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笙紧紧握住萧莫的手,目光坚定地好似孤注一掷,斩钉截铁道:“他本该有更好的人生,因为我的出现,才将一切都打乱,萧莫,不要怕,哪怕是耗尽我所有的修行,也要让你活下来!”
她竟然是抱了这样的决心,苏璃大吃一惊,急忙将她从萧莫身边拉开:“你说得倒是轻松,倘若你用自己的命换回萧莫的命,他将来想起了一切又怎么能好好的活下去?”
竹笙的目光突然一软,心里终是舍不得丢下萧莫,遂跪在地上,朝苏璃和洛骁深深一拜:“萧莫便拜托你和洛大夫了,只要二位守口如瓶,他定不会知道真相。”
苏璃吓了一跳,连忙将她扶起,横她一眼:“你自己的男人自己管,我又不喜欢他,才没那么多时间替你照顾!”
竹笙倒也不生气,只缓缓回了一句:“苏姑娘若不想帮忙也无妨,洛大夫与萧莫好歹知己一场,倒也不会见死不救。”
洛骁眉头深锁,略有不忍,因此骂道:“明知是送死,还送得这么大义凛然,蠢。”
苏璃气急,点头骂道:“就是,大傻子,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笨妖精!你,你和你家萧莫一样,你们两个大笨蛋,活该凑一双!”
竹笙默了许久,突然笑问她:“我若不一命换命,那你告诉我,这世上还有什么法子可以救他!”
苏璃的心头好似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厉声道:“谁,谁说没有了,阿洛没有,我有!”
苏合香丸——食之能让奄奄而绝之人起死回生。
下山之后,苏璃便认真研究过威灵仙留给她的那本秘籍,起初只是因为这枚药丸与师傅的名字同音而感到有趣,后来发现它的奇特药用,苏璃就想着若是来不及炼成法器,被雷劫劈得半死不活,可以靠它保命。而这枚药丸,已在十天之前制成,可谓是天意。
苏璃非等到竹笙走投无路时才说出苏合香丸,自然也是有自己的私心,毕竟别人的性命哪有自己的重要,而她如今愿意献出这枚丹药,说明她十分在乎竹笙,是将她当成了知己。
“苏合香丸对于你至关重要,没了它你日后如何渡劫。”洛骁虽然想救萧莫,但一想到苏璃还有雷劫要渡,不免劝阻道。
苏璃自然也舍不得,但仍要大度的说:“萧莫一来是你的挚友,二来是竹笙心尖上的人,若是他死了,只怕你二人都将痛苦一生。自然我更不愿意看到竹笙以命换命,如果非要做出取舍,一枚丹药换一条人命这笔买卖很公平。你若觉得亏欠,日后便再去找秦庄主要些苏合香来赔我便是。”
竹笙想起她们初遇时水火不容,她甚至对苏璃存在敌意,后来她们一起抓狐妖,替洛骁翻案,苏璃甚至与妖为友,完全不像一个修仙者,直到此刻才明白,她原来一直将自己当朋友对待。
竹笙心中百感万千,对苏璃的冷言也罢,误解也好,到如今都已不复存在。她无以为报,唯有跪在地上,朝苏璃虔诚一拜,听到她的额头碰上冰冷的石板,像一记重锤打在苏璃胸口,她急忙上前:“这是什么坏习惯,怎么动不动就给人下跪叩头,你这是要让我折寿了!”
洛骁将苏璃一拦:“你就受了她这一拜吧,不然你让她如何安心收下你的救命丹药。”
苏璃受了这一拜,便同洛骁回到云镜堂取药,洛骁见她一脸哀恸地捧着苏合香丸,甚至依依不舍,便嘲笑道:“早就告诉你,别老是听人墙角,有时候在别人的故事里陷得太深,自己也会伤得越深。”
苏璃目光一寒,难得严肃地看着洛骁,冷声道:“有时候我觉得你比谁都有善心,可有时候我又觉得你的心是石头做的,为什么你可以对一个普通的病人露出你的柔情,却不能对竹笙有一丝同情,难道就因为她是妖!”
“自古人妖殊途,有什么不对吗。”他反问。
苏璃气道:“那你也不能给她吃什么鬼符咒,还不允许她和萧莫相认!”
他嘴角含笑:“你何时听过一道符咒有两重用法。”
苏璃疑道:“你的意思是,那符咒……”
“看你这样误解我,我便好心告诉你吧。”洛骁微不可查的朝苏璃看了一眼,略显委屈的说,“那一道确确实实是护心符,我骗她服下,只因为她当时刚获新生,灵力尚且微弱,稍有不慎可能再次灰飞。只是她性子过于刚烈,若我主动要求帮她,她会以为我是在羞辱她,怎么也不会答应,所以我只好讲狠话骗了她。”
苏璃细细思量道:“可如果她当时不肯服下呢?”
他耸耸肩:“那只能说明她对萧莫并不是她自己所说的无欲无求,如此,死了也活该。”
“你虽然保住了她的性命,可也让他们错过了相认的机会。”
他不以为然的说:“倘若萧莫与竹笙真的情比金坚,即便她不说,这缘分也不会因为我的一个要求而断,如果真的断了,也只能证明他们就是露水姻缘。”
苏璃也不甘示弱:“可我觉得他们的结局未必是你想得那么悲观。”
“哦?”他清澈的眸子微亮,“这么说你是有办法让萧莫长生不老,还是可以使竹笙变成一具肉体凡胎?”
他散漫的语调让人心里徒添一把火,无奈苏璃暂时找不到回击的话语,气得狠狠跺了跺脚,洛骁瞧她一副想吃了自己又下不去手的模样,心里竟乐开了花,觉得十分俏皮。看他幸灾乐祸,苏璃突然被他得意的笑容触动,双眼一下就有了神采,亮晶晶地看他:“别扯这些远的!便说现在我救了萧莫,你作为他的知己,是不是应该感激我?”
这话倒是有趣,洛骁低头看她:“然后。”
她果然一脸坏笑:“你不是喜欢同人做交易嘛,我帮你救萧莫,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他警惕的看着苏璃。
“你放心我才不是乘人之危的人。”
洛骁狐疑地看着她:“是吗?”
苏璃瞪他一眼:“你还想不想救萧莫了。”
“好好好,你继续说。”
她这才说道:“等萧莫醒了之后,不管他将来做什么决定,你都不能再阻止他们。”言辞正正,仿佛在警告他,洛骁收起笑容,认真凝视着苏璃。
苏璃被他盯得双颊微红,只好小声嘀咕:“怎么,不答应啊。”
他却突然伸手掐了掐她粉如蜜桃的脸颊,言简意赅道:“好,都依你。”
这人还真是,叫人心如猫抓!
“一言为定,拉勾。”苏璃伸出手朝洛骁勾了勾手指,对方觉得幼稚极了,转身便要走,苏璃却一把抓过洛骁的手,逼着他与自己拉勾定约。
洛骁怔怔看着她与自己交缠的手,指骨又细又白,再往上瞧,眼睛里带着盎然的笑意,泛着淡淡亮光。这个丫头,多数时候很精明从不会让自己吃半点亏,但唯独爱管闲事,常常痛别人所痛,对才相识的人都可以掏心掏肺。就好比这次,将自己保命的仙丹都拿了出来,倘若她躲不过雷劫,又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救她。
苏璃忽然抬起头,正对上洛骁的眼,四目相撞,他脑海中竟然蹦出一个念头,突然呢喃道:“苏璃,能不能不修仙……”
苏璃犹如电击,不自觉地松开了他的手:“不修仙,那我该修什么?”
望着自己落空的手,洛骁身子一僵,心生涟漪。
是啊,她一出生便注定了要成仙,这条路走了百年,你如今说让她放弃就放弃?除了修仙她又会做什么?视线对上她那双清澈的黑瞳,有那么一刻很想同她说,留下来,永远做云镜堂的二当家吧!可又被自己牵强的答案逗笑,她如今就是二当家啊,因此摇了摇头,掩饰自己的心慌:“我只是随口说的,你怎么还当真了。”
从她手中接过苏合香丸,匆匆朝屋外走去,苏璃的神智还留在他含糊的话语里,思绪纷杂,有什么东西正一点一点地从心尖上冒出来。
萧莫心郁气结,又大悲大喜,而苏合香丸可开窍、行气解郁,服下后不出几个时辰,萧莫便渐渐恢复了意识,再过两日,已能正常进食。
苏璃前去看他的时候,花园内腊梅开得正旺,周围红灿灿的一片,被晨雾染上了一层朦胧,飘荡着淡淡的清香。
日光穿过窗棂洒落在萧莫手上,暖暖地、温和地,明知那是虚无却还是想要牢牢抓住。他渐渐敛回思绪,好半天,才悠悠地叹:“听说,是苏姑娘救了我。”
“举手之劳罢了。”苏璃云淡风轻道,“但萧大人若想重金酬谢,苏璃也是不介意的。”
萧莫想笑却忍不住掩唇低声咳嗽起来,袖摆碰到放在桌上的画纸,画纸被风带落,在苏璃脚边徐徐扬开,苏璃小心拾起,呆了半晌。
画中女子身穿青纱罗裙,容貌中上且眉目清冷,一头墨黑的长发上只简单的盘了一个发髻,斜插一支玉簪子,说不上美艳,却泛着一股英气。
苏璃蓦地心底一沉,好似有个小人在胃里翻江倒海,上下不是滋味。“萧大人,不亏是状元之才,这副丹青可谓是妙笔生花。”
萧莫看着画中女子,思绪飘渺,幽然道:“我近来总是做着同一个梦,梦里是一片浓郁的绿色竹林,雨水沿着屋檐静静淌下来,如挂了层晶莹的水帘,她便站在窗前,望着外头的雨景,只是这样一个场景,便叫人魂牵梦萦。我竟想不起,她到底是谁?
“有时半夜梦醒,还能在脸上摸出一手的泪。子丞说前世有太多牵挂的人,才会在睡梦中记起从前的种种。”
“梦,毕竟只是梦,我也总是会梦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人,这很正常。”
“苏姑娘。”他抬头叫她,迎上他肃穆的眼眸,苏璃一愣,握住画纸的手渐渐僵硬。“你可相信人有轮回,有前世今生。”
苏璃背过身,看着暖洋洋的日头,“忘川河上奈何桥,奈何桥头孟婆汤,听说凡是喝了孟婆汤的生灵,都会将前尘往事留在奈何桥上,下一世投胎又是一副新皮囊,再深刻的记忆也会被忘川水冲刷干净……”
“既然孟婆汤可以洗去人的前尘往事,请容萧莫大胆一问,这世上可有什么药能叫人想起被忘却的往事。”他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是在说给自己听。
苏璃的脑中嗡地一声炸成一团浆糊,一时心虚地将目光匆匆调转。
萧莫摇头自嘲:“是我妄言了。”
苏璃走到他面前,双瞳似墨,眼底是望不到底的黑,萧莫凝视着她,可下一秒,便沉沉地阖上双眼,将头靠在桌上睡了过去,只听到苏璃在他耳边轻声叨念:“你大病初愈,切莫再想其它,应好生休养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