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吭！吭！吭！”
风羲艰难地挥着锄头，一下又一下地凿击着面前坚硬的土壁，如今他的手臂已经不像当初那么有力了，严重的浮肿和小片的溃烂，让他不得不每隔片刻就歇息一下。
“呼！”
他靠坐在坚硬冰冷的土壁上，抹了抹头上的汗水，习惯性地扭头想看身边的人一眼，可是却很快又落寞地转回了头去，因为…他的旁边已经没有任何人了。
微弱的冷光照着他浮肿的面容，在他脸上依稀能看出一丝孤独和绝望。
他已经记不清时间过去了多久。
现在，他不过是在努力地活着，度过自己所剩不多的那点时间而已。
风羲呆呆地望着黑暗的坑道尽头，忽然隐约地记起来，老头子是在一个清冷的早上离开他们的。
就在破烂的草窝上，他用一块锋利的石头生生割开了自己的手腕，流尽了身体里为数不多的浑黄血液，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那天，风羲和那孩子幸运地挖到了很多的魔石。
当他们揣着几个饭团兴冲冲地赶回休息的地方，准备让老头子也好好地吃上一顿饱饭的时候，却只看到他僵硬冰冷的尸体，还有那摊触目惊心的鲜血…
上次女尸爆炸之后，老人很不幸地被崩塌的巨石砸断了腿，虽然最后堪堪保住了性命，但是却完全失去了劳动能力。
风羲没有抛弃他，就算是半夜里和那孩子偷偷出去挖魔石都没有抛弃他，可是…他最后却选择了抛弃自己。
也许老头子只是不想成为他们的负担，也许他心里早就知道，自己每多活一天，风羲他们就少活一天…他活着的，其实都是别人的命。
于是，他悄悄地走了，离开了这个悲惨的世界。
那时候，风羲和那孩子呆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连手中带着余温的饭团掉在地上都不知道，最后那孩子哭着扑到了老人冰冷的尸体上，放声大哭着，哭得是那样地伤心欲绝…
风羲没有哭，他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边，沉默地看着。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哭，也许他应该哭的，可是在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看透了一切一般，也看到了自己的未来…对于一个深陷绝望的人来说，哭或者不哭都是没有意义的。
两人随意挖了个坑，草草地埋葬了老人。
从此之后，风羲越发地沉默寡言，他每天都只是一脸麻木地挖着石头，连话都很少和那孩子说了。
有时候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挣扎着什么，明明已经如此绝望了，明知道自己很快就和老人一样悄悄地死去，却还是如此拼命地活着，拼命地想要活下去…
在老人死后不久，那个孩子终于也跟着倒下了。
他的身体原本就不如风羲强壮，再加上每天夜以继日地挖着魔石，身体早已经被劳累拖跨，能够撑那么久都可以算是奇迹了。
明知道自己不可能一个人养活两个人，明知道让那孩子自生自灭才是最理智的选择，可是风羲最后还是没能还狠下心来抛弃他。
不仅如此，为了防止他像老人一样自杀，风羲还特地绑住了他的双手，塞住了他的嘴巴！
风羲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做，为什么选择了一条最愚蠢的道路。
也许他只是害怕，害怕自己一个人在这个地方孤独地死去，又或许只是一种补偿的心理---他觉得自己欠老人的，于是想要补偿到那孩子身上。
凭借着丰富的经验，开始的时候，风羲每天倒也能够挖到足够的魔石，让他和那孩子勉强度日，可是随着魔石的煞气侵蚀越来越深，他的体力越来越差，终于还是不可避免地走到了穷途末路…
对于这一天，风羲早有觉悟。
有时候他觉得这一天来得太慢，有时候又觉得这一天来得太快，有时候他不希望这一天到来，有时候又希望这一天早点到来。
没有人能够体会他心中的这种矛盾，因为这种长久地活在孤独和绝望中的感觉，没有人能够体会…
“叮！”
一颗魔石顺着风羲的锄头滚落到地面上，与地面上的石头撞击，发出清脆的响声，这是他今天挖出的最后一颗魔石，刚好够换上两个饭团，勉强能让一个人吃饱。
风羲捡起那颗魔石，离开了闷热的地底坑道，一步一步地往出口走去。
劳碌了一天之后，他只觉得腹中饥渴难忍，那种虚弱和饥饿的感觉，无时无刻不在灼烧着他的神经，让他头昏眼花，不得不每走一段就停下休息一会。
第一次，风羲觉得这段路是这么地漫长，可是也是第一次，他走得这么轻松和淡然。
因为今日之后，他将再也不用走这条路了…
当风羲走出矿井出口的时候，一阵寒风扑面而来，直吹得他那身破烂肮脏的碎衣飞扬不止。
那冷风就像是无孔不入地的刀子一样，直刮得他颤抖不止，几乎要站立不住了。
紧了紧身上单薄的衣服，风羲赤着脚，一步一步地艰难地往那处兑换饭团的地方走去。
远远地，他就看到了一群新人，正围在那里的一口大锅边上，一如他当初刚来的时候一般，而他们看他的眼神，也一如当初他看老人他们一般。
只是那些老人，却已经再也找不到一个了。
此刻的风羲，浑身裹着破烂的衣服，一个光秃秃的脑袋肿得有两个大，身体上各处溃烂的地方流脓发黑，浑身散发着难闻的恶臭，所有被他靠近的新人们，无不捂着鼻子纷纷躲开他…
“哟..来了啊？…”
有些看到风羲的人，有气无力地跟他打招呼着，其实他们并不知道风羲的名字，只是每天见面，也算混得脸熟了。
和风羲一样，他们也是全身浮肿溃烂不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只等着死的那一天…
现在他们看着眼前这群新人，眼里除了麻木，就只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怜悯了。
对于这一切，他们早已认命，只等着哪一天再也动不了了，就在地底找一处喜欢的地方，静静地躺在那里，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风羲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批新人了，反正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有一批人族被丢到这里。
接着，新人变老人，老人变死人，死人变成地底坑道里随处可见的枯骨…
如此循环往复，就像是宿命一般。
无视着这群新人们那好奇魔石又垂涎饭锅的目光，风羲用魔石换了两个饭团之后，便匆匆地离开了这寒冷的地面。
在进入那黑黝黝的坑道入口之前，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地面上的一切，接着头也不回地走下去了。
“哼！”
当风羲看到后面有三两个人，正不怀好意地跟在他后面的时候，忍不住冷冷地哼了一声。
显然那几个人是看上了风羲怀里的两个饭团，打算出手抢夺了。
然而风羲一点也不担心，对于这种地底都没有下过的菜鸟，他只需要盖住手里的冷光，随便钻几个岔道就能轻松甩掉他们。
如今的他，对地底蛛网般密布的隧道网络，早已熟得跟手上的掌纹一样了。
七拐八绕地，风羲很快就回到了平常睡觉休息的地方。
在那里，正有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小小的一圈冷光里看着他，正是那个孩子。
“来，吃吧，今天哥哥挖到了好多魔石，可以让你吃一次饱的！”风羲解开那孩子捆着的双手，拿开他嘴里的破布，从怀里掏出两个饭团递到他嘴边笑道。
“不，我不吃！哥哥，求求你了，你让我死吧！我不能再连累你了…”那孩子一被解开，就抓着风羲的手哀求道，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说什么傻话呢？快吃，再不吃就要凉了，来，快吃了吧。”风羲掰开他严重浮肿却仍显得有些瘦小的手，一把将饭团塞进了他嘴巴里。
那孩子本就虚弱不堪，生命早已如风中残烛一般，哪里抵得住风羲的力气，当即被塞了个饭团到嘴巴里，只能一边流着泪一边勉力咀嚼着。
“哭什么呢？有的吃还哭！今天是个幸运的日子，不许哭，听见了没有？”风羲伸手抹去他脸上的泪水，将剩下的一个饭团小心地掰开，一点点地塞进他的嘴巴里。
“来，喝点水吧。”
待那孩子吃完最后一点饭团后，风羲拿着一个装水的木筒递给他说道。
这木筒原本是老人的，现在却成了他留给他们的唯一一件遗物，唯一的一点遗产。
自从老人走后，风羲就一直带着它。
“咕咚咚！”
等那孩子喝完了水，风羲拿着木筒仰头也灌了一气，总算稍微填补了一些腹中的空虚。
可是那强烈的饥饿感，仍让他感到有些眩晕。
做完了这一切，洞中忽然陷入了一片死寂之中，那孩子看着风羲，风羲却仰着头看着洞顶，似乎他能看穿头顶那厚厚的土层，看到那美好的天堂一般。
淡淡的冷光中，两个人就像是两尊雕塑一样。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风羲忽然不再盯着洞顶，而是直勾勾地看向了那孩子。
似乎是预感到什么，那孩子愣了一下，接着忽然笑了起来，流着眼泪对风羲道：“哥哥，我叫凛时雨，你记住了吗？”
“恩，哥哥记住了…你先走，哥哥很快就来找你，不要走太快了，等着哥哥！”说完，风羲便颤抖着伸出双手，朝着凛时雨的脖子上狠狠地掐去！
“呃…呃…呃..”
那孩子肿胀苍白的小脸渐渐地变成了青紫色，可是他依然在淡淡地笑着，眼泪不断地从他眼角溢出，不知道是因为如释重负的喜悦，还是因为对生的无限眷恋…
渐渐地，那孩子的瞳孔放大了，灰暗的眸子映着淡淡的冷光，晦暗得有如无底深渊一般。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静静地凋零，无声无息地消逝在了这个昏暗的地底，带着无尽地眷恋和不甘，离开了这个冰冷残酷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