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军一到东京,唐玄宗刚任命的河南尹达奚珣立即只身到安禄山马前去投降,安禄山哪会把这种庸才看在眼里?只轻蔑地说了声:“罢了!”就命他随军。洛阳留守李僜却和御史丞卢奕商议说:“我辈承蒙国家委以重任,如拱手将东都让给敌军,这同投降变节有什么两样?如若奋起抵抗,自知力量不及。尽管如此,我已决心为国死节,公能助我吗?”卢奕慨然应声说:“留侯忠心,天人可鉴,你既决心为国尽节,我怎可苟且偷生?不如我召集旧部先行,公收集残军续后接应。”李僜长叹一声说:“平时人们把君看做一介书生,破城之日却如此壮烈,李某必以死相报!”卢奕就召集部下五百人,说道:“汉初刘邦已得天下,田横尚率五百壮士据海岛誓以报齐。今叛贼虽入东京,终是井蛙不可语与天,夏虫不可语与冰,我等深荷国恩,怎可任叛贼任意残害百姓!是七尺男儿,皆当临危受命,诸君如有惜命不前者,卢某并不相强;如有为国守志者,现在随我杀敌!”部下都振臂高呼:“愿从御史!”卢奕见众人肯听从自己,就提枪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率先出发,部下紧紧相随,和叛军展开巷战。卢奕率部走后,李僜派人四处收集残兵,又聚集三百人。正要整军出发时,小校来报说卢奕所带五百人全部战死。李僜刚收集起来的三百残兵本已是惊弓之鸟,现在听说卢奕所率前部全部战死,就发一声喊,四处逃散。李僜见状,长叹一声,返身回到后衙,取出留守印双手托着对妻子路氏说:“我身为朝廷命官,生是朝廷人,死是朝廷鬼,但此印是朝廷信物,决不能落入安禄山之手。夫人速将此印收好,乘城中混乱,混入百姓中快快出城,从小路逃入长安,一定要将此印转交朝廷!”路氏哭着说:“你我夫妻半生,膝下无有一男半女,正当死活相守,老爷为国尽忠,为妻怎能惜命独活!”李僜道:“我为朝廷留后,守土有责,只要一气尚存,怎可不尽职尽责?夫人为朝廷交纳官印,正是代我尽职,义不容辞。如白白殒命,官印落入叛军之手,你我夫妻于地下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夫人护印而行,这是大义,何为惜命!不必多言,快快收拾出城!”路氏终是不忍,李僜再三催促:“如不快走,等叛军一到,夫人就是天下罪人!”路氏无奈,只得收拾一个包裹,将印揣在怀里,和李僜互道珍重,大哭着出府而去。
送走路氏后,李僜换上官服,穿戴齐整,返身走到公堂大厅,在留守位上独自高坐。不一会,叛军一拥而入,争着来拉李僜押他去见安禄山,李僜圆睁双眼大喝道:“我自己有腿自会走,群丑休得弄脏我的官服!”说着,站起身,昂然下了大堂,往外就走。叛军中有人哂笑说道:“还没有见过这种书呆子。”但大多数人在心里暗暗佩服李僜:“真是个忠义汉子!”
安禄山攻进洛阳后,见满目狼藉,竟然找不出一个可以安身的地方,只得让军将把北城闲置多时的马厩打扫出来,暂为帅帐。李僜被押进马厩来到安禄山面前后昂首挺立。安禄山坐在虎皮椅上指着李僜大骂:“既有今日,何不早降!”李僜反唇相讥说:“只知今日,哪知日后?你本一介武夫,斗大的字识不得一升,陛下擢你为三镇节度使,恩宠尤嘉。你不思报效朝廷,反举兵反叛,还有半点人性吗?再者你既做了人家的干儿子,就自承父子情分,哪有儿子反老子的道理?你却如此行大逆不道之事,荼毒生灵,天下百姓恨不得扒你的皮、吃你的肉。日后你死无葬身之地不说,连你的子孙也将毛骨不存。我劝你不如及早悬崖勒马,朝廷尚可法外开恩,这才是你子孙的莫大之福。”他又回过身对安禄山的部下说:“凡是人都知道个忠义顺逆,背弃忠义二字,终将成为不齿于人类的狗屎堆,空有一副臭皮囊又有何用?我今虽死,不失大节,死又何恨!”安禄山只气得哇哇大叫,声嘶力竭地喊道:“快拉出去,拉出去砍了!”李僜仰天哈哈大笑,毫不犹豫地向外就走,连那些刽子手都跟不上他的脚步。李僜死后,有人赞道:“文水李君,气吞群虏。”李君即指李僜,因是山西文水人,故有此赞。安禄山杀了李僜,就以他的亲信张万顷为河南尹。
封常清率着残兵败将退往陕州,陕州太守窦廷芝一听东都失守,早就骑马逃奔河东去了,官吏们也似鸟兽一般散去,只害得百姓扶老携幼四处逃难,此时的陕郡已是一座空城。得知封常清败退陕郡,防守河津的高仙芝只得收拾队伍到陕州来会封常清,想两人合兵一处,共守陕州。这高仙芝本是高丽人,开元年间就进入边军,屡立战功,到开元末年升任安西(又称安西四镇,统辖龟兹、焉耆、于阗、疏勒四镇,治今新疆库车)副都护。天宝六年(747年),他率军击败石国小勃律王,升任安西节度使。天宝九年,他又率军击败石国(位今中亚乌兹别克共和国塔什干一带)。次年(751年),石国倾国出大军来攻,高仙芝仓促率军在怛逻斯(位今哈萨克斯坦东南江布尔城)迎战,结果大败而归,入朝为左金吾大将军。安禄山起兵南下时,唐玄宗命宗室荣王李琬为总统诸军大元帅,以高仙芝为副元帅。荣王李琬就令高仙芝率军五万防守陕州一带黄河沿线,兵马都由高仙芝和封常清带出京,李琬只不过是挂了个大元帅头衔而已。
高仙芝进入陕郡,封常清就对他说:“常清连日血战,贼锋势不可当。今陕郡地方官均已逃散,大军粮草无以为继,看来陕城势不可守。再说潼关虽是天险,但目前无兵可守,如果安禄山突发大军攻入潼关,那长安就岌岌可危了。不如放弃陕郡,退守潼关据险拒敌,以拱卫帝都。”高仙芝认为封常清言之有理,也就同意。于是二人合兵一处,尽起大军向潼关进发。
安禄山闻报说高仙芝、封常清从陕州撤军回守潼关,就率大军沿途出击。官军大败,毫无行伍,自相践踏,高、封二人竭力死战,才得杀出一条血路向西退去。勉强进入潼关,高、封率军连夜在关外挖了三道深一丈、宽三丈的堑壕,紧急布防。待一切准备就绪后,安禄山派其大将崔乾祐率大军才赶到。崔乾祐见潼关严守,大军不得前进,只能望关兴叹。不得已,安禄山令崔乾祐屯守陕州。官军这一败,临汝、弘农、济阴、濮阳等地都开城向安禄山投降。关中震恐,惶惶不可终日。
这时,唐玄宗诏令诸路勤王,但左等右盼还是调将不到,遣军不来,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急于要称王称帝、贪图淫乐享受的安禄山乘胜进入东都洛阳,这可真是帮了唐玄宗一个大忙。安禄山以为洛阳是唐陪都,是富庶之地,商贾云集,会积贮盈库。其实自安禄山率军攻陕州起,洛阳富豪大贾眼看官军节节败绩,洛阳已是不保,他们纷纷携带细软、家眷逃入长安投亲靠友以避难,其铺面、商店只留老弱下人看守。安禄山率军进入洛阳后,下令试刀三日,实际上就是纵兵大掠。此令一下,乱兵四下乱窜,他们见门就进,见物就抢,至于百姓老弱被杀、妇女被奸淫更是寻常之事。他们抢得兴起,前一伙抢劫者刚走,后一起抢掠者又到。对一些富商之家,后来者见可抢之物已被先入者抢走,自己无物可抢,就一把火烧了被抢之家。这样三天一过,一个繁华东都竟到处是焚烟余烬、断垣残壁,真是惨不忍睹。高尚见状,忙去见安禄山。这时的安禄山早已扬扬得意地摆起了谱,他住进唐玄宗东京的行宫,原唐行宫中的宫女、宦官凡没有逃离的全部被他占有,只有宫中侍卫用了他自己的“曳落河”。进入行宫后,他也学唐玄宗那样,由宫中太监排选宫女中有姿色的安排侍寝,不过他所要侍寝者每晚却不是安排一人,而是要有十个以上。每到夜晚时,凡侍寝者一律一丝不挂地进入寝宫环列床头称为“肉屏风”,看着他纵情娱乐,其淫秽无耻,不堪入目。这样,他仍嫌不足,派出卫兵于东京各处去抢有姿色的女子来供他淫乐。
安禄山入据洛阳后,就令部属强征百姓和唐行宫中的太监、宫女将宫城打扫出来,供他移居其中,由其次子安庆绪率“曳落河”宿卫,至于洛阳的“三市”及各坊就都不管了,任其部下烧杀抢掠。
其时的洛阳,是全国仅次于长安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是世上除长安外无与匹敌的大都市,经历了两朝一百多年的苦心经营才建设而成的,不知花费了百姓们多少血汗。隋统一中国后,使全国的经济迅速恢复。到了隋炀帝时,他为了进一步控制关东和江南,遂于大业元年(605年)三月下诏营建东京洛阳。用时不到一年,竟于“大业二年春正月辛酉,东京建成”。唐高祖李渊代隋而有天下,于武德四年(621年)废东都。唐太宗李世民贞观六年(632年)称其为洛阳宫。唐高宗李治显庆二年(657年)仍恢复洛阳为东都。武则天执政时称其为神都,长期居洛阳处理朝政。唐中宗李显神龙元年(705年),复称洛阳为东都,直至唐亡。洛阳的位置在唐时仍“前直伊阙,后据邙山,左瀍右涧,洛水贯其中”。城墙夯筑,周长五十五里,共有八个城门:北墙二门,东墙三门,南墙三门。南三门定鼎门居中,其门内的大街是洛阳城的主干大道,宽为三十六丈。城内纵横各十条街,划分一百零三个坊,略少于长安(一百零八个坊)。城内有三个市:隋丰都市,唐称南市;隋通远市,唐名北市;隋大同市,唐叫西市。三个市各占地四坊。各坊内皆有十字街,开四坊门。坊的平面略呈方形,大致同于长安。
宫城位于洛阳城之西北隅,是皇室居住和朝会之处。它的东、西、南套入皇城北部,有曜仪城、圆壁城与皇城相隔,南墙正中是应天门,与北墙正中玄武门相对。宫城墙为夯筑,内外包砖。皇城在宫城的南部,从东、西、南三面包围了宫城,城壁也是夯筑砖包。皇城的东面有一长方形小城,名东城,它和皇城分布着各衙署。禁苑设于城西,称为西苑或东都苑。苑内遍植奇花异草,宫殿林立,占地广阔。唐高宗和武后时,他们就常居于苑中上阳宫。
在东城的北面,平面略呈长方形的是隋唐两代的主要粮仓含嘉仓城,面积达一百二十六万平方尺。城内粮窖密集,东西排列成行。窖为口大底小的圆缸形,窖口直径最大的有六丈、深四丈,储谷五十万斤。含嘉仓城粮,除军需外,主要输往米市,供应洛阳的民居。因到天宝年间,洛阳已有一百二十个行,三千多个肆,四百多个店。所谓行,是指同业商店的组织;同类货物陈列在同一行列内,称为一肆;店,即为沽卖之所。
高尚见东京大火呈蔓延之势,三天来焰烟张天,他忧心如焚。他去见安禄山的目的是,要阻止叛军的肆意抢掠焚烧,扑灭东京大火,组织商贾开市,尽快稳定洛阳的局势。当他到达洛阳行宫的宫门口时,却被“曳落河”中的门卫挡住,高尚大怒说:“我有军机大事要见大帅,你等胆敢阻拦。”那些亲兵却漫不经心地说:“大夫不必动怒,大帅有令,任凭谁,不经通报允准,都不得入内。”高尚无奈,只得说:“那你们就去通报,说高尚有要事求见。”门上入内通报后,安禄山吩咐说:“叫他到后宫来见。”高尚进入后宫,却见安禄山躺在行宫的龙榻上,正由几个宫女剥橘子喂他吃。高尚只得上前见礼,安禄山才让宫女们扶他坐起,向着高尚说:“我正有事要召见大夫,你来了正好。”就挥挥手叫宫女们退下,他不等高尚开口,就接着说:“洛阳是北魏故都,今为寡人所得,将士劝寡人立登帝位,你和严庄去好好筹划筹划登基大典之事!”高尚一听,心感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