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衣虽收了乐无异为徒,却无暇传他偃术技能,只叫他无事时翻阅自家历年所绘偃甲图谱自学。如今既然心意已决,这才慢慢考校他偃术基础。所幸乐无异之前虽无名师指点,但他既是公侯之子,眼界本就开阔,家中又供得起他挥霍浪费,于这偃甲材料辨认上倒也能对个十之八九。
谢衣便颌首道:“不错,你基础倒还不差。所欠缺者,无非怎样将各种材料的特性发挥到极致,这却不是一日之功。待回头为师先检出几张简单的偃甲图给你试做练手,之后再行指点。”
乐无异应了,当即便欲捧来图谱让谢衣为他择选。谢衣忙唤住他,道:“不急。日后你常随为师身侧,自然有的是时间。眼下要紧的却是这岳阳城中瘟疫之事,夏公子与青玉坛厉掌门昨日已然回城,你去叫上阿阮,咱们去看看可有需要帮忙之处。”
只听乐无异笑道:“阿阮妹妹不在房中。这几日因瘟疫扩散,她便寻了一个医馆帮忙做些抓药煎药的杂事,忙得脚不沾地呢。她原想亲自给病人诊脉,人家见她是个小小少女,哪里肯同意,她还好生气了一场,我好说歹说才算哄得她反嗔为喜呢。”
谢衣听了,点头道:“是了,这却是我考虑不周。她医术虽然不弱,毕竟年纪尚小,在这岳阳城中,无人信她也是情理之中。也罢,咱们便直接往医馆接了她寻夏公子去。”
江南水师都督夏怀绪自接了外甥“岳阳城有瘟疫”的报告之后,便立即召了岳阳府尹前来,军政联合,征召城中大夫在城中设下多处看诊施药的医点,总算不曾乱了城中秩序,夏怀绪心中这才安心了些。
及至夏夷则与厉初篁同归,说明厉初篁乃是为瘟疫一事前来相助之后,夏怀绪更是喜之不禁。待二人歇息一夜,一大早便领着二人巡察城中各处医点。厉初篁以医药炼丹闻名,自有其不凡之处,待诊得数名病人,看的数张脉案,心中已然有数。便对夏夷则甥舅两道:“此症贫道心中已然有数。此症来势凶猛骇人,难治却并不难,只是此症脉象极易与旁症混淆,往往令医者误判,这才耽误了时机。”
一行人说话间,眼见离下一个医点已近,远远只见诊台前排了老长的队伍,那诊病大夫诊脉写方不停,旁边排着十余个火炉柴火不断,上面咕嘟嘟熬着药汁,一干学徒小厮抓药煎药将熬好的药汁分与看诊病人,忙得脚不沾地。其中一名黄衣少女尤其惹眼,只见她来回奔走,衣衫翻动便如一只蝴蝶一般。
夏夷则见了这少女,却是一愣,急忙大步走上前去,将那少女一拦,问道:“阿阮,你在此作甚?”
阿阮正忙得晕头转向,却不料被人拦住去路。定睛一看,却是夏夷则,顿时一喜,将手上药碗顺手递与路过小厮,回手将夏夷则衣袖一牵,笑道:“夷则?你回来了?你师父找到了吗?对了,你说从衡山回来给我带好吃的,带的什么呀?”
夏夷则听阿阮关心自己,心头正暗自欢喜,接着便听阿阮跟她要吃的,一时间当真啼笑皆非,摇头笑道:“自然是有。不过阿阮,你怎会在此?谢兄与无异为何不见?”
阿阮尚未回话,便听一爽朗男生大呼小叫道:“夷则,你倒来得早!真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啊!”回头看时,正是乐无异与谢衣二人到了。
夏夷则听乐无异说出“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话来,脸上不觉一红,又听得谢衣责备乐无异道:“无异,休要胡闹。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是用在此处的。”
夏怀绪见了夏夷则这般腼腆害羞的样儿,心中好一阵惊疑不定,仔细看自己外甥时,只见他晕生双颊,眼中水光粼粼,不时偷眼看一看那名唤阿阮的黄衫女子。这份神情,便与当年夏红珊看圣元帝李鼐时一般无二!
夏怀绪既有将外甥扶上那把椅子的心思,见了这般情状,一颗心便猛地一沉。但此刻却不是问话的时候,故此他只做不见。他虽有心装作看不见,奈何夏夷则却不肯放过他,将谢衣阿阮一行人向他郑重介绍。
夏怀绪听得阿阮乃是孤女,如今只与异姓结义兄长相依为命时,心中更是大大不喜。在他心中,自家外甥乃是要问鼎九五之位的人物,天子门楣,何等尊崇!怎能与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山野女子有情?纵然阿阮义兄谢衣在民间颇有声望,那又如何?不过草民而已。
只见夏怀绪将谢衣上下打量一番,问道:“这位谢大师莫非便是之前以一己之力协助重建江陵府的‘谢神仙’?”
谢衣连忙谦让道:“不敢。谢某不过以所学一点雕虫之术相助百姓,神仙二字,实不敢当。”
夏怀绪道:“江陵岳阳相去不远,本都督与江陵府尹常有书信往来。谢大师重建江陵出力甚多,不必过谦。只是本都督有一事不明,这偃术,究竟是何种技艺?竟能至如此鬼斧神工?”
夏怀绪有此一问也并不稀奇,谢衣自入中原以来也不知被多少人问个这问题,当下便只微微一笑道:“偃术自古以来便有之。三国时武侯诸葛所制木流牛马便是偃术之属,乡间水车风磨亦是。只是世人知之甚少,往往以奇技淫巧斥之。”
夏怀绪想了一想,也不甚明白,但木流牛马他却是知道的。他虽不喜夏夷则与阿阮有情,但谢衣一身技艺却颇有可用之处。因笑道:“谢大师既然有如此本事,说不定以后还有仰仗谢大师之处。谢大师与夷则交好,届时还望莫要推辞。”
谢衣笑道:“督公客气了。谢某若能以一身技艺襄助百姓,乃是谢某的荣幸。”
厉初篁与谢衣乃是旧识,各自互揖为礼。厉初篁问谢衣道:“怎么未曾见到谢居士师尊?”
谢衣神情一黯,道:“家师他事务繁忙,已然返回西域。”
厉初篁见谢衣一副难言之隐的样儿,当下也就闭口不再多问。
二人正自客套,忽听得排队看诊的人群中一阵骚乱,一个妇人声音哭喊道:“大夫你行行好吧。我身上连买吃食的钱都没有了,哪里还有钱付这药钱!求你赏我家栓儿一口药汤,救他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