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好姐姐原来是个骗子
一大早，天就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方晓旭摸摸兜里剩下的几块钱，没舍得吃早餐，问老板娘要了个塑料带提着章沛送的水果，早早地出门找工作去了。
你起得再早，就算招工的公司、工厂、或者小至店铺都随着你的到来而开，你背的时候啊，任何人看你都不顺眼！方晓旭就是这样一个倒霉蛋，明明鼓足了比昨天大一百倍的勇气，敲开一家家贴招工启事的公司，结果都失望而归。瞪视那些招工又不要人的公司或工厂，她生起闷气来。缝衣厂要熟工，电子厂要文凭，酒店要身材，做生意要本钱，方晓旭熟工不是，文凭没有，身材没有发育完全，做生意更不用提，三餐的温饱都成问题，哪里有钱做本！啃着章沛给的鸭梨，苦恼极了，陌生的地方有谁可以帮忙介绍工作呢？突然，眼前闪过他朴实腼腆的面孔，对，找他去！或许跟着他卖水果可以一日三餐吧？这城市里的风景还没有看过，跟着他还可以免费观赏观赏呢，哈哈，我好聪明呢，她高兴了起来，和鲁迅笔下的阿Ｑ一模一样，傻毙了。但是，他在哪里啊？忘了要他的地址！卖点水果还偷偷摸摸的，天知道他躲在什么地方去了？唉，敲敲脑门，方晓旭第一次发现叫方晓旭的好笨。
站起身的方晓旭使劲啃了口梨，又颓然坐下，心里失去了主张。
正当她彷徨无助时，头顶上响起一个怯生生的女孩声：“请问小姐，有钱吗？给我一点钱好不好？”
钱？有钱我还用愁吗？方晓旭气冲脑门，抬起头来想发飙，等看清发话人时，气焰马上降为零。面前站着一个面目黝黑的女孩，估摸和自己一般大，正可怜巴巴地直盯着她手里啃剩下的鸭梨，脖子一伸一伸的狂吞口水！
“你！你！你饿了！”方晓旭最大的优点就是会察言观色，她一眼就看出，她饿了。打开塑料袋，大方的摸出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给她，同时还感谢章沛是个大好人，救了她也救了她！
那女孩子急忙双手捧过苹果，狼吞虎咽地大口吃了起来，连谢谢都忘了说。唉，天见可怜，怎么都一个样子呢？方晓旭叹了口气，又摸出一个苹果递过去，黯然地要离开。
“等一下，小姐。”女孩边吞苹果边含糊地叫住她，“还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呃？”方晓旭有点想笑，自己也落魄中呢，能帮什么忙呀，她摇摇头拒绝：“我是外地的，没有钱，帮不上你的忙。”
“和钱没有关系的，你……读过书……是不……”女孩子一手拿着一个苹果，另一个苹果咬在嘴里，腾出一只手，往破旧的牛仔裤口袋里摸啊摸，老半天，才掏出一个皱巴巴的纸团，递给方晓旭，又拿下口中的苹果咬了一口，才问：“你认得这地址吗？”
方晓旭狐疑地展开纸条，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一个厂名，好像是什么药剂厂，看完半天，很遗憾地递回去，“字我认得，可是地方不认得，我来这里才几天，对这里不熟悉。”
她急于找章沛，决定不理她，好心提醒说，“你找别人问问吧。”
“哇……”女孩见她要走，急得哭了起来，“小姐，你不知道，我不敢找人家啊，我……我怕……我怕给人骗……”
“问个地址人家会骗你什么？你问了就自己去找啊！”真笨！
“可是我就是笨啊，我不会自己找……呜呜……”她哭得更大声了，好像受了天大的欺负一样，委屈得很。
“我本来是来找表哥的，他在这个厂里当主管，说有工作给我做，每月有好几千块，我家里……哇……呜呜……”她说到家里，哭得更是惊天动地、凄惨无比。
“我家里很穷，妈妈上山砍柴摔伤了，爸爸常年在外打工，几年没有回去了……我跟着家乡的人到了这里，他们抄了表哥的厂址给我后，就都去找工作去了……可是，我才读三年书，普通话说得不流利，人家都不肯理我，字认识的没有几个，车坐来坐去的都没有找到，耽误了几天不说，还花光了身上的钱！呜呜……”相同的遭遇、相仿的年级，同为天涯沦落人，她的哭诉成功打动了悲天悯人的好心人。仗义的方晓旭犹豫了一下下，就决定先帮她找到表哥才解决自己的事。
“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找到你的表哥！”方晓旭拍拍她的肩膀，给她一个承诺。
牵着她脏兮兮的手，要她一起回旅舍洗洗休息一下。女孩可怜巴巴、嗫嗫地说：“我好想快点找到表哥哦！”
“可是，我们不知道有多远啊，我……我也没有什么钱了，说不定连车费都不够！”方晓旭伤脑筋地说：“我想先找我的朋友，找到他，或许可以借点钱……”
章沛不过是一面之缘的人，他肯不肯借钱还是个问题，所以，她说话有点气短。
“你看这样可以不可以？你把行李收拾收拾，退了房和我一起找表哥，找到我表哥说不定可以找份工作做，再不然，也可以叫我表哥借钱给你，我相信表哥会同意给恩人回报的。”
方晓旭思量再三，觉得她说道有理，决定就按照她的想法去做比找章沛更恰当。于是，两人一起回到旅店取行李。女孩站在店门口，说什么都不肯进去，说怕脏了旅店的地，更怕耽误的时间，执意站在门口等，方晓旭以为她思念亲人心切，就没有想那么多，由她去了。很快的，方晓旭回店办了离店的手续，带着老板娘衷心的祝福，高高兴兴地出来了。
功夫不负有心人，不知是方晓旭顶着一张可爱的笑脸逗人喜欢还是怎么的，一瓶矿泉水还没有喝一半，她就不费吹灰之力就问到纸条上所写的药剂厂。原来药剂厂排出的气味很刺鼻，被迁至郊外，所以好多人都不知道。
“耶，找到了耶，我们真好运气！”方晓旭拉着女孩的手直跳，开心极了。
“嗯嗯，我也好开心哦，好感激你！”女孩感激淋涕，抓住她双手使劲摇啊摇，高兴劲洋溢于表。
“杨姐姐，我可以带你去看你表哥了哦，我们去坐公交车。”女孩告诉她，她叫杨梅，今年十八岁，东北人，家中还有一个妹妹和受伤的妈妈，爸爸出门打工几年了，杳无音信，有的人说是在外面又娶了，有的人说死了，反正家里不知道他的消息，也没有半点经济来源，日子过得苦巴巴。幸好，有个在外边打工的表哥肯给她找工作，她才从家乡赶了过来。
“我们还是走路去吧，”杨梅红着脸低下头，绞着衣角，“我昨晚就已经露宿街头，没钱坐车了。”
“我出车费啊！”方晓旭豪爽地说：“我要和你一起去你表哥的厂看看，说不定真的有工作可以做呢。”
连杨梅都有工作做，我也有可能会做，方晓旭天真地想。
“嗯，一起过去吧，说不定真的有工作可以做呢，就算没有，我也可以叫表哥借点钱给你。”杨梅恳切地点点头。
落魄中有人伸出援手，哪怕只是一句动听的话，都会叫人感动不已。两人惺惺惜惺惺，心一下子就靠近了。见方晓旭首肯，杨梅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你不知道我这些天过得有多郁闷，能认识你真是上天给我的最好礼物，妹妹，你不知道你有多可人。”
方晓旭又做了件好事，得到人的肯定，听到赞美有点飘飘然，就不知身在何处了。
车来了，方晓旭拉着杨梅挤上车，还主动给她买了车票，才一上午，两人就熟络得像亲姐妹，看的路人都眼红。听说方晓旭晕车，杨梅体贴地让她坐靠窗的位置，还帮她准备了装秽物的塑料袋。
“不了，路途不是很远，我靠着你打个盹就行了。只是要麻烦姐姐留意站牌，不要坐过了头。”
“不用担心，我们要坐到总站的，我笨人有笨方法，等下车下到没人了，我就叫你。”杨梅眼里闪过一丝得意的笑，可惜头开始发晕的方晓旭没有发觉丁点异常，还暗地里赞她“笨人有笨方法”说得超正确。就这样，她放心地头枕着杨梅睡过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方晓旭被杨梅摇醒，“妹妹，快点醒来，到站了，下车了。”
方晓旭吃力地睁开眼睛，四处望了望，确定到站了，跌跌撞撞地扶着杨梅，想走出座位，可是双腿发软，有点力不从心。
“很难受吗？”杨梅不知道晕车的滋味，加上马上可以见到表哥了，脸上尽是开心的笑。“我帮你拿行李。”
乡下的女孩力气好大，她一手提行李，一手扶着方晓旭，不费吹灰之力。
下了车，方晓旭瘫倒路边，气恼自己不知怎么搞的：今天坐车明明睡得很好，没有呕吐什么来干扰，却特别累，全身乏力，害得她好丢脸。
杨梅见她闷闷不乐，关心地问：“好些了吗？”
“平常呕吐了还生龙活虎的，今天好累。”方晓旭皱着眉头，有点迷惑。
“嗯，那我们坐一坐，我去打电话给表哥，叫他来接我。”
“你去打吧，我不碍事的，一会儿就好。”天气很热，方晓旭想要找个地方躺一下。
“那好，妹妹，你忍一忍，我去打个公共电话，很快就回来，你看着行李，不要乱走哦。”
“嗯。”方晓旭无力地点点头，就是有人要叫她去百米的地方去捡钱一百万，她都没有力气了。
公共电话不远，只几分钟，杨梅就欣喜地小跑着回来，依着方晓旭坐下，兴高采烈地说：“我运气真的好好哦，表哥说他有个朋友来城里买东西，叫我坐他的顺风车一起过去！”
她笑得好灿烂，眉梢眼角都在舞动，引得方晓旭也开心起来：“姐姐，我为你找到了表哥而开心。”
“好好哦，太谢谢你了，这一切都要感谢你，你真是我的幸运星，”杨梅用力抱了抱方晓旭说，“你不知道我这几天来过得有多辛苦，想想都可怕！”
不等方晓旭接话，她又说：“不过，好日子就要来了。”
她转过脸对着方晓旭，摸摸她晒红的脸蛋，怜悯起她来：“可惜妹妹运气不好，白白嫩嫩，娇娇柔柔的，干嘛要跑出来吃苦呢？”
她似乎触动了伤口，自言自语地说：“如果是我，我就不会出来……”
“我出来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要锻炼自己，想在人生中增加一些历练，我想我的人生才不会交白卷……”方晓旭感觉到她的同情，笑着说：“我希望在我年迈的时候，有丰富的人生经验，可以回忆一些我做过的事。”
“是吗？那么你的人生一定会很精彩！”杨梅收起伤感，笑了，“但愿你在我表哥那里能找到一份属于你的工作。”
“做了一阵子也是要离开的，我的目的是漫游中国，不可能只停留在一个地方。”
“你不怕危险吗？”
“嘻嘻，我妈妈说我是九尾狐转世，有九条命，不管运气有多坏，我都不会有性命之忧的。”方晓旭单纯的以为她是出于关心，随口撒谎欺骗她。
杨梅表情变得有点难懂，敛起笑容，盯着充满生气的方晓旭好一会儿，才慢慢说：“不要说命字，有时候命由天定，半点不由人！”
“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方晓旭话还没有说完，一辆摩托突兀地停在面前，没等她回过神来，身边的杨梅就弹跳起来，嘴里叽里呱啦地和摩托车上的男子说着什么。方晓旭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只见杨梅比手划脚的兴奋异常，那表情好像捡到了什么旷世宝贝。
乡下人就是乡下人，见了亲人忘恩人，方晓旭暗地里责怪杨梅没有礼貌，好端端的一大活人在地上站不起来，她居然会忘了她的存在！不过，话说回来，也怪自己没用，坐车就晕，要不得的德行谁见谁讨厌！
他们聊了一个世纪那么久，杨梅才转身向她走来，先把方晓旭的行李递给摩托车上的男人，才扶起方晓旭，边解释说：“我告诉他，你晕车晕得厉害，不得已才没有起来打招呼，也告诉他，我们是患难之交，要一起去药剂厂。”
原来，她还为自己挣面子！方晓旭为自己的小人心理感到羞赫。
搀扶着来到摩托车旁边，杨梅执意让方晓旭坐中间，说：“你太虚弱了，我坐后面护着你。”
浅浅的一句话，差点没让方晓旭掉下泪来，孤身在外，哪怕丁点温暖都是雪中送炭。
避开男人的深究的目光，方晓旭硬着头皮坐上车。
摩托车载着三人飞驰，路开始也算平坦，渐渐变得坎坷不平了，直到摔得屁股生疼生疼，头晕脑胀的方晓旭才产生了疑问：“姐姐，问问他，药剂厂还有多远，我很不舒服……
开车的男人听到了，粗鲁地打断她的问话，“闭上嘴！一会儿就到了！”
面对凶巴巴的人，按平时方晓旭的性情是要大大理论一番的，但此刻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只好识相的乖乖闭上嘴。天真的她根本不知道摩托车行驶的方向和要去的药剂厂的路线是南辕北辙。
好不容易听到杨梅叫下车，她才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站在一片空地上，开车的男人双手互抱盯着自己，高深莫测的眼神看得人背脊发凉。
“这是哪里？”她擦擦汗，转头问身后的杨梅，不知道怎的，杨梅下车后就没了亲热劲，也双手互抱静静地站在另一边。
“海边！”她冷冷地说。
“海边？”方晓旭心中升起一股不祥，没有人搀扶的脚下一阵虚晃，差点摔倒，药剂厂在郊区没错，但绝对不是在海边！她揉揉额头，以为晕车晕得太厉害，以至于听错，再次重复：“海边？”
“是的，地方名字叫什么我也不知道，就知道是在海边！”杨梅确确实实的、完全变了一个人，口气阴冷，神态和先前判若两人！她残酷的、冷硬地、一字一句告诉面前落网的鱼：“你被骗了！”
“啊？！”真的被骗了？！那浓浓的不祥感没有错！在见到凶巴巴的男人时，直觉上是有担心被骗的！但想想杨梅的可怜相，一切又那么的真实，她劝告自己天下都是好人，不要以貌取人！可是……可是……错了……被骗了……方晓旭的惨白脸色更加惨白，还以为自己在晕乎中，不死心地问：“姐姐，你骗我的是不是？”
杨梅大咧咧地审视着捕捉到的猎物，黑黑的脸上露出讥诮的笑容：“没错，我骗你的，你——被——我——骗——了——”
她走向开摩托车的男人，很真很残酷地告诉她：“这就是我的表哥，你真笨，他和我讲着家乡话你都没有怀疑！哈哈哈！”
“你！你们！”方晓旭气得失去了思考的余地，脚下又一踉跄。
远处的阳光下，又来了两个男人，他们同样长得凶神恶煞的，站在方晓旭面前，用在牲口市场选买畜生的眼光，上下仔细地打量呆呆傻傻的可怜虫。他俩很快决定地了她的价格，回过头和杨梅讨价还价：“她太小了，干不了什么，价格要低点。”
一人数着钞票，不由分说递给杨梅，“你要就拿着，不要就带她回去。”
“多少都行，她真的很容易就骗到手了，呵呵。”
方晓旭木然地望着他们的交易，仿佛与己无关。一直发软的双脚，失去了移动的能力，却还在使劲的发抖。
“我想知道，姐姐，”她叫住就要转身离开的杨梅，“你给我吃了什么东西？”
“很常见的安眠药粉，我给你开矿泉水时，放了一点点在水里，就一点点，妹妹。”
方晓旭无力的点点头，明白了一切后，饥饿，疲累都一股脑儿地涌了上来，头一仰，直直往后倒去，眼角的余光里，瞧见杨梅坐上她表哥的摩托车绝尘而去，而另两个男人迅速地朝她跑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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