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很潮湿，这是他的唯一一个念头。
他和身边的这个女人，已经不知道跑了多远。却一直是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洞。不过还好，没有岔路。他心里有些奇怪，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要跟着这个女人跑，只记得他原本还在延续着他十二年来一丝不苟的生活，五更起来先练习一套剑法，再去跟着年长的人一起吃饭，没想到一男一女就这样闯进自己的卧室里来，把他抓走了。
他曾经听年长的前辈说过，很多不明真相的人都想从这里逃出去，但是，他是看过地图的，虽然年纪很小，但是他也知道，在得到那个古怪老人的允许之前，他没有任何机会逃出去。
当然，那个所谓的地图并不是秘密，其实很多人都知道路，但是有两点原因阻拦了他们的离去。第一就是对那个老人的敬爱，或者是敬畏，无论是哪种情绪，都会让这些孩子舍不得离去，并且为了那个虚无缥缈的理想而奋斗，而努力；第二就简单了，不涉及任何的人性，只不过有绝顶高手拦路而已。
那个女人突然停下了脚步，把他从沉思中拉了回来。这时候，借着一点不知从何处透进来的微光，他大概可以看出这个女人穿着一身红衣服，脸上发丝因为汗水黏在脸上，但是这不影响她的容貌。
真漂亮，他一下看呆了，并且忘记了自己刚才在想什么。
红衣女子停了下来的原因，是因为前面的路有水。
哦，或许还有一个原因是因为那个男人没有跟上来。
他忽然开口说道：“我们应该等等他。”
红衣女子万万没想到这个孩子在这种时候能够如此的冷静，她不是一个喜欢大惊小怪的人，但是还是忍不住惊讶道：“孩子，你不害怕吗？”
他仔细的思考了一下，说道：“你们救了我，为什么要害怕？”
女人蹙眉道：“你知道我们是在救你？还是说你早就想逃出来了？”
他故作淡定的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说道：“我不是唯一一个这么想的人。”
刚才这个孩子有些异常的安静，让红衣女子害怕，但是他这故作成熟的表现，一下子逗笑了她，：“装什么小大人，小鬼头？”
说着刮了一下他的鼻子，他有些厌恶的躲了一下。心里不禁十分不爽，毕竟每个这样年纪的孩子在装成熟的时候，都不喜欢被大人如此简单直接的揭穿。心里不禁腹诽这个漂亮的大姐姐，你的男人都没回来，亏你还能笑得出来。
那女子忽然道：“要么你先走，我在这里等他。”
开什么玩笑，他在心里咆哮，但是面上不愿带出来，只是安静地说道：“那我们一起休息一下，走了这么久也该累了。”
那女子点点头，靠着墙壁坐了下来，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又刮了他的鼻子一下，笑道：“真是个小鬼头。”
是的，留下来的理由有很多，但是比较让人能接受的一点，是因为他不清楚前面还有没有高手拦路，如果有，以他的本事没有一点可能过得去。
他忽然开口道：“你饿吗？”
那红衣女子咯咯的笑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包袱，拿出一个馒头，笑着扔给他。
笑声很好听，很清脆，很悦耳，像风铃一样。他不敢看她，因为除了这银铃般的笑声，她还有一双摄人心魄的眼睛，他非常喜欢。
有一口没一口的啃着馒头，他忽然说道：“你们从哪来的？”
红衣女子笑道：“外面啊，你猜不到吗？”
他点点头，道：“猜到了，所以才敢吃你给的东西。”
听到这个回答她眉毛一挑，仿佛是挑衅着说道：“你妈妈不让你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他明知道这个女人是在故意调戏他，但还是有些窘迫，毕竟他偷偷看了好几眼这个女人，心里有鬼，于是沉默。
但是女人误以为他是生气，毕竟十二岁的小男孩，正是叛逆的时候。她随即收起那副妩媚的笑，咳嗽了一声认真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那些东西不能吃的？”
男孩一边小心的、小口小口地咬着馒头，他是如此的饥饿，但是吃相还是很好看，仿佛没一口都在仔细的品尝馒头的味道，与常人不同的是，他不是在品尝食物的美味，而是在分辨身体对这个馒头的反应。
听到女人的话，男孩无所谓地回答道：“这是个很蠢的问题。首先，那些东西原本是可以吃的，只是不能多吃。其次，相比于我，我更奇怪为什么你吃了那么多东西却一点事都没有。”
女人眉毛一挑，没想到这个小男孩还真是人小鬼大，竟然反问起她来了：“你在盘问我吗？”
他一愣，被误会的感觉显然不好。立刻说道：“不是，当我没说过吧。”
女人不知为何，越来越觉得这个故作沉闷的少年很有趣，神啊原谅我调戏这样一个小孩子吧，“好了好了，不如这样吧，我回答你一个问题，你也回答我一个，怎么样，一换一？”
男孩停顿了一下，随即点头。
“我不会受影响，其实我也不太明白原因，但是我猜想第一个可能是因为我不会武功吧？”女人也拿着一个馒头慢慢啃着。
“不，不是这个原因，”男孩毫不犹豫的否定，“吃那里的东西会让你变得强大，跟你会不会武功无关。”
女人很欣赏这个男孩皱着眉头一本正经说话的样子，其实她一点也不关心自己为什么不受影响：“但我不像你们打通过经脉，体内一丝你们所说的真气也没有。”
男孩瞟了她一眼，闷声道：“所以那会让你充满灵力，但你经脉不通，应该爆体身亡才对。”
女人有点不高兴：“你在诅咒我吗？”
男孩吸取教训，不去管她夸张地表情变化，自顾自的问：“所以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不受影响？”
女人笑道：“我大概能猜到，但我不确定。”说罢不等男孩发问，立刻道，“一换一，该我提问了。”
男孩只好把话憋回去，示意她问。
“为什么萧然也不会受影响，哦，就是那个跟我一起来的人。”女人道。
“我也只能猜测，不能确定。”他的声音还很稚嫩，不管他如何使得自己的语气显得沉稳，都逃脱不了装深沉的可笑模样，“首先他吃的不多，其次，他手上的那把剑有问题。那把剑在不断地吸收他身边的真气，使得他体内能保持一个平衡。”
“你认识那把剑？”女人奇道。
“不认识。所以才奇怪。”男孩道，“到我问了，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女人笑道：“我也不知道，总之最近都是在走一步看一步，其实几个时辰之前我还以为这里是世外桃源。这个问题真没营养，允许你再问一个。”
男孩不禁一笑，道：“这样才像一个大姐姐。”
“不不不，小鬼头。”女子笑得花枝乱颤，但是连连摇手，“不准用这种语气调戏我，我有男人了。”说着故意灿烂的冲他一笑。
他有些无奈，只好用问题带过这个尴尬的瞬间，道：“既然是你的男人，为什么他这么晚回来你还不担心？我是说，他的对手都很强大。”
“他会来的，那些杂碎打不过他。”女人笑靥如花，道“如果他回不来，我就回去找他。”
他年纪不大，但是也能明白她说这话的意思。但让他不明白的是，殉情的话说的很平静，很随意，仿佛就在说“晚上回家吃饭”这么简单。
女人看出了他眼睛里的疑惑，笑道：“小鬼头，你以后会懂的。”
“懂得什么？”男孩追问。
女人不想给一个情窦未开的少年灌输爱情观，她摇了摇头。
“你要说话算话，”男孩不依不饶：“这也是问题之一。”
女人笑道：“你还真的比鬼还精。好吧，我可以告诉你但我不保证我说得是对的，因为这个问题每个人有不同的答案。”
男孩调整了一下坐姿，以示洗耳恭听。
“他是个好男人，嗯，非常好的男人。”女人一本正经的说道，“就这样。”
男孩愣了，随即反应过来他又被她耍了，说道：“怎样才算好男人？我的意思是，你怎么判断一个人值得你为他去死？”
“这又是一个有很多答案的问题，”女人有点不耐烦了，因为她觉得她需要把自己内心的感受翻译成一个十二岁男孩能听懂的说法，很难，“总之，如果他是我，也一定会和我的选择相同。”
男孩点头，表示理解。
女人见他不再纠结男女之间的事情，暗暗松了口气，因为对孩子做爱情观学前教育实在是件如履薄冰的事情，一不小心就带坏孩子。她问道：“萧然手上那把剑，你能不能说详细一点？”
他认真的说道：“那把剑很怪，就像个漩涡一样，不断地吸收周围的天地灵气，包括那个萧然身上的。”
女人一惊：“那他会不会有事？”
男孩摇头道：“不会。那把剑似乎对他……和善。”
女人莫名其妙的说：“都让你说清楚点了，和善是什么意思，难不成还是活的？”
男孩愣了一下，豁然抬头道：“对，就是活的。”
一时间话题戛然而止，只是有两个人细微的啃馒头的声音。
女人才有点犹豫的问道：“你是说，余人剑……像人一样？”
“叫做余人剑吗？”男孩道，“不是人，而是像一棵树。”
这是什么意思？
女人皱着眉头，示意他继续说。
男孩解释道：“人会说话，人有思想。但是树没有，可人是活的，树也是活的。”
女人微微一怔，但却没有过于纠结
忽然，女人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面包屑。走到他的眼前，笑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女人的脸离她很近，一股淡淡的幽香钻入鼻尖，他知道这很丢脸，但是他还是忍不住挪开自己已经涨红的脸，道：“我没有名字。只有被派出去做事的人才会被赐予名字，我还太小。”
女人这次没有因为他窘迫的神情而取笑他，反而温和的一笑，摸了摸他的头，说道：“那我想你也没有爹娘。”
男孩摇头。
“这样吧，我给你起一个名字？”女人笑道。
男孩心里有些警觉，不知道这个女人打的什么算盘。
见他不说话，女人也不管他在想什么，思考了一下，忽然从怀里掏出一把精美的匕首，道：“我身上没有什么东西，只有这个还能拿得出手，就送给你当见面礼了，这样总可以给你起名字了吧？”
原来竟然是要贿赂他而得到起名字的权力。
男孩手忙脚乱的推脱，道：“不行，你一会儿要回去救人，自己没防身的怎么行？”
女人笑道：“你怎么不说要跟我一起回去？”
男孩一怔，随即有些羞愧的低下了头，他的确没想过再回去救人。
“没事没事，”女人见他是真的有点尴尬，才开解他道，“好不容易出来了，当然不能回去送死，不然也辜负了姐姐我救你的一番好意不是？”
他发烧的脸稍有好转，但还是不敢看她，只是低声道：“谢谢你。”
“拿着吧，我得走了。”女人一把塞到他的怀里，刚转过身，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从手腕上把一个玉镯子也退了下来，放到他怀里，“对了还有这个也给你，如果你能活着出去，可以把这个送给你的妻子。就说是传家宝了，反正你也没有亲人，怎么说我们对你有救命大恩，也算半个亲人了。”
男孩感觉一股热气冲到了鼻腔，眼眶有些发热，他没有这样的经历，有些慌乱，连忙把头压低，却没法控制自己微微有些发抖的嗓音：“你不能和我一起走吗？”
女人又有点遗憾的揉了揉他的脸，笑着说：“咱们才认识了不到一天，就又要分开了，我不能陪你走啊，陪你走了他怎么办。小鬼头这么精明，自己加油，勇敢点，你能走出去的。”说着握拳在他眼前挥舞，仿佛为他打气。
其实她感受到了男孩的情绪，但是她不准备在最后的时刻还要悲伤，而是强行给扳起他的头，认真的说道：“如果能出去，就要尽一切能力活着，而且要活得最好。不要把姐姐给你的镯子随便送人，不要喜欢一个姑娘就送，得送给你最后的妻子，因为我身上的镯子只剩下这一个了。”
他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哦”了一声。
“好了，”她松开了他的脸，转身就走，“本来应该把那把剑留给你才对，那才是男孩子用的东西。可惜他不在这里，不过也好，那把剑不是什么好东西，拿着说不定还是祸害。”
“我走了，你也走吧。”
看着女人红色的背影，他忽然有些着急，仿佛什么东西堵在喉咙和鼻子里，让他的脑子一片混沌，完全无法思考，只能凭着本能猛然站起来喊道：“你还没给我起名字啊！”
“萧良庸，怎么样？”女人回身笑着拉过他的手，在他手里一笔一划的写出了那个名字，说，“这是我早就想好的名字哦，好好记着。”
仿佛女人不是要去送死，而是踏青结束要和朋友分别，然后回家。她竟然还能谈笑如常。
男孩用力的点头说道：“我记住了！”
女人很开心的跟他回手道别，再次转身。
男孩忽然又喊道：“为什么姓萧，是你的姓吗？”
“不是啊！”女人没有转身，而是大声的回应道，“是萧然的姓。”
四周太黑，萧良庸已经看不见女人的身影，他忽然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那个女人叫什么名字。反而他一点也不感兴趣的那个男人的名字，却阴差阳错的知道了。
他在嘴里默默念了几遍自己的名字，把女人留下的干粮用力的扎在包袱里，用匕首穿着狠狠地绑在自己身上，把那个玉镯子贴肉放好。
停了一会儿，用力的抹去不知何时掉下的眼泪，一咬牙，向着前方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的水潭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