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义彻径自坐于席上,沉默着一声不吭,对其他人的热情恭贺也只是微一点头,没有太多的喜悦与骄傲之情。岁月在他刚毅的面孔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战场让他的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浓浓的杀伐之气,渐渐地,官员们也不去扯老虎须了,只私下小声交谈。
正在这时,只听一声高呼:“戎王到!”
众人一齐看去,俱请安敬拜,孙义彻依然纹丝不动,只一双炯目霎时间锐利地看向戎王,只见戎王身着紫锦蟒袍,峨冠金缨,一双半眯的眸子扫视四周。目光看向孙义彻时,朗目一睁,眸中满是和煦的笑意及赞赏之意。
孙义彻微一皱眉,移开目光,看向桌上的酒盏。酒色冰澈,在碧玉盏中漩起流转的觳皱,碧色渐浓,沉淀成一泓幽暗平静。
高高的台阶上,龙椅庄严,鎏金夺目,皇帝未至,其下一阶,左置凤座鸾案,右置麒麟金案。一边轻垂玉帘,应是皇后之座,一边是戎王敖啸天。而再往其下,原应是丞相兰昭远的坐席,可是,此时那里却是空着,是那么的寂寥苍凉……
随着内侍的宣礼声,百官俯身恭迎皇帝及皇后入座,雅乐毕,皇帝敖重天虚一抬手,朗声道:“众爱卿平身入座吧。”
众人入座,低首聆听皇帝言语。
“近年来,我敖国边境一直遭受蛮族之侵扰,百姓不得安宁,所幸这次,孙老将军大败蛮族,使得边境重归安宁,朕今日大为欣慰,特摆此宴,以庆凯旋!”言罢,举起琉璃杯,看向孙义彻,道:“孙老将军,这一杯,朕敬你!朕的这个江山还要凭你平定祸乱啊!”那双清明的眸子中深意一闪,接着他仰首一饮而尽!
孙义彻心中一惊,表面却谦逊道:“皇上言重了,老臣已然年迈,江山社稷的安定还得凭年轻一代的人啊,宗将军年轻有为,天下盛誉……”正说着,却忽然发现今晚的坐席上,宗诩竟然不在!
一时间,场面有些僵硬,孙义彻毕竟是历经风雨的人,只见他整了整脸色,却话锋一转道:“不过,社稷之稳,是要文武并治的!”接着,举杯又道:“老臣在此,多谢陛下厚爱!”言罢,酒尽。
敖重天半眯着眼,扫视着底下群臣,继而突然开怀大笑起来,震得群臣内心惶惶不安,俱低下头去,不敢冒犯圣颜。只听他道:“孙老将军句句在理啊!可是,为何朕却总觉得话中有话啊?爱卿有话不妨直说。”
孙义彻自然不知皇帝心中所想,也不敢妄自揣测圣意,只好略一思索,恭敬道:“陛下,老臣只想说……如今相位空悬,不知陛下可有上佳的人选来为您分忧?”
此语一出,全场寂静。群臣心知肚明,兰相的事属禁忌的话题,谁也不知道皇帝是如何想的,于是一直都不敢提到此事,可国不能一日无相,但如今又确实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又没人敢坐上那个位子,害怕成为下一个兰相。而现在,孙义彻竟然就这样提出来,群臣自然想知晓圣上之意,可又忐忑不安。
敖重天静静地坐于位上,一双精明的眸子缓缓扫过全场,将每个人的情形看得清清楚楚,嘴角不禁扬起一抹高深莫测的冷笑,继而隐去,看向正襟危坐、面不改色的戎王,道:“不知戎王对此事有何看法?”
敖啸天许是不知火会烧到自己这里来,先是微微一惊,继而缓缓起身,面向敖重天,直射他眼睛,道:“此事是陛下的主意,臣不敢妄自揣测。”
敖重天静静地看着那双隐藏欲望及恨意的眸子,面无表情,淡淡道:“戎王莫不是离政太久,连话也不会说了?”
敖啸天袖中的手紧紧握成一个拳,眼中恨意一闪而过,面上却不改色,“臣只是觉得可惜了兰相的才能,不过,既然陛下下诏若此,自然有自己的想法,臣自然紧遵圣意。”
敖重天突然轻笑起来,敖啸天却觉得背脊一阵发凉,只听坐于龙椅,高高在上的那人缓声道:“戎王之言,深得朕心,既然戎王有此意,那么……”他轻一挥手,只见御苑四周突然涌出了大批皇宫守卫,将戎王敖啸天团团围住。
因事情来得太突然,群臣皆目瞪口呆,不知所措,敖啸天见状,先是一惊,而后竟然看着敖重天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众人心中发寒。
忽地,他双目猛地一怔,寒声问道:“不知陛下此举何意?”
敖重天深沉地看着他,缓慢而沉重道:“戎王私囤粮草,私自招兵买马,私藏兵器,暗中与江湖中人勾结,意图谋权篡位,来人,将其押下天牢,听候发落!”
他话音刚落,只见敖啸天眼中精光暴现,四周依稀仍闻钟磬清和,笙乐飘飘,而此处却已是剑拔弩张。群臣提心吊胆肃声而立时,忽见戎王猛地拂案,案上雕纹玉盏“咣”地一声铮然落地,美玉碎,琼浆溅,侍卫不禁又上前一步。
似是响应这声脆响,御苑四周的暗影里,毫无征兆地出现了数百名黑衣人,迅速将御苑包围其中。随着剑甲撞击的轻响,敖啸天脸上露出不可一世的狂妄,胸中野心急剧膨胀,几乎就要放声大笑,只听他道:“敖国昏君当道,残害忠良,至兰府一门惨案!战士们在边疆奋力杀敌,他却苛捐杂税,剥削你们的父老乡亲!孙将军,您保家卫国,换来的却是您唯一的孙子锒铛入狱!你们又凭什么拿剑指着我?”
一番话下来,全场寂静,众人慌乱无措地互相看看,只想要逃离此地,却双腿发颤,不听使唤,只好待在原地,亲身经历这突如其来的宫变。
敖重天半眯着眼,沉声道:“戎王辱骂国君,并以武力威胁,罪加一等。”言罢,四周侍卫便逐渐向敖啸天逼近,可是,黑衣人数量越来越多,众侍卫一时间有些忌惮。
敖啸天见状,放肆一笑,“敖重天,你以为仅凭这些就能拦得住我吗?”他脸上满是自信的神色。
敖重天缓缓站起,御苑四周华灯错落,金辉明耀,映得他一身衮龙玄袍峻肃孤傲,高高在上,睥睨众生,一抬眸,惊电般的目光穿透人心。
“戎王,朕给过你很多机会,只怪你不知珍惜。二十年来,你从未放弃过逼宫夺这把龙椅,你的所作所为,朕一清二楚,今晚,做个了断吧。这些侍卫是挡不住你,可你敌得过朕的十万大军吗?”
一席话下来,敖啸天却并未在意,只见他依旧悠闲地看着周围的侍卫,轻蔑道:“十万吗?哈哈,敖重天,你以为还会有人甘心替你卖命?”
话音一落,御苑外只听到一声高亢的马鸣,众人皆回身,便见一人潇洒下马,缓带轻衫,纤尘不染,踏玉阶,携一片清辉翩然而来,步若闲庭,唇边带着一丝淡然的笑,幽深的俊眸惊鸿一瞥带过全场,白衣卓然,不染铅华,风神绝代。
众人呆愣之际,只见其微躬身行礼,淡雅若莲,“拜见陛下,戎王。”
敖重天与敖啸天眼中俱光芒一闪,敖重天缓声道:“爱卿辛苦了。”敖啸天此时却微微皱眉看向宗诩,“你……”
宗诩淡雅一笑,“戎王,大军在宫外等候……”听到这,戎王脸上现出喜色,却听他继续道,“你,还是束手就擒吧。”
敖啸天如遭晴天霹雳,猛地看向他,面容略显扭曲,道:“你……竟然背叛本王!”
“宗诩本就是宗诩,又何来背叛?”宗诩悠然而立,淡淡回道。
敖啸天逐渐平息了心情,突然又哈哈大笑起来,紧接着,只听他厉声道:“你们都记住了!我会拿回来的!”不等众人反应过来,面前便出现大团烟雾,待渐渐散去,戎王竟已不见了!
孙义彻惊讶地看着场中高深莫测的皇帝,还有那位淡雅从容的年轻将军,只觉得心中阵阵震颤。
晴空,一片碧色无垠。
正午的阳光在鱼鳞般层层铺叠的琉璃瓦上反射出耀目的光泽,连带着殿前的琼阶玉壁也似映着光彩。日光透过长窗淡落在如云如雾的轻纱垂锦上,明媚的华丽与缥缈交织游荡,点点洒下浮动的明光,丝锦铺垂的殿廊一层层深进,望不到尽头。
安锦着一身淡黄色丝裙,外罩洁白色狐袄,衬得那一双明媚的眸子更为灵动,她神色平静地一步一步向台阶上走来,明眸微微垂下,貘儿跟在她身边,有些担忧地看向她,不禁开口道:“公主,我们或许可以……”
安锦抬眸,恰好看见自台阶而下的人。那人依旧一袭白衣,白莲般遗世而立,俊逸非凡,阳光洒金般落在他身前,衬得那双深邃的黑眸更加幽深,更加难以琢磨。她止步,看向那人,以一种公主的高贵的姿态笑着。貘儿见状,自然止了话语。
宗诩缓步而下,只礼貌性地微微颔首,然后无言而过。在他的眼中,她不过是邻国的一位公主,除此以外,什么也不是。
安锦心中蓦地一堵,一种难言的情绪在心内酝酿,在飘过的一缕清香消失之前,她猛地转身,语调是压抑着的平静,“你什么也不在乎,是么?”
宗诩止步,等待她的下一句话。
“是么?”安锦走至他身侧,看着他线条分明的侧面,又问了一遍。
宗诩转身,幽深的黑眸静静地看向她,唇边挂着一道若有若无的笑意,语气极为平淡,“皇上邀公主上殿,耽误了可不太好。”顿了顿又道,“我还有事,先告辞了。”便欲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