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勒又一晚没睡。
自打来了南疆,她便再也没有好好休息过一场。可今次是额沁最不担忧的一次。
矮几案上用来计时的寿字样沉香已经焚去了大半,菲勒的两只眼睛却越发明亮有神。额沁望着铺了满床的衣物打个哈欠,道一句,“小姐,明天再选吧,奴婢的眼睛可都睁不开了。”
“那可不成。”菲勒欢喜将一件衣服取来贴在自己身前问她,“你觉得这一身该配个什么发式?”
“回小姐,奴婢觉得,光头最好了。”
“滚!你正经点。”菲勒咬牙娇嗔一声,将衣服重又举在眼前仔仔细细地端详端详了一番,皱起眉说,“好像真的不怎么好看。”
额沁连忙上前应声,阻拦她又要重选衣服的脚步道一声,“好看着呢,小姐,就这身,咱不换了哈。奴婢真的熬不住了。”
“你怎么那么不顶用。”菲勒心情大好,也便不跟她计较,只是稍嫌弃地赐她一记白眼,“这才什么时候,你就熬不住了。”
额沁一听这话,立刻哭丧着脸,哀嚎一声,“小姐,您还真好意思说这是什么时候,您刚才听见鸡叫了没?再熬一会儿,可就真天亮了。”说完又低下脑袋,小声地嘀咕一句,“您是主子,又用不着早起。我可得早五更,晚三更的伺候您们。”
“你还有意见是吧,你倒是快帮我挑出来。”
额沁望着那一橱柜的衣物,满面愁容。可到底人是机灵,忽然也有了主意,“哎,主子,我可告儿你,这衣橱的衣服可都是那个齐国女人留下的,您要是穿了,就不怕王爷到时候睹物思情,连带着想念原先穿这衣物的女人?”
菲勒闻言,正要取衣服的手一顿。这才“呀”地一声转回身,之前只顾着难过,还真没有顾得及去买几件自己的衣物回来。这会儿越想额沁的话越觉得她说的在理,顿时着了急,眼眶也跟着泛了红,晶莹的泪花在眼眶里滴溜溜地直打转。“那怎么办啊?”
额沁没料到她有那么大反应,还好没把自己即刻赶出去,大半夜地敲门去买。捏了捏眉间提醒她,“那不,在那儿呢。我们从府里带过来的行李。夫人当时可特意交代了,把您爱穿的衣物给您带过来。”
给了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往角落看了看,果然正摆着几只朱漆铜扣的精致木箱,连忙跑过去打开来看。这才松下一口气。可再一回头,望了一眼满床的衣物,哀婉可怜地叹一声,“那,那这些岂不是白试了?”
额沁闻言也不打哈欠了,脑袋顿时清醒过来,恨不能狠狠抽自己一个大嘴巴,这不是要让自家小姐再从头试过一遍的意思嘛。
立时也多说话了。连忙奔过去,将人给拦住了,抢在菲勒开始试衣之前,将所有地衣物抱出来,铺开在床上。表面上佯装着精挑细选,实际则是随便从中从中挑出一件来,递上去,“小姐,就这件吧。我瞧过了,你穿这件,绝对比哪个也端雅漂亮。”反正宰相府的衣物都是锦缎罗裳,随便拿出那一件都珠光宝气地映着人倾国倾城。
菲勒将信将疑地把衣物接过来,咬唇红着脸问一句,“那,那他会喜欢吗?”
“啊?”俄顷反应过来,有骂自己是熬夜熬糊涂了,自家的小姐又不是裁缝,哪管它衣服是端庄典雅,还是大胆火辣。她脑袋里现在想着的不就只王爷会觉得她如何如何这一件事儿嘛。
当下也不再跟她夸衣服有多漂亮舒适了,就跟她撇下一句话,“小姐,您记不记得当初在宰相府里,您穿这身衣服的时候,王爷每天都会跑来看您?还夸这衣裳美啊,全是因为穿的人美呢。”
“他真这样说过?”菲勒面上羞红,红烛下琼润的两颊娇艳欲滴。
这我上哪儿知道去啊,我就是随口这么一胡诌。额沁背对着菲勒翻个白眼,然后苦口婆心地给她讲,“真的。我当时就跟在您们身后侍奉着,听得清清楚楚,一个音儿也不带错的。”
菲勒面上更是欢喜,接过衣物来捧在怀里仔细端详着。额沁眼看着终于把这一关给过了,哈欠连天地收拾着床铺,好赶紧给自家主子腾出个地儿来睡觉。
等一切都收拾妥当了,额沁揉着惺忪地睡眼,打起最后一丝精神来把依旧坐在桌旁,抱着选出来的衣物傻笑的菲勒给推到床上,死活把人衣服扒了,连被角也给她掖好了,这才吹灯拔蜡,关好房门出去。
菲勒老老实实地任她把自己塞进被子里头,把选好的衣物压在枕头底下,乖巧地阖上眼睛。可一听到额沁的脚步声渐走渐远了,立刻又精神地爬起来,猫着腰,赤着脚,悄悄地跑到桌边,点上蜡烛,然后喜滋滋地把衣物铺展开,给自己穿上。
没有额沁给她穿衣引带,一番的手忙脚乱过后,她居然也能凭着自己的本事把衣物穿上了。走到铜镜边上,仔细端详。她选的是一身大红色油面锦缎长裙,收腰敛襟,底色依旧是云纹织锦,不同的是这次是北庭的裁缝们设计的,彩云的体量与花纹都是按着北庭人的喜好审美,厚重敦实,各相勾绵,整体设计华而不浮,艳而不媚。上头绣着的明纹也是北庭的一种祥鸟,淬羽华光,与底下的华美云纹相得益彰。
菲勒端详够了,人也累了一晚上,这才趴回桌上,望着那盏摇摇晃晃的烛火,红唇轻启,皓齿凝光。忍不住又拿手去扇它,为它添些风力,希望它能早早地染尽,可除了让它摇晃的跟猛烈些似乎也没什么作用。于是人也耐不住重又站起来,抱着板凳走到窗边,支起窗来,把双臂趴在窗台上,歪着脑袋仰望着天上淡淡的星光月色,只盼着那星子后头的一层蓝渐渐地变薄变浅,最好即刻就消失不见才好。
远远的一只雄鸡似也听见了她心里的呼喊,抖了抖脖子上黄澄澄的羽毛,扯起了嗓子,吭鸣一曲,响彻四方。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