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天常阴沉着,月色迷蒙,连风也懒得拂动。偶抬首,那舒舒卷卷,灰蒙蒙的云常常一动不动的低伏着,似卧龙,先内敛而蓄势欲发,又似困兽,状颓靡而气尽力竭。无论是哪个,都不像是吉兆,都让人打心底里发慌,惆怅,坐立难安。
沈晴早早地从沈烨那边回来,一个人吹灭了灯,拔去了蜡,又一个人躺在床上,向外侧卧着。这里原是一座民宅,潘觉为他们两个留了最宽敞的两间,可终究比不上知府府邸的院房大气堂皇。那床与窗相去不远,一睁眼,透过那方低矮窄瘦的窗棂,便能遥遥望见那蒙了一层纱样的天色,更让人心里郁然,难舒眉眼。
沈晴辗转难眠。转眼间,那月也渐渐沉降,朦胧里绕着一圈光晕的下缘落在了窗边,沈晴微睁了眼看去,是圆的。
又是十五。
若没记错,上次十五她还是胡府里的。又或许不是,沈晴微扯起嘴角一笑,原来她竟早也记不真切了。
记日子什么的向来是由秉烛那丫头做的。也不知她是中了什么邪,打小就爱看月亮,亏的要看,满的也要看。每到了十五的晚上,临灭灯前总会叮嘱她赶紧为她找个姑爷回来,而她总会不耐地把枕头捂在耳边,威胁她再敢说,就先把她嫁了。
再后来自己就真的找了一个姑爷回来。她那做王爷的亲爹提的意,皇上亲自点的头,全天下的人,大齐的,北庭的,从贫民到贵人,每一个都为她祝贺,也只有秉烛一个深夜里为她委屈落泪。说来也讽刺,这桩婚第一个害死的人竟不是她沈晴。可更讽刺的是,她居然半点没有要为她报仇的意思,连奉茶来问的时候,秉烛死去了消息她也一直欺瞒着。
与其说是因为对那位新晋的镇南王王妃的悲悯同情,倒不如说她是不敢相信北野寒居然真的抛弃了她,连她的人都不肯费力来保全。她不信,反正北野寒的刀已经丢在了天山,她就当那是个梦,她从没见过,也不曾听说,只要北野寒不亲口承认,她便不会死心。
夜色更浓,渐渐地也起风了。冰冰凉凉,仿佛是北面的天山翻过来的,尾梢都夹着山啸,似是悲恸至极的怆然号哭。再细听,风里那号声似乎太过尖细,凄凉里也渐宛约,倏然又峰回路转,悠悠扬扬和风惊起飞叶。
是箫声。
沈晴不由披衣坐起,阖上眼仔细倾听着,渐渐也穿好了衣裳循着乐声迈开步踱步到了窗边。天色依旧是阴沉着的,远山与树影相互交织着,彼此混融在一起,边缘均是模糊着。可再往里,在那幢幢黑影的幕布前,乌青色的屋檐上却有着一个素白的身影,横萧而立,衣带飘扬。
待他一曲终毕,沈晴紧了紧身上的长衫站在院中仰面看那,微扬着嘴角轻道一声,“四殿下原来还懂音律。”
那人也收起了萧,飘然而下,走至沈晴面前笑道,“若我说这是特意为你而学的,你可信?”
“信。”沈晴一点头,抬高了眼张嘴就讽刺,“这么难听,肯定是新近学的。劝你最好还是重新找个师父吧。也不对,您这皇子的师傅自然已经是一流的。只是这学艺是要看人的,四殿下您这双金玉手,还是拿去摆着,弄这些学不来花把式,岂不是白白糟蹋了?”
“你这张嘴,真是......”沈烨含笑无奈摇摇头。
沈晴挑眼轻声问,“难道说错了?”
“自然没有。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沈烨倒是懂得顺着她的意思来讲话,比朝堂上那些溜须拍马的迂腐大臣还胜一筹。
沈晴也懒得再跟他斗法,直接把话挑明了问一句,“说吧,找我到底什么事儿?”
“只是兴来吹上一曲,不想惊扰了将军。哪里有什么其他事情。”
“不说是吧?”沈晴眯着眼睛上下一打量,“成,那我回去了。您再接着吹,只要不把孤魂野鬼都招来,您愿意吹多久,便只管吹多久。”
“哎。等下。”沈烨又伸手将人拉回来,叹道,“将军可真无趣”。
好容易见他吃瘪一回,沈晴被拉回首时也忘记了收起笑脸,眉目间洋洋挂着笑,轻启了樱唇,嘴角扬着,一双皓齿月色下明明皎皎,与那双清亮眸子里的闪光相映衬,比平时少了些清冷,多了几分俏皮,整个人愈发姣然,看得沈烨呼吸一窒,紧接着脚面上又挨了一下,忙往后撤了一步,轻声抱怨,“你踩人的速度倒是越来越快了。”
沈晴抬高了下巴一眨眼,“那是自然,你这种人一撅屁股,本将军就知道你想拉什么屎。”说完了才觉得这话不雅观,登时又微红了脸垂首望地。
沈烨可比她脸皮厚实,听了以后吃吃笑着,惹得沈晴恼羞成怒,抬高了音调喊,“赶紧地,有屁快放!”
“有人要见你。”沈烨笑够了,不知从哪儿抽出那把碍眼的扇子来笑道,“一个老熟人。”
“谁?男的女的?活的死的?”
“北庭的。”
沈晴冷了一会儿,脸色刹时白了一片,旋即又牵起唇角来笑笑,“不见。我在北庭可没什么熟人。”
“瞧你吓得。”沈烨借着月光凑近了几分再看,“那是女的。”
“谁怕了!”沈晴嘴硬回一句,可心里却是怅然若失。掩饰一样地笑两声来打趣,“难不成四殿下要把您的旧情人招来?”
“那我可不敢。”沈烨将那扇子展开来贴近胸前,昂首道,“那人来头可大,不是我这冷心肠的大夫能配上的。”
“嗬,我可没这么说过你。说吧,这个你配不上的人是谁?北庭王妃?还是......”沈晴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怔怔的呆立着。
看见她那神色,沈烨就知道她大概也是猜到了。跟着沉默了一阵,再问,“可见?”
“见。”沈晴阖上眼,虽身无恙,却气若游丝,听得沈烨心里也跟着一紧。只得强撑着拿出他的轻佻样子来打趣,“那,我去安排了?”
“嗯。”沈晴低低嗯一声,噤然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