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车上却一时冷场。吴中友老不正经，转身上来要掐丁小卫：“好你个丁小卫，你歪着心眼骂人哩。”马跃进却说：“小卫总结得好。”受到一把手肯定，吴中友只好松手。丁小卫一下意识到除水玲玲外，包括自己在内的一车人都大小是官，短信上的几句话虽然不算什么笑话，但给自己和他们全画了像。他知道出语伤了人，忙解释：“马市长，这不是我总结的，是左主任手机上短信，不信你们打开手机看看。”但大家没有兴致看手机短信，纷纷打起呵欠，乏了，睡。丁小卫一不小心走进一个圈套。他们一路上就这么乏了睡，醒了听笑话。历时两天，颠颠簸簸，累得腰酸背疼，终于来到南国名城。时值夜晚，南国名城火树银花，流光溢彩。丁小卫他们的考斯特面包车在城里走大街串小巷，豁然开朗地来到一家五星级宾馆停下。丁小卫他们陆续下车，手里的密码箱全让行李生接了去，码在行李车上推进宾馆。丁小卫打开房门，居然是个单间。一张床。房间小是小了点，但也还整洁紧凑，并不局促。凭他的经验，他没有资格享受单间，最多只能跟别人住一个豪华标间。但既然不是自己要住，别人早已分配好的，他就没有必要去争取两人住。坐在床头，打开电视。缓缓打开帷幕的屏幕上没有任何预告，没有任何前奏，直截了当出现一对赤裸男女性交的画面。丁小卫心头一紧，偷人似的紧张起来，掉进淫窝似的心慌意乱。天哪，电视上怎么放这种画面，幸好只他一人在看。
他慌忙把声音调到零。这种不堪入目的画面太具刺激力和诱惑力。丁小卫浑身热得有点发燥，心惊肉跳，一种犯罪的意识让他感到可怕。他调了别的台。别的台居然很正统。节目转换太快，丁小卫几乎没转过向来。正统节目很正统，但看了没多少兴致。丁小卫干脆关了电视，去了一趟卫生间，洗洗手，出门下楼。走出电梯，扑面是悠扬的钢琴曲。尽管大厅里逡巡着形形色色的客人，或左顾右盼，或东张西望，或三两聊天窃窃私语，却都对钢琴曲充耳不闻，而且目光摇曳地寻找着什么。丁小卫发现自己的好奇可能会引起人家的注意，便大模大样地背手在大厅里悠闲地踱步。“到二楼莲花餐厅来。”有人在喊。丁小卫仰头看见左逢源趴在二楼的栏杆上。小卫来到二楼莲花厅。吴中友等人早在那里诡谲地议论什么。不用问，丁小卫清楚他们都看到了房间电视上的画面。吴中友仕途到顶，一无所求，肆无忌惮地大谈观后感：“乖乖，出来走走，大不一样，思想又得到一次大解放。”马跃进还没下楼，凉菜早已摆上桌子。按惯例，今晚该喝两杯解解乏，但就因马跃进迟迟未到，饿着肚子的其他人就只好一口一口猛咽口水。水玲玲一路上被剥蚀的残妆明显在刚才进房间时得到了弥补，重新鲜艳夺目了。不过，换了一身晚装的水玲玲越加妩媚动人，楚楚可人。女人总是把自己当作男人眼前的一片风景，不时为男人创造一阵阵新奇。大概是肚子真的饿了，吴中友骂左逢源大内总管怎么当的，别拿豆沙不当干粮，拿政协领导不当干部，马跃进迟迟不下楼，去看看是不是马跃进跟地级市领导一桌。左逢源辩解说：“不可能，地级市委明天中午宴请，马市长正在地级市委刘副书记房间开会哩。你们打牌等着吧。小姐，拿牌来。”坐下打牌，丁小卫头脑里还在想到底来南方名城干什么的问题。心有所想，口有所出，起牌时就自言自语起来：“唉，浑身是事，跑这千里之外来打牌，这做的是哪门子事。”对门吴中友说：“不是我批评你，小卫，别乍买小猪筛细糠，当官当到这份上还不明白？什么是工作？打牌是工作，吃饭是工作，跑千里之外来打牌吃饭更是重要工作。你要是想进步，就得对上负责，围着上级领导转，干给上级领导看，你在乡里干，累死了，没用。”丁小卫对主席这话未置可否。
吴中友说的在理。但有为才有位。丁小卫新官上任三把火，一把没烧就跑了出来，他感觉就像一堆柴火没烧就被闷掉了。他嘴里咕咕噜噜：“真的弄不明白，千里迢迢来这有我们什么事？”吴中友说：“根据我的揣摩，马跃进对乡下工作太理解了，整天起早贪黑地卖命，他看你们几个驴前马后的跟他干，没有功劳还有苦劳，没有苦劳还有疲劳，带你来招商是假，出来玩玩转转，开开眼界是真。左主任，是不是啊？”左逢源不敢表态，说：“你老人家大彻大悟，哪有错过的。”吴中友说：“反正，我这趟是要多走走多看看的。” 第一把，吴中友出牌，没打过去。吴中友气急败坏，怨小卫配合不够，该出手时不出手，该软不软。赢得起输不起的吴中友没有自知之明，别人早不跟他打政治牌了，他便把气撒到小卫头上。小卫反唇相讥，点了他几张臭牌。他自知理亏，摔下牌不打了。这正合小卫和其他两个人的心意。终于，马跃进开会回来了，一脸的沉重，坐到主人位子上说了句：“吃饭。”左逢源俯首帖耳请示：“是不是喝两杯解解乏。”马跃进眼一挑：“夜里还要工作，喝什么酒。”一直叫嚣要弄两杯兑现路上罚酒的吴中友是个见风使舵的人，忙附和马跃进说：“有酒回家喝去，不去瞎花冤枉钱，吃便饭。”左逢源立即催叉手站在门边的小姐把酒席改成便饭。小姐不让，说下了单子，必须赔付损失。左逢源拥出小姐，嘀嘀咕咕一阵，把酒席改成便饭了。
马跃进怕拂了大家兴致，解释说：“喝酒太浪费时间，马上要有任务，回去再喝个痛快。”说完，埋头扒起米饭。丁小卫多少有点紧张。他从马跃进的脸色和语气中感到，马跃进的压力很大。市长有压力，自然他不能独自承担。压力是要层层传递的。有句话说得好，千斤重担众人挑，人人头上有指标。看来，不久前还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一身轻松马上就可能重任在肩了。世上本来就是没有免费的午餐，大老远地跑来没事转一圈，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但会是什么重任呢？丁小卫想，无非是招商的事呗。他悄悄问左逢源：“什么事？”左逢源作沉思状说：“打前站的同志按照地级市的统一部署，一切都准备好，不会出什么岔子，会有什么事呢？不知道。”左逢源都不知，那说明是刚刚马跃进才领回的任务。马跃进第一个放下碗，拿一根牙签就走，留下一句话：“吃完饭都到我房间去。”丁小卫扔下饭碗，回到自己房间。本来还惦记着电视上那些乱七八糟的淫秽画面的，但没有时间再看了。插上门牌就显示出来的电视刚响几声，丁小卫取了笔记本，顺手取下取电门牌，去了马跃进房间。马跃进住的是一个豪华套房。白水市团团长，待遇当然不同。即使不是团长，丁小卫出差也休想跟马跃进比。马跃进住套房理所当然。套房外间会客室摆放着鲜花水果，比起丁小卫的单间高了许多档次。市四套班子领导和几个乡镇书记都到了。丁小卫在墙角的沙发上坐下来。
马跃进翻开笔记本放在面前玻璃茶几上，看了几眼就仰躺在沙发里说：“地级市委刘副书记刚才召开预备会，部署明天上午招商会签约仪式的各项准备工作。地级市委高度重视这次南下招商活动，明天一早市委书记、市长都要到会，并亲自主持会议。因此，这次招商会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那么，成功的标志是什么？重要标志就是签约项目和协议利用外资多少。刘副书记对以前在家敲定的十四个签约项目不满意，嫌少，要求明天起码要签到六十个，在这里造成强烈的轰动效应。这样，四十六个空头怎么办？让各市、区讨论。我说，根据我市招商的经验，是洽谈在会前，签约在会中，落实在会后。既然前面没有洽谈，明天会上就不可能有什么签约。刘副书记手一挥说，不要强调客观理由，我们就是要超常规思维，跨时空运作，创造前人没有创造过的奇迹。我只看结果，不问过程。明天会上，你市要确保再增加八个项目，这是硬任务，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你们听听，刘副书记是分管政工的副书记，又兼着组织部长，让他分管招商引资，明摆着是要把各人头上的乌纱帽跟招商项目放在一起拎在他手上。大家看看，现在快晚上十点了，我们到哪去弄八个项目明天签约去？”丁小卫倒吸一口凉气。和不少人一起不约而同地看看表，已经是接近晚上十点。心里一急，丁小卫破天荒地打了个头炮发言：“马市长，要是在本市，这事情好办，别说八个项目，就是一百个也好签。可现在咱们身在异地，人地两生，举目无亲，离举行签约仪式也就不到十一个小时，别说项目是一个个经济实体，就是一个泥团，现捏也捏不出一个项目来呀。”丁小卫相信自己陈述的观点印证而且丰富了马跃进在市委刘副书记面前提出的观点，这是保持一致的体现。但没想到，马跃进一如市委刘副书记，一拍茶几，脸一冷，声色俱厉地说：“别跟我七十二个郎的当，市里压给我，我就压给你们。现在，统一思想已经来不及了，服从要干，不服从也要干。我把任务分一下。
除吴主席外，在座的每人一个项目，确保明早把签约人连同文本一道报左主任那儿。你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就是挖地三尺也要给我把八个项目弄出来！”丁小卫在笔记本上记着什么，其实头脑里空空如也，脸沉重得能拧下水来。马跃进话停了，目视大家，等着大家表态，但没有一个慷慨激昂表态的。谁都清楚，这任务完成不了。但非得完成。吴中友插科打诨说：“小卫，拿条大鱼给他们看看，咱们政协出来的干部个个都是好样的。说不定，刘副书记一高兴提你当副市长了。”丁小卫说：“你就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了，任务压在你头上你也得受着。”吴中友说：“我只参政议政，关我什么屁事。”“大家分头行动吧！”马跃进下了逐客令。丁小卫和大家一起往外走。马跃进喊他回来吩咐说：“你们乡要确保一个千万元以上的项目签约，这次要看你的聪明才智了，快去行动吧。”马跃进递张大红请柬给他，“地级市里发的，拿着，有用。”回到自己房间，丁小卫一直在想马跃进发挥聪明才智的话，反复思考才智如何发挥。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一筹莫展。突然，他又跃起来，心里一紧，要是其他人完成了任务，独他一人完不成，那他岂不当了靶子挨冲吗？怎么办？丁小卫想起左逢源，抓起床头电话，给左逢源房间打电话：“左主任还没睡呀。”“这一夜别想睡喽，你在哪？”左逢源也一肚子委屈，但语气很迫切。丁小卫说：“在房间。”左逢源一听仿佛大惊失色：“啊，你还能坐住！还想睡觉！赶快出去吧，时间不等人呀。”丁小卫说：“没有目标，我怎么出去？”左逢源不便把话说透，烦烦地说：“你出去找吧。”就挂了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