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向哪里？雨落到何方？这风，这雨，是来自天空？来自江湖？还是来自人心？
拂乱万里江山的不是风，打碎三千繁华的不是雨。
风未停，雨未止。人心未死，风如何停，雨如何止？
方皇子和凌寒都坐了回去，方皇子显然有些心不在焉，好像还未从惊骇中恢复过来。
凌寒刚坐到聂司云身后，就听聂司云低低道：“寒少侠还真是什么手段都用的出来啊。”
他语气充满了讥讽，凌寒自然也是听得出来的。
凌寒笑道：“保命要紧，谁还顾得上这些。她用暗器也光彩不到哪去，刚才那三根羽毛击中的差点就是我的脑袋了。她想要我的命，我又何必跟她讲道义。”
“可她最终还是没有伤你性命，她若真想要你死，你现在已经在陪着阎王爷喝茶了。”
凌寒不得不承认的确是这样，“这的确很奇怪，她比我想象的要差远了，我实在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她一定对我手下留情了，可她为什么又对我手下留情了呢？”
“她在帮你，就像第一个和你比武的下人一样，你最近的运气好的太离谱了。”
“你也看出来那个下人在帮我了。我最近运气的确好的难以接受。”
聂司云冷笑，“有时候运气太好并不是一件好事，就像回光返照一样。”
凌寒同意聂司云的话。
聂司云接着道：“延尉安排那个下人先和你比武，一是为了消耗你的力量，二是为了看你出手的套路。他没有出手就已认输的确是在帮你。可我还是有些想不通的地方。”
“哦？”
“他为什么要帮你？你怎么好像知道他那一剑不会刺出？”
凌寒笑了笑，“他可是不求名利的高人，心怀慈悲，想要救我一命岂不是很正常？更何况，高人做事又岂是我等凡夫俗子所能揣度的？”
“他若真的不求名利，又何必在延尉手下做事？”
凌寒抚摸着面前的金杯子，道：“少主岂不闻‘小隐隐于野，大隐隐于市。’以他的能力，无论做什么都会有一番成就的，都好过在郑家当下人。延尉当然知道他会武功，但却不知道他功夫有多厉害，他显然掩饰了实力。他若真的追求名利，又何必屈居在郑家？又何必掩饰实力？”
聂司云点头。
凌寒接着道：“他在动手前给我讲了那么多道理。少主在杀人前会给对方讲那么多道理吗？”
聂司云当然不会，天大的道理也只对活人才有用。没有谁会给一个即将死去的人讲太多道理，除非对方很想知道，而杀人者又想让对方死个明白，或者讲给快要死的人，却是要活着的人听。不过很显然，那些道理是讲给凌寒听的。
方皇子在和大王交谈，像是在谈论国事。众人也都在窃窃私语，有的在说刚才的比武，也有的在说刚才的刺客。
聂司云喝完了手中杯子里的酒，又为自己倒了一杯，“所以你断定他不准备害你。”
凌寒微笑默认。
“可你有没有想过，他会不会是故意那样说，好让你误认为他在帮你，从而对他放松警惕？你就不怕他那一剑真的刺出来？”
凌寒也将杯子里的酒吮了一小口，的确是烈酒，他感觉就像是一团火从喉咙烧了下去，但却能令他浑身都放松下来。他拿着杯子放在鼻子前嗅了嗅，酒香立刻钻入了他的鼻孔，比花香还要令人陶醉。他眯起了眼睛，把玩着杯子，缓缓道：“我断定他不会出剑，即便出剑，我自然也不会束手待毙的。”
聂司云奇道：“你有把握接下那一剑？”
凌寒微笑默认，他好像已完全沉醉在酒香中。
聂司云骇然，倘若凌寒真能接下那一剑，那他的天赋的确可怕的很。
正谈论间，却听方皇子道：“大王，方铧此次前来的确是有要事相商的。”
大王道：“哦？”
方铧起身道：“当今天下暗潮涌动，四大禁地异象频出，人类各大势力蠢蠢欲动，阴阳生死阁助沧明成就霸业，今沧明已兵临城下，各国都已岌岌可危。半年前星琅传闻有人听见荒山中有人吹奏乐器，走近一看，才发现竟是只怪物在嚎叫，其状如牛，而八足二首马尾，其音如勃皇。”
众人脸色微变，却听方皇子接着道：“五个月前有渔夫于河中捕到一只鳋鱼。四个月前，有人说见到一只奇兽，其状如狐，而白尾长耳。三个月前，有人见到奇兽，其状如猿，赤目、赤喙、黄身。两个月前，有人见到奇兽，状如鼣鼠，白耳白喙。一个月前，有人见到奇兽，其状如貍，而白首虎爪。十天前，又有人称见到了一只长着红毛的狗。”
众人脸色都变得很难看，凌寒也不禁皱起了眉头。方皇子所说的几种奇兽，音如勃皇长得像牛的，是传说中的一种天神，其余的奇兽分别是鳋鱼、（犭也）si狼、雍和、狙如、梁渠、天犬。这些都是传说中上古遗留下来的神兽。它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传说中，雍和出现，国家就可能有大乱。而另几种上古神兽只要有一种出现，国家就会出现战事，发生兵灾。现在这么多种出现，定然是预示着将要天下大乱了。
忽听有人说道：“不过是些扰乱人心的谣言，方皇子怎么也会相信？”
于是众人都附和道：“是啊，定是有人故意造谣，信不得真！说不定就是沧明故意扰乱人心的。”
方皇子扫了一眼众人，众人便都安静了下来。
方皇子道：“空穴来风，虽是传闻，但也必定事出有因！我原本也和诸位所想一样，并未将此事当真。但就在我来淡云天都的路上，竟也亲眼见到了一只奇兽，并将之捉了起来！”
说完吩咐了身后的下人，不一会儿，两名侍卫抬了一个笼子进来。
众人一看，无不变色，只见笼子里的确有一只奇兽，其状如猿，而白首赤足。
凌寒立即想起了传说中的一种上古神兽，朱厌。朱厌也是传说中一旦出现就会发生战乱的神兽。
只见那白脑袋红脚的猿猴在笼子里翻腾不已，显然很是惊慌。它不停地撕咬着笼子，但它无论撕咬什么地方，都会出现奇特的花纹符号来阻挡它的撕咬。很显然，笼子被刻上了法阵。
这朱厌极有灵性，又灵活异常，方皇子身边若都是文臣，那是绝对抓不住它的。只不过大家心中都明白，那只不过是方铧的推辞之语，不愿拆穿罢了。
方皇子道：“即便传闻都是假的，眼前这只朱厌，想必大家也都认得出来。”
忽然一位身着铠甲的高大汉子站了起来，显然是一位武将。他手提一柄利刃，走向笼子。边走边道：“哪里来的野猴子？长这副鸟样！定是来蛊惑人心的，先杀了再说！”
那朱厌很是聪明，知道那汉子要来杀自己，在笼子里翻腾得更厉害，“吱吱”怪叫个不停，窜上窜下，拼命撕咬着笼子。只是那笼子被刻上了法阵，如何能撕咬得开？
方皇子见那汉子要去杀那朱厌，大喝一声：“不可！”急忙跑去阻止，只是他如何快得过久经沙场的武将？
那汉子将一柄短剑向笼子中捅了过去，只见白光一闪，一抹鲜红便喷了出来。那朱厌极是灵活，可在这笼子之中如何有地方闪避？
那朱厌惨叫一声，捂着伤口拼命翻腾，呻吟哀嚎个不停，笼子被撞的摇晃。鲜血从笼子下向四周蔓延开来，地上的花瓣经过鲜血的浸润变成鲜红色，看起来多了分凄艳。
方皇子一把推开那汉子，看着笼子中的朱厌哀嚎声渐渐微弱，翻滚的身子渐渐开始抽搐，又慢慢变得僵硬。
那朱厌仍瞪着眼睛看着他，眼神中充满了惊恐与无辜。它至死都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要抓它，又为什么要杀它。
终于，渐渐的，那朱厌眼睛里闪动着的光芒也消失了。
它的脚更红了，连它的白脑袋也变成了红色。
先是鲜红，然后是暗红。
现在，它只是一堆肉，和厨房里的猪肉没有太大的区别，甚至和桌子凳子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这些都只是东西，没有生机没有意识的东西，就像田地中的泥土，就像山上的石头。
很难想象一只活蹦乱跳充满了生命力的猴子，在短短的时间内变成桌子凳子，变成泥土石头。
这是所有有生命的东西都不愿看到的，但却偏偏有些例外。更不幸的是，这些例外过于多了一些。
方铧乃是皇子，自幼被奉为宝贝，整日只是琴棋书画，从未见过杀鸡杀鱼。此刻竟被这杀猴子的一幕惊呆了，他瞪着眼睛一脸惊恐，只是盯着那朱厌哀嚎翻滚，竟自始至终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鲜血流过了他的脚底。那朱厌临死时的眼神令他很是自责，他后悔把它抓了过来。如果不是他，它或许就不会死。
可是一切都晚了，即便他再自责，再后悔，对于朱厌来讲，都已经没有了意义。
当生命逝去以后，无论任何东西，都已经没有了意义，金钱、地位，甚至是那所谓的公道说法，都没有了意义。这是活着的人才会需要的。逝去的付出了生命，却什么也没有得到。
方皇子双眼通红，慢慢转过头看着那汉子低沉道：“你为什么要杀它？即便它只是一只猴子，它又有什么错？”
那汉子道：“它若是只猴子，长这般怪模怪样，便是扰乱人心。它若是朱厌，那它已经活了不知道几百上千年了，人也不过才区区百载，这畜牲凭什么活这么长时间？”
方皇子一脸怒意，大叫道：“它若是只猴子，长这般模样也不是它的错。谁能决定自己长什么样？你何不让自己别生的这么丑？它若是朱厌，寿命自由天道，何劳你来操心？你难道连一只畜牲都要嫉妒？精灵一族寿命数百年，你何不去杀光精灵？乌龟能活千年，你何不去河里捉乌龟？”
那汉子如何辩得过他？只气的脸色发青，可又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好冷哼一声，坐了回去。
方皇子属下一人见方铧为这等事耍起了性子，忙道：“殿下，使不得性子，大局要紧。”
方铧自幼聪慧，立即察觉自己的失态，忙道：“诸位何必自欺欺人，不管传闻是不是真的，也不管这是不是朱厌，当今天下局势紧张，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我们应当及早做好防范才是。”
大王脸色却又变得异常难看，众人不语，但却都感到奇怪。这些异兽的出现都在预示着星琅将要发生战争，难道是要反叛淡云？这正是大王最担心的。
方铧偏偏要提起这个，难道是在提醒大王，星琅要与淡云作对了？难道他是怕自己的命太长了吗？
只听方铧道：“如今淡云已经有沧明来犯，星琅又出现种种预示将要发生战争。淡云与星琅唇齿相依，淡云灭，则星琅定不能幸存，沧明下一个目标必定便是星琅；星琅乱，则淡云腹背受敌，首尾难顾。所以，为今之计，只有淡云与星琅同心协力，共同进退。”
众人都点头称是。
大王却道：“方皇子所言甚是，只不过星琅虽是这么说，让本王如何信服？天都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不如方皇子在此多住些时日，此事我们从长计议，如何？”
凌寒恍然大悟，暗道：“原来如此！我正奇怪一场小小的比武能说明什么？如何能以此来警示星琅不要轻举妄动？原来大王是另有安排，要扣押方皇子来作为人质。方铧乃是星琅皇室嫡系独子，将来皇帝的唯一人选，星琅自然是不肯让他出事。”
方皇子行礼道：“方铧正有此意，我本就打算在天都多住些时日，待沧明退兵后再回去！”
凌寒赞叹一声，暗道：“方皇子真是大义之人！为了让淡云对星琅打消顾虑，竟不惜亲自作为人质。恐怕这正是星琅皇室安排好的。方家是武林世家，却也是皇室，方皇子这一路定然万分凶险，星琅方浩兴是个好皇帝，却不是个好父亲。当家与国出现冲突时，他为了国，舍弃了家。而师父呢？师父为了家舍弃了‘国’。他们的选择完全不同，可为什么同样令人落泪？”
他忽然一口饮干了杯中的酒。
金杯子，可以盛玉液佳酿，也可以盛水，污浊的水。
雨渐渐的小了起来，水珠滴滴答答汇成了美妙的乐声。
地上的花瓣更加艳丽，艳丽得灼痛了双眼。
玉壶中的酒，美人的唇，手中的剑，心中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