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等着天亮。只那慵懒火红的朝阳还在地平线底下悠悠地悠闲逛,威武堂皇的雄鸡还在鸡窝里头沉沉地阖目深眠,严小二跟蒋硕两个便已经早早背着行头站在了沈晴门口候着。至于段景,依旧在屋檐上抱剑站着,也不知是睡过还是一直醒着。
里面的沈晴倒也已经醒过来了,樱唇苍白,眼中酸涩,条条的血丝在白玉一样的眼白上显得清晰而微狞,看样子是一夜不曾睡好。估计是没少做了噩梦。不过人坐到客栈自备的梳妆台前,只望了一眼旁边的杨木朱漆几架,立马就笑开了。
上头摆着的不是别的,是严小二他们给她买来的女装。就是昨个儿给段景换衣物的时候顺手买来的。虽说沈晴算不得娇弱羞怯,可毕竟也是一个女人,总让她穿男人衣裳也不是那么回事儿。可要沈晴来评断,就他买的这些,可还不如叫她穿男装。估计是他们拿不准沈晴的喜好,特意给她买了两身,一个卖相低调平庸,却也平庸到了极致。且不论那灰褐色的漆面底子,就单是上头的那忒接地气的方格纹子,歪斜的花草图案,她就觉得心里一阵恶寒。而另一件到高雅,可那调子也高到天上去了,大紫色的裙摆,薄而透明的纱幔,连花楼里的姐们都不敢这么穿。
“这衣服是谁买的?”沈晴穿上了先前的素色文士衣服,隔着门遥遥地喊一嗓子。
那头严小二和蒋硕才敢推门进来。低下脑袋回一句,“将军,额,那灰的是我买的,彩的是老蒋挑的。您,您还满意?”
“满意。”沈晴一挑柳眉,“那能不满意。待会儿你俩一人一身儿,就穿着这两套出门吧。”
严小二脸上一黑,缩着脖子干干地赔笑。蒋硕倒是梗着脖子,哼哼哧哧的讲,“我倒是觉得蛮好的。我在窑子里看她们穿过,您可比她们漂亮多了,要是穿上了指定比她们都好看!”
这回连沈晴的脸都黑了。还真是那地方人穿的。也不再理会他俩,微抬了抬眉,凤眸含怒,“算了,就知道你们挑不出什么来。外面可有什么动静?没事的话,我们赶紧回了吧。”
话音刚落,来不及严小二他们点头,段景忽地从窗户里头翻进来了,“北边城门有军队。”
“什么?”严小二吃了一惊,“那北野锋这么快就来了?”
“不知道。”段景从不妄语,不知道就说不知道。
蒋硕趴在窗台看了一眼。这边是市里,望不清城门的事,只看到朦朦胧胧的清晨,展展军旗飞扬,映着红色的火光,在城北铺开了一片,像是一条贴着地面蜿蜒的庞巨火龙。
“是往外头去的。城里的火光是散着的,大军入城不会立时分散开。所以,这应该是他们正在往外头聚拢。”蒋硕眼睛紧盯着外头咬牙,“好他个北野寒,看样子是冲着我们北头的军营去的。得赶紧给曲追云通个信。”
沈晴正在整理衣襟的手一顿。她最担心的事终究还是避免不了吗?严小二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拱手道,“将军别急,大军行进速度必然比不过我们快马加鞭。只要我们传个信儿,大家伙儿赶紧撤了就好,先不与他们交手。”
“干嘛不交手!老子的刀可是饿了好久了,这回非得宰他几个北庭的崽子给它打打牙祭!”
蒋硕吼了一半,严小二赶紧把他的嘴堵上,“嘿,你这二愣子欸!非得把我们的身份吼给全南疆的人听是不是!”说完了再往他耳边一凑,“这回打个屁!你还真要让将军拿刀去砍她男人不成?”
“将军,马都在楼下,粮草也都喂饱了。要不要现在上路。”关键时候还是严小二冷静。
沈晴抬头望一眼床外,灯火交明,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却偏偏觉得一个人在那灯火阑珊的地方抬头望着自己,眉真目切。长吸一口气,强打起一分笑来,说,“走吧。”
“哎。”严小二领命退下牵马。
另一边,南疆城北门,北野寒骑在马上,座下不再是原先的白马黯月,取而代之的是一条一匹毛色油黑发亮的北庭骏马,胸宽颈短,四肢强健,身上的肌肉成块儿的隆起,即便是被马鞍与马蹄铁牵制着,仍瞪大了一双黑目刨地嘶鸣。
可座上头的主人却似乎并没有出征时应有的精锐难当的气度,只是扭头遥望着城中心的一座高高耸起的酒楼,鬓间的长发被风撩到了耳畔脸侧,遮掩着眉目,谁也看不清他现在的神色。只哀叹一个年纪轻轻的北庭王爷竟然早早的鬓生华发。
“王爷,八百弟兄已经齐聚,只等您下令,即刻便可长驱北上!”速不台纵着座下枣红色的骏马缓缓踱来,眉目含笑。
“嗯。”北野寒却不多理会,只是点点头便沿着大开的城门策马而出。明明是人山人海,军甲相接的出征会军之地,却偏偏踏出了萧条冷寂的背影。似是天地间的声语统统隐去,只剩风声呜鸣,马蹄轻踏,紧接着城门上的卫兵吹起了长角号,号声悠远而绵长,混进清晨微凉的风里,更显得凄凄惶惶。
速不台望着北野寒远去,也扭头看一眼城里的那栋酒楼,不明所以。
浩浩荡荡的队伍很快向北进发。可要相比天狼军,这支队伍虽然声势浩大,人数上比起三千铁骑还是稍显不足。而且并不是一支训练有素的,中规中矩的军队。这是一支杂兵,队里面八成是不曾上过真正战场的。可怕也可怕在这一点,除了北野寒带来的三百暗卫跟五百精锐,其他的约近是千人都是土匪流氓,虽不曾上过战场,但更猛烈的火拼暴乱他们都经历过,尤其是黑蝎帮派过来的帮众,都是不要命的主。这一场仗从一开始便注定要以最悲惨而壮烈的方式终结。
北野寒比谁都清楚这一点。他希望天狼军败的惨一点,再惨一点。最好能让沈晴永远以他为敌,为耻,永远不再与他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