是主不了政?”李猪儿说:“岂只是主不了政,连动弹手脚都困难了。”严庄故作沉思说:“这在医家来说,必主预后不良。”又说:“那你的担子就更重了,可得辛苦了。”一声“辛苦”却把李猪儿说哭了,安庆绪说:“不要伤心,有什么委屈,可对我和大夫说,定为你做主。”李猪儿就脱下上衣,却见旧伤痕上又加新鞭伤;又褪下裤子,只见两腿体无完肤。就听他哭着说:“世子和大夫救我,似这样的日子,我怎能过下去?恐不久就难以再见到世子和大夫了。”他越哭越伤心,安庆绪和严庄却大喜。严庄见火候已到,就说:“我指给你一条路可为人上人,否则你必死无疑。”李猪儿抬起泪眼惊问:“我怎么做?”严庄脸露凶相地说:“杀了安禄山。”李猪儿忙拿眼去看安庆绪,安庆绪也不言语,只点了点头。李猪儿这才明白严庄话里的意思,如不杀安禄山,严庄必杀自己无疑。他略加思索,便满口答应。严庄就教他如何找机会下手,事成之后如何酬他,又安顿说:“你若敢走露半点风声,我和世子就一口咬定是你为泄私愤,以下弑上;你如严守机密,乘机下手,事成之后,世子登上大位,你即功臣一个,尽享荣华富贵。”李猪儿连忙满口答应,对天发誓,又说:“我乘他熟睡才溜了出来,得赶快回去,否则他醒了找不到我,我又要吃苦头了。”就告辞出去,果后来不久,李猪儿乘安禄山熟睡,先偷出了他的刀,又用这把刀将安禄山刺死。
安庆绪派人告诉史思明说安禄山重病不起,命自己权且统军,史思明心中大喜。因安禄山在范阳经营已久,且狡诈过人,史思明确怕他三分。史思明对安庆绪是了解的,知道他既不能文,武也很平常,所以并不放他在眼里。史思明知道安禄山既然不能理事,就凭安庆绪的这点本事,必无作为。他就想,必得自领大军,稳保范阳,平定河北。他也知道,郭子仪率大军现在灵武,李光弼军已入河东,河北一带诸郡都依赖义军各自为战,只有一个颜真卿算是有号召力的,如集中数倍于他的兵力先攻下河间,平原则不可保,这两城一下,河北诸郡必成蛇无头难行之势,然后可一一击破。他心中决策已定,就尽起自己所统的四万大军,从河南北上,去会合尹子奇之军。
尹子奇领三万人马围河间四十日不下。颜真卿率两万义军日夜坚守平原,粮草渐尽,却不见有救兵来,只得亲率人马出平原去救河间(河北今地),尽管也有小胜,但河间围终不得解。颜真卿闻报说史思明领大军会合尹子奇攻河间,就派将军和琳领一万二千人去救河间,自己领八千人坚守平原,以防史思明分兵来取。史思明闻报,忙令尹子奇急攻河间,使河间人马出不了城,自己却将人马分为三路,由部将分领两路各一万人,远离大路分别埋伏,自领两万人马缓缓向河间进发。和琳领着一万二千人一路急急而来,想从后尾击史思明军,以形成和河间军夹击叛军之势。但当他领兵赶上叛军时,却见史思明军于途中列阵等候。和琳领军到来,史思明拍马来迎。两军战不多时,就见史思明部将各率一万人从军后左右杀出,断了和琳军的归路。史思明军已形成合围之势,又有绝对优势,平原军前后被击,渐至溃乱。史思明率人马紧紧将和琳围住,和琳左冲右突,终冲不出去,到后来人困马乏,被史思明张弓搭箭,一箭将战马射中。那马长嘶着倒地,和琳半身被压于马下。史思明军乘势一拥而上,将和琳绑了。史思明回军到河间城下,会合尹子奇尽力攻城,河间被攻破,太守李奂被擒。史思明也不劝降,就于河间将和琳、李奂砍头弃市。史思明乘胜攻景城(今河北东光)。景城只有三千人马,太守李韦自知景城无法保守,怕被擒受辱,就自投湛水而死,景城遂被攻破。然后,史思明又乘胜以部将康没野波为先锋,率一万人马为先导,自己率大军继后去攻平原。颜真卿见史思明连下数郡,兵势正盛,而自己只剩数千义军,势孤力单,自知平原不保,就弃郡渡河南走。史思明率军连下清河、博野,围攻信都。乌承恩怕兵败被杀,就开城投降。史思明率军入城,驻守信都。
尚结赞回到吐蕃后,向赤松德赞赞普献上唐所赐的绢帛和羊羔酒。赤松德赞令将绢帛暂存入大库,将羊羔酒当众分赐大相悉诺逻恭禄等品尝。大家都对灵武羊羔酒赞不绝口,赤松德赞就问道:“大唐的绢帛轻软华丽,很适合于我吐蕃,但唐天子多有赐予,倒不稀罕。这羊羔酒喷香绵长,我是第一次品尝,唐天子从前怎不见给赐?”尚结赞回道:“这羊羔酒是灵武新产,唐天子也是初用,从前唐并无此酒。”他又乘机言道:“我吐蕃土风寒苦,特产贫薄。乌海之南,盛夏积雪,冬则羊裘数重,暑月犹衣裘。赞普春夏每随水草,秋冬始入城隍,但施庐帐,文物器用,岂当中夏万分之一!”大相悉诺逻恭禄大怒道:“你怎长他人的威风,低我吐蕃的志气?”尚结赞狡黠地一笑说:“大相息怒,听我慢慢道来。”悉诺逻恭禄遂不再言语,就听尚结赞又说道:“自天宝十年(751年),南诏国与唐失和,降服我吐蕃,其一切物产尽为我有,我吐蕃国势空前鼎盛,东与松、茂、巂州相接,南极婆罗门,西取唐西域四镇部分之地,北抵突厥,幅员万余里,就是汉魏诸戎也从未有过。前赞普在位时(指赤德祖赞704年—754年在位),‘归并绿地、灰地’,即按土地肥瘠分别征税,造达波的红册,划分三如王田、园田与草田的份地,清算三如王田、草田的份地数,划分大藏王田的份地。其后又合八个征税区为四个,财政统一,清算我政府的收支账目,造册计簿。再往后,造各地兵士的灰册、农牧民户田籍红册等。这些改革措施,使我吐蕃国力大增。赞普自继位以来,国法严整,上下齐力,因人所利而行之,南诏才得以归附我吐蕃。我国力之所以能持久,万民安乐,就是因我按照‘兼弱攻昧,取乱侮亡’的惯例而行。如今,唐天子失国,两京为安禄山所有。唐肃宗虽在灵武登基,并无大的作为。安禄山所到之处,百姓怨恨,恨不得寝其皮、食其肉。河湟陇右之地,曾是唐与西方诸国交往之咽喉要地,今为安禄山所有,过去唐与四方诸国交易之利尽为安禄山所得。而安禄山暗昧无极,并不真珍惜河湟等地,与其由他叛逆所据,不若由我赞普乘虚所据。这对安禄山来说,无疑可削弱其势力;对唐来说,则是帮肃宗皇帝打击‘安史之乱’的伪朝;对我吐蕃来说,岂是一个南诏归附所得之利可比?一举三得,与我、与唐都十分有利,赞普何乐而不为!”
尚结赞这一观点,是经过多日的苦思而得来的,他今在王廷上说出,连大相悉诺逻恭禄也点头称是,连说:“言之有理。”其他文武更是欢欣鼓舞。赤松德赞却说:“我若出兵占河湟、陇右,唐肃宗以后回到长安,向我索要河湟等地,我岂不是劳兵费财,空辛苦一趟!”尚结赞说:“凭我在灵武的观察,唐连收回两京尚不为,哪还能顾得上河陇之地?安禄山占了大半中原,唐天子尚不能征服,我若不取,是拱手让与安禄山去占。如若赞普先得其地,唐天子真如能平定‘安史之乱’,我吐蕃再审时度势而定。不过,臣以为唐天子真要要回河陇之地,岂能让我吐蕃空耗人力、财力,哪有不加倍偿我而白白要回我已得之地的道理?”赤松德赞大喜,于是命大相悉诺逻恭禄发兵攻取河陇地区。尚结赞内心更喜,他的计谋得逞了。尚结赞此谋,真正拉开了唐与吐蕃争夺河陇地区战争的序幕。在尚结赞为吐蕃大相后,为保得这一带的占有权,和唐进行了多次战争,使吐蕃占据河陇约百年,只到唐宣宗李忱大中年间(847年—858年),吐蕃衰弱,张议潮领导河陇地区人民起义,这一带才暂短归唐。
前已说过,“安史之乱”后,陇右、河西两镇的精兵均已内调,而且在灵宝一战中损失殆尽,对唐来说,两镇边防空虚,形同虚设。而对安禄山来说,他连两河都不能全部占有,哪还顾及河陇!因此,河陇几乎形成了不设防的“真空地带”,尚结赞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劝赤松德赞出兵攻取河陇的。果然,吐蕃大军一出,就长驱直入地占领了唐原威戎、神威、定戎、宣威、制胜、金天、天成等军,接着北进,直取湟水一带的石堡、百谷、雕窠等城,直接到达回纥边境。这使葛勒可汗大为惊慌,忙召文武商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