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左逢源在门口敲敲门，听到请进二字后拧开门，把丁小卫搡了进去，自己退了回去。马跃进一直看着丁小卫走近自己，脸上有点疲倦，但板得很严肃。丁小卫挺直胸脯坐下来，做好坦白从宽的思想准备。马跃进目光从丁小卫紧张的脸上移开，很随便地问：“丁书记，招商回来，有没有跟那个关老板联系呀？”聪明的丁小卫还是选择撒个小谎说：“联系过，他说近期准备来考察的。”但是，比他更聪明的马跃进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对他撒谎未作反应，只是像家长看着背书孩子似的，突然问：“那个关老板跟你什么关系？”丁小卫当然听出马跃进是在怀疑关明雷的来头，此时，他如果说出和马跃进同样的怀疑，可能会获得否定大道汽车工业城项目的指示，但是，鬼使神差，丁小卫突然发现，人一旦撒谎，便不再想自己捅破谎言，似乎那样后果比撒谎更加可怕。他稍加思考就回答：“是一个朋友介绍认识的朋友。”马跃进对朋友关系不太欣赏，特别是官场上的所谓朋友，十有八九是酒肉朋友，能办成什么大事，难说。他步步紧逼丁小卫，问：“他真的有那么多钱？”丁小卫神情放松地说：“看上去很有钱，他自己开着一辆一百多万的轿车，那天晚上我是坐他的车回宾馆的。不过，这人很实在。他说本来他没有那么多钱，他也不可能有那么多钱，但他的身后有美国的大财团，他们有钱。”“噢——”马跃进一切都明白了似的仰躺下去，放在老板桌上的手指头轮流叩击着桌面，发出有节奏的悦耳的声音。丁小卫的回答证实了马跃进的猜测，果真是一笔黑钱！不过，投下来就不再是黑钱了，也不用管它黑不黑。丁小卫适时从马跃进面前的桌上取过茶杯从饮水机取水。马跃进说：“你自己用纸杯喝水吧。”丁小卫真的发觉嗓子有点冒烟了，就从饮水机下面拿出一次性纸杯取了一杯凉水喝下去。马跃进又和颜悦色地问：“你和他联系时候，他没说再到其他地方投资吧？”丁小卫想起当初关明雷吹嘘到西部去的话，就说：“他老说他正在西部某个地方考察。”马跃进摆手说：“我是说他没说到咱们附近的黑山市去投资吧。”听马跃进的话外音是关明雷到黑山市去投资了？丁小卫一时发懵。
他相信当初在深更半夜认识关明雷，除小姐接触过关明雷，此前不可能有附近市去的人接触过关明雷，以后似乎也不可能。但是，他的确不知道关明雷有没有这个想法，只好如实回答：“关老板没说过这事。”马跃进这才抖出实底：“我刚才听到报告，黑山市招商团在我们那天离开宾馆时，釜底抽薪，单独找关老板挖汽车工业城项目，说他们市里有个破产的汽车修造厂，早年是列入国家汽车目录的，后来停了，大道牌汽车不用申报目录就可以嫁接直接生产，关老板对他们的合作方式很感兴趣，据说也签了意向书，有这事吗？”丁小卫一听先是一怔，反问：“真的？”“有人向我报告的。”马跃进也不是十分肯定。“不会吧？”丁小卫自言自语，但在他还没有想清这是怎么回事时，他突然发现，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因为马跃进是相信有这回事的。他顿时勃然大怒，义愤填膺，当着马跃进的面肆无忌惮，竟然撂下脸子骂娘：“妈的，太卑鄙了！太无耻了！堂堂的处级领导怎么能干出这种勾当，挖人墙脚，踩人脚后跟，摘现成的桃子，简直比强盗都不如。马市长，如果真有这事，我建议你该向地级市委报告，这不是以邻为壑吗？这不是屁股指挥脑袋吗？牛家山刚从白水调黑山做市长就过河拆桥，这是做人的道理吗？”丁小卫用愤怒的声音掩饰了自己对此事的一无所知，把马跃进的思维从关老板一方引向邻市一方。
马跃进当然理解部下的心情，他何尝不是气不打一处来呢？但他是一市之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而且现在是一人说了算的时候，他必须谨慎从事，从长计议，于是意味深长地说：“这就是市场经济啊，没有硝烟的战场，虽然不是你死我活，可也容不得我富他穷啊！”丁小卫还愤愤不平地想说什么，马跃进甩手示意他压压火，意思是你一片事业心责任感，精神可嘉，但工作不能意气用事。马跃进说：“这事也只是听说，有待核实清楚。如果真让他们挖了去，那么是他们不仁，也不要怪我不义，我只好去地级市委告他一状。我今天叫你来就是要告诉你，你引进的这个项目关系重大，责任重大，只能成功，不能流产，更不能花落人家，肥水外流。你要紧紧盯住关老板，关键时刻，为了全市经济的腾飞可以不择手段。我给你一个底线，只要他能来我市投资，什么都好说，什么条件都可以满足，我们给予他最大的优惠，包括必要时免费赠送土地。”马跃进说到激动处站起来，同时既是部署任务，也是下逐客令说：“你迅速跟关老板联系，就说是受我的委托，我们真诚邀请他来考察观光。联系的情况随时向我报告。”丁小卫再次临危受命，热血沸腾，风风火火走出马跃进办公室。下了市级机关办公大楼，丁小卫回想起刚才马跃进问的事，真糊涂了。黑山市在争关明雷手里的项目，这么说大道汽车工业城的事是真的喽？
既然是真的，那关明雷小子还那么抠门儿？如果不是真的，黑山市牛家山那家伙比猴子都精，他会轻易上当受骗？马跃进能这么重视？看来，那天夜晚遇上的关明雷说不定就是一个腰缠万贯的富翁，据说富翁大都是财不露富的，有的还有意装成穷光蛋。按照丁小卫的奇遇几率，可能路人都是富翁，但丁小卫恍恍惚惚相信他遇上的关明雷是个例外，关明雷极有可能就是一个亿万富翁。凭着那天晚上的交情，丁小卫相信能把关明雷请来。何况马跃进交给他的筹码很多，随意掏出一个，关明雷也会乐得屁颠颠地跑来。本来，丁小卫想当马跃进的面打电话给关明雷，以证实他和关老板关系铁到何等地步，但他翻遍提包，没找着关明雷的名片。于是，丁小卫风风火火走出马跃进办公室，直奔市区的家里，在上次南下招商丢下的一堆来不及整理的杂物中，好不容易找到他为关明雷做的那张名片，照着上面的手机号打过去。关机。再打，还是关机。跟关明雷联系上是在丁小卫经过了一天两夜的千百次呼唤之后。当时，丁小卫面临无法向马跃进交待的痛苦时刻，他准备再用一次谎言打发马跃进的多次催促，不然他实在是无法交差。他怀疑关明雷那小子是不是用得起手机，怀疑关明雷是不是胡乱诌一个手机号码给他，但就在这时，谢天谢地，终于打通了关明雷的手机，事实证明，关明雷是诚实的，丁小卫听到接通关明雷手机信号时，兴奋不已：“喂，是关老板吧，我是丁小卫呀！”丁小卫大声喊着。然而，关明雷对丁小卫自报家门的姓名麻木不仁，十分陌生，上来就吼：“不认识你，打错了！”丁小卫怕他关机，赶忙又跺脚又高声喊：“关老板，我那天半夜三更请你喝啤酒你忘了？”幸好关明雷没关手机，说：“请我喝啤酒的多了，怎么没一点印象。”丁小卫火烧心似的着急，把给他五百块钱请他坐主席台的事说了，像唤醒植物人似的想方设法唤起关明雷的记忆。“噢——”关明雷那头恍然大悟想起来了，发动了他那嘿嘿的笑声说，“噢——想起来了，丁书记，久违了，最近在内地各地飞来飞去的，飞得我晕头转向，连老朋友都想不起来了，对不起呀！”丁小卫说：“没什么，我这次给你打电话是奉我们马市长的指示，他真诚地邀请你到白水市来考察。”关明雷打断他的话说：“哎呀，实在对不起，最近活动排得满满的，脱不开身呀。这不，刚刚收到你们那里的黑山市委市政府的邀请函，请我马上过去考察他们汽车修造厂，我还在犹豫着哩。”丁小卫心里咯噔一下，想必正如马跃进听到的，确有其事。但是丁小卫还是对黑山市挖他们的墙角的过程颇感兴趣，他问：“他们怎么认识关老板的？”言下之意邻市鸡鸣狗盗，不值一提。关明雷说：“说来话长，那天你们走了，他们没走。
我离开宴会厅，他们就像黄鼠狼架鸡似的把我拖进休闲中心，死乞白赖要我潇洒，没办法，我只好潇洒一回啦。出来他们又跟我比喝啤酒，我一人把他们的市长、局长统统摆平啦，趁我高兴，他们提出要做大道汽车工业城项目，我也不好拒绝啦。”丁小卫气昏了头，忘乎所以，冲手机骂开了：“这帮王八蛋，虎口拔牙没本事，人嘴抢食倒有能耐。关老板，我们是老朋友了，不是我放他们的坏水，他们那里去不得，你可千万不要到他们那儿去呀！”关明雷吓得连忙问：“为什么？为什么？”丁小卫说：“人穷志短，狗急跳墙，那里人穷，普遍仇富，看见大老板就想杀。就是上个月吧，一个外商拖家带口到他们那里投资，一夜间，全家人身首分离，到现在还没破案。”关明雷吓得厉害，大声问：“真的？”丁小卫说：“骗你不是人。你到我们这来，我们这里政通人和，环境优美，保证你绝对安全，玩得痛快，过得潇洒，吃得开心，睡得放心。”也许是听出丁小卫言过其实，有粉饰太平之意，关明雷放松警惕，继续偏在邻市那一边。他说：“不过他们的政策很优惠的啦，一切手续都不要我操心，我只管开心就成了。”丁小卫像痴汉遇上朝三暮四的负心女郎一样气不得，恼不得，恨不得，爱不得，把仇恨转移到第三者身上，对黑山市又一次进行攻击说：“关老板，我敢说，不看不知道，你到我白水市走一趟，看看我们市委市政府还有全市一百多万人民是怎样亲商安商的。我们向你保证，我们的环境不比他们宽松，你不来，我们的政策不比他的优惠，你不来，我们的条件不比他们优越，你不来。你来了，保证你不想走了。”关明雷嘿嘿笑了，显得很为难说：“哎呀，我答应他们了，不然的话，你们也以市委市政府名义给我发个邀请函来，我一道安排时间飞过去。”丁小卫得寸进尺，说：“关老板，你只到我们这，他们那就别去了，去了你也没收获。”关明雷很果断地说：“干脆都不去了。”
丁小卫一听急了，连忙说：“好好好，我听你的，给你发个传真去。”于是，关明雷告诉了传真号。事不宜迟，丁小卫立即向马跃进汇报。马跃进指示左逢源，立即以市委市政府文件形式打一个邀请函传过去，同时做好迎接关老板考察的各项准备工作。然而，发过去的邀请函黄鹤一去，杳无音信。马跃进催得急，问关老板行程如何安排的，他不找关明雷，只找丁小卫催，催得丁小卫六神无主，日夜不宁。丁小卫一次又一次给关明雷打电话，打通的少，关机的多。
好不容易打通一次关明雷手机，关明雷烦烦地说：“收到了收到了，一旦行程安排好，就马上通知你们。”丁小卫把这话报告给马跃进。马跃进指示，死死盯住，千方百计阻止他到黑山市去。丁小卫口头上答应，但对阻止关明雷到黑山市考察仍然信心不足，虽然他说黑山市有外商被杀是事实，但是黑山市各方面条件的确比白水市好，这也是地级市里不争的事实。何况，人家的确有一个破产的汽车修造厂，白水市什么都没有，一片空地。空地哪里没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