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日昳未时,艳阳高照,淡云天都将军府。
在这种火炉般炎热的天气里,即便是最文雅恬静的淑女,也会变的有些烦躁。
老人大多都会像淑女一样安静,但他们终究不是淑女,他们有时也会显得着急,正如此刻的钱总管。
钱总管是将军府的管家,为了将军府,他日夜操劳,正因如此,他的头发已花白。他的脚步很匆忙,没有敲门就闯进了聂司云的屋子。
“少主!延尉郑大人来了!”钱总管对聂司云低声说道“看样子,来者不善。”
“这老狐狸怎么忽然来了?准没安好心!”聂司云皱眉说完后便出去迎接。
只见一位穿着华贵满脸富态的老人带着一群带刀侍卫走进了院子。这老人面相看起来并不太老,至少要比他的实际年龄要年轻得多。他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透着不容拒绝的气质,让人一看就知道是经常发号施令的人。
聂司云迎了上去,笑道:“延尉大人亲自到此有何见教?如何还带着这么多侍卫?”
老人也笑道:“郑某来例行公务,自然是要带侍卫的!”
“延尉大人例行公务怎么跑到将军府来了?莫非是来捉拿晚辈的?”
“不敢!聂少主自诽谤大王后未曾有过什么过错,本官如何敢捉拿?除非聂少主私藏个刺客什么的,本官也只好走走形式了!”
“你!”聂司云有些怒了,心想:“这老狐狸消息倒真是灵通,我刚抓住那小子不过一个时辰,这老狐狸竟已知晓,难道将军府已经被他渗透了?”他又冷笑道:“原来延尉大人是怀疑晚辈私藏刺客。这可……”
“聂少主多虑了!郑某只是听说将军府来了一位武功高强的刺客,怕将军府制服不了,特意带了人马前来协助聂少主。”
“多谢延尉大人的美意,不劳延尉大人费心。”聂司云说着便要送客。
“聂将军可曾教过你待客之道?少主难道连杯茶都不请郑某喝吗?”
“将军府只有些粗叶劣茶,怕延尉大人喝不惯。若是延尉大人不嫌弃,且请稍坐片刻。”聂司云说着便把对方引进了客堂坐下。吩咐下人道:“上茶!”
延尉道:“聂少主若是抓住了刺客,可要赶快交给我审问,我一定帮少主查个水落石出,找出幕后真凶!”
“将军府一样可以审问,延尉大人日理万机,事务繁忙,怎能再麻烦延尉大人?”
“这审问犯人一事本就是郑某职责,将军府可没有审问犯人的权利吧?”
“延尉大人莫非忘了,大王曾亲自说过,给将军府私自审问犯人的权力。”
延尉笑道:“大王的确给过聂将军权力,但那是给聂将军的权力,可不曾给少主权力吧。”
聂司云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
延尉接着冷笑道:“难道刺客已逃了出去?还是被哪个不知死活的下人给藏了起来?以防万一,我还是替聂少主搜查一番吧!”说着便要侍卫动手搜查。
聂司云忽然笑道:“且慢!将军府并没有来刺客,是晚辈请了一位教拳师傅,今日午时到此。晚辈想试试他的功夫,所以才让人和他动手,晚辈这就请他出来见延尉大人。”说完吩咐钱总管道:“请教拳师傅!”
不一会儿,钱总管引着一位瘦削少年来了,正是凌寒!
聂司云道:“这位是延尉大人!”
凌寒行礼,立于堂下。
延尉道:“这少年年纪轻轻,能有多大本事?淡云正值危急之时,可实在养不起闲人了!”
凌寒道:“延尉大人此言差矣,自古英雄出少年,延尉大人曾经不也是少年吗?”
延尉哈哈大笑,笑罢说道:“好大的口气!曾经我的确也是少年,可我却没有这么大的口气!也不知你身上的功夫可曾有嘴上这般厉害?”说着一挥手,一群侍卫自堂外涌了进来。
聂司云冷笑,就让这少年给这老家伙上一课!
凌寒怒,顿时动了杀机!眼中寒芒一闪,杀气陡生,灵力凝于右臂,整条手臂竟像是化作了白玉,流转着温润的光泽。只是这温润的手臂,却是一柄杀人的凶器!
凌寒陡然转身,一掌挥出,灵力透掌而出,化作白色恶魔,伴随着鬼哭之声,砸向涌进的侍卫。
生离掌!
杀人的人,在出手时都会变作魔鬼的,只有魔鬼才能狠心夺去别人的生命。
冲在最前面的侍卫顿时被击飞,撞在身后的一群侍卫身上,众侍卫拥作一群倒在地上,堵在门口。
中掌的侍卫突然在地上捂着胸口滚动哀嚎着,叫声凄厉,面部早已因痛苦而扭曲。
众人见状,无不骇然。
延尉怒容满面,却又不便发作,站起身来长袖一挥,道:“走!”
聂司云连忙站起身来,出门恭送。众侍卫相互搀扶着,中掌的侍卫也被人抬走,尚自哀嚎着。
不一会儿,聂司云回来,对凌寒道:“想不到你小小年纪,出手竟如此狠辣!”
“聂少主!若是总有人要和你动手,你心里一定也会很生气的。我第一次和聂少主的人动手时,可曾下狠手?”
“不管怎么样,你总算是帮我解了围,我该感谢你才是。”
“可你还是要把我关起来,不是吗?我之所以要帮你,是因为我知道落在他的手上会更糟糕。”凌寒想了想又道:“我很奇怪你怎知我不是那老家伙派来的?”
聂司云冷笑道:“那老家伙手下还没有你这样的少年高手!更不会有寒魄冰刃!”
“你说的是那柄剑?”
“正是!昔年林凡羽孤闯阳煙殿用的正是这柄剑!”
“你相信我是林凡羽的弟子?”
“你用的的确是玄灵剑法,你的剑也的确是林凡羽的寒魄冰刃。”聂司云露出疑惑的表情,“可你却不知道这柄剑,也不会看家父的信。”
“所以你还是要把我关起来。”
聂司云没有回答,不回答有时意味着默认。
“你准备把我关到什么时候?”
“我已经给家父送去了信,迟则五六日回信必到,到时自会有定论。这几日只能暂且委屈阁下了。”
“你就不怕你的信再被人改动?”
“就像你带来的信被改过我立即就能发现一样,家父也同样可以。刚刚你那一掌,用的是什么武功?为何从未听说过?”
凌寒答道:“生离掌!家师自创掌法。”
“生离掌?好个生离掌!悲莫悲兮生别离!中了这生离掌果然是痛苦异常!”
“中了生离掌,如万虫噬心,七七四十九日方气绝。我出掌之时,收回了五成灵力,只需两日,这万虫噬心之苦自可缓解。”
聂司云暗道:“这小子小小年纪居然能将灵力收放自如,倒真是个不可多得的奇才。只是这林凡羽如何会练这阴邪的掌法?难道他真已坠入魔道?还是这小子的师父根本就不是林凡羽?”
聂司云皱着眉头又对凌寒道:“虽然你手下留情,但那老家伙必定不会就这么放过你,你最好万事小心。
凌寒笑道:“至少在被你关押的这几日是安全的,对吗?”
聂司云笑了笑,“你的剑我暂且替你保管几日。”
“那封信可否还给我?”凌寒实在想知道到底那封信哪里出现了问题。
黄昏戌时,淡云天都将军府。
凌寒正在一个昏暗的房间里盯着一块轻纱看,外面有好几个侍卫看守着,看样子个个都身手不凡。
现在房间里实在太昏暗了,轻纱上写的字已经很难看清。凌寒已经看了半天了,可是却毫无头绪,但他仍然没有放弃,即便看不清,他依然在盯着看。聂司云为何说这封信被改过?这上面的字迹明明都一样,怎么会被改过?
这轻纱很大,写字的部分只占了轻纱的一半,下半部分空白着。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忽然,房门开了,一位小姑娘提着饭菜走了进来。
“少侠,这是你的饭菜。”
凌寒道了声谢,接过饭菜。
这聂司云还挺有良心的,给我准备的这些饭菜都是招待客人用的,可惜啊,吃再好的饭菜,也终究只是个阶下囚,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没命了,凌寒心想。
小姑娘还没走,凌寒看了她一眼,虽然房间很昏暗,但还是能看出她长的很是俊俏,只是黑了些,那双大眼睛实在灵动,任何男人只要看了她的眼睛,就绝对再也忘不了,若是她再白一些,绝对是一位倾国倾城的绝世佳人。凌寒忽然有一种感觉,这位姑娘仿佛曾经认识,他当然知道这是绝对不可能的,但他的确有这种感觉,像是在梦中,又像是在前世。
“姑娘有话要说?”凌寒问道。
“你是林凡羽的弟子?”她的声音也很好听,如佩环之鸣,似流水潺潺,甜柔的能把你融化。
“是。”
“我义父说林凡羽将会来到这里,让我去找他。”
凌寒大吃一惊,她义父是什么人?怎会知道林凡羽要来这里?莫非就是她义父改的信?
凌寒不动声色,问道:“你义父是谁?家师不便前来让我代劳,你有什么事告诉我也是一样的。”
“我义父叫吴钧梁,他说把这个给林凡羽前辈看看,他就会明白的。”说着她把脖子上挂的一件东西取了下来。
就在取东西这一瞬间,凌寒看到她脖子下被衣服盖住的部分,皮肤很白,虽然只露出了一点点,且仅仅是一瞬间,但凌寒还是察觉到了。
“还有这个。”她又从手腕上取下来一件东西。她的手一直藏在衣袖下,此刻露出来,凌寒发现,她的手也很白。看来,她在脸上和脖子上涂了东西,掩盖自己的美貌。
她将两件东西递过来,凌寒接住。
一个像是片紫色的龙鳞,另一个是条手链,也是紫色的,却看不出是什么材料制成。
凌寒毫无头绪,将东西还给对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叫林紫梦,你可以叫我紫梦儿。义父本来就住在天都,不久前军队征兵,义父知道也会被抓去充军,就把我送到将军府。将军府素来军纪严明,我在这里相对安全。几天前义父来信,说林凡羽前辈要来将军府,如果他来了,就把那两样东西给他看看,他就会明白一切。”
“你义父如何知道林凡羽要来将军府?”
紫梦儿摇头。
“你义父此刻应该是聂将军手下吧?”
紫梦儿点头,“只是聂将军已经被降为副帅,主要还是听命于大将军。”她顿了顿又道:“时候不早了,我得走了。”
月亮悄悄爬了上来,透过凌寒的窗口,为这昏暗的房间增加了不少光亮,今晚的月亮,异乎寻常的亮。
凌寒站在窗下,望着窗外的月亮,顿时感觉轻松了不少。
他又拿出那封信借着透进的月光观看,忽然,他发现了不寻常之事。那面轻纱,一半写满了字,另一半空白着。此刻在这月光下这面轻纱透明了一般,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到轻纱,上面的字迹倒是很清晰。而下半部分空白的地方被月光一照,在地上映出了许多字。原来这空白的部分才是真正的信,写信的人用一种特殊的墨写在这轻纱上,写好后是看不到的,只有在月光下的时候,月光透过轻纱,却透不过写有字的地方,于是看不到的字便映在了地上。
“妙极!妙极!妙之极矣!”凌寒不禁感叹到。
他看了看地上的字,与原来的信内容一样,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劳驾淡云天都再作商议”变成了“劳驾淡云九泷再作商议”。
“原来如此!”凌寒暗道,“改信的人将‘九泷’抹去,改成‘天都’,他之所以没有写将军府,一来是抹去后只有两个字的空若是多写,字太小改的痕迹明显,二来聂将军写的信,让对方到天都自然是去将军府,若是写上将军府便会显得太刻意,容易起疑。可惜的是,改信的人也没有料到真正的信居然是在空白的部分。”凌寒想了想,还有一个问题。既然真正的信是看不到的,那又何必多此一举又用普通的墨写一遍?这样别人岂非就能看到信的内容了?除非,除非信的内容并不重要,或者是故意要让人看到的?“信上说师父还在世的消息聂将军已公于天下,要师父小心。对了!师父昔年仇敌甚多,聂将军先将师父在世的消息公于天下,这样师父的仇敌便会打探师父的居所。师父武功盖世,对他们是一个巨大的威胁,甚至比整个淡云的威胁还要大!聂将军送出信怕会被劫,便将信的内容写出来,劫信的人看到是给林凡羽的信,非但不会劫反而会跟着送信的人打探出师父的居处。即便劫信的人与师父无仇,想知道师父下落的人也太多了,只要知道师父的居所,定可以卖出个天价。这对所有人都是个不小的诱惑。原来,把信的内容再写出来,是为了让信成功送到师父手中。”
他想通了很多事。
吴钧梁被抓去打仗,把义女林紫梦送去将军府。林紫梦貌若天仙,怕招人眼目便遮掩自己容貌,长的太美有时会带来很多麻烦的。聂将军向林凡羽写信求援,信却被吴钧梁改了,他想将林凡羽骗到将军府与林紫梦相见。可惜林凡羽却没有看信,若是林凡羽看了信,就会发现信被改过,吴钧梁的计划就要落空。可偏偏林凡羽没有看信,凌寒却又看不出来。恐怕连吴钧梁自己都没有料到被他骗到将军府的不是林凡羽,而是凌寒。
凌寒冷笑道:“师父武功盖世,掩盖了他其他方面的才能,吴钧梁一定以为师父看不出信里的端倪。其实,即便师父也不知道真正的信在空白部分,也一样能想到商议军事应该在前线,而不是天都。凌寒呀凌寒,你果然是个大笨蛋,差师父还差得远呐。”
“还有问题!师父为什么不看信?难道师父根本就不关心信里的内容?他只是想让我出去,至于在外面做些什么他根本就不在意?吴钧梁让林紫梦去找师父究竟是为了什么?”
凌寒觉得眼前仍是迷雾重重。
其实每个人眼前都有很多迷雾,只是没有放在心上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