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中生有的过程是一种十分艰辛的过程。离开宴会厅，马跃进一反雷打不动的午休习惯，把吴中友、左逢源叫到自己宿舍。他的宿舍就在宾馆里，和关明雷住的贵宾楼开窗可以拉家常。但是，近在咫尺，却各怀心思。马跃进今天踌躇满志，志在必得的神色溢于言表。但马跃进虽为行政长官，却一直擅长做思想政治工作，他必须首先在小范围内统一思想，他循循善诱地说：“我们研究一下下一步怎么运作汽车工业城的事。我想首先告诉你们的是，那天市委刘副书记最后把我留下，提出要把这个项目平调到地级市里，我坚决没同意。”吴中友和左逢源一听都惊诧莫名。左逢源哭笑不得，鼓足勇气对马跃进说：“捕风捉影的事还真当那么回事了。”话一出口立即遭到马跃进的批驳：“怎么，连你的思想到现在还没转过弯来？作为领导身边的同志，你这样怎么去做其他人工作，捕风捉影，能大变出活人？捕风捉影，能那么精通汽车？不要怀疑一切，消极应付，要主动为领导出谋划策，献计献策，分忧解难。”
左逢源非常明智，见好就收，就这样已经引起马跃进的不满了，装出很受委屈的样子，说：“我这也是提醒一下，我们不要被一时假像所迷惑，不要被一时胜利冲昏了头脑，慎重对待这件事情。我们对关老板的真正来头还不是很清楚，就要往最坏处去想，假如，我只是说假如，假如这是一场骗局，怎么办？”马跃进听不得泄气的话，更对前进道路上的绊脚石恨之入骨，对左逢源的怀疑论嗤之以鼻。他说：“像你这样缩手缩脚，畏首畏尾，八辈子干不成大事，做事就是要敢试敢闯，汽车工业城项目，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至于关老板身份，名片上写得很清楚，台湾关氏实业有限公司董事长，我最清楚，不用怀疑。”左逢源还是说：“马市长，我们不能不计算一下这样做的成本，比如，占用农民土地问题，失地农民生存问题，假如大道汽车不存在，你们领导的责任问题……”“好了好了，哪那么多问题，我看是你的脑子有问题。我可要提醒你，左逢源，你可别坐错板凳啊，抱着僵尸不放没有好结果的。”左逢源知道马跃进说的僵尸是指市委书记郝为民，他奇怪马跃进动辄就把他和郝为民扯到一块，尽管一肚子不满，但只好收敛。
马跃进把左逢源的话头堵住，转而问吴中友：“你怎么看？”吴中友老谋深算，见风使舵，他虽然很赞成左逢源的担心，但是，他更清楚马跃进此时要的是统一思想，与其逆水行舟，不如顺水推舟，他不比左逢源的担心少，但是他还是一腔热情、义愤填膺地说：“我对地级市里这种做法坚决反对，黑山挖了我们的墙角，地级市里又要巧取豪夺，我看，马市长，我们是不是要想个万全之策，把大道汽车工业城项目牢牢拴在白水。”吴中友一下点到马跃进的兴奋点。马跃进说：“我这几天一直盘算这件事，现在关老板在我们手里，但项目能不能落在白水还没有一个准信，我们既不能打草惊蛇，手忙脚乱，又不能坐以待毙，无所作为。我想，黑山签了协议，地级市里虎视眈眈，我们就给他来个快刀斩乱麻，趁其不备，出其不意，抢先一步把事情办了，我想后天举行个隆重的大道汽车工业城开工典礼，你们看怎样？”吴中友眼睛一亮，拍手叫绝：“好，这样一举两得，叫黑山的纸上谈兵成为一纸空文，叫地级市里的平调念头胎死腹中，我们把一对新人打扮打扮塞进洞房，生米煮成熟饭，不愁不和我们同舟共济。”马跃进听了频频点头。左逢源总是不识相，还在那儿作一副忧国忧民的沉思状。马跃进请他说说看，他才如梦初醒，说：“啊，我想这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一厢情愿的事，弄不好蛋打鸡飞，假如关老板不同意……”马跃进说：“你哪那么多‘假如’，现在我们不是讨论能不能办，而是讨论怎么办？你的思想总是慢人一拍，滞后一步。”左逢源一看二比一，两个赞成，只他一人持不同政见，而且职务最小，于事无补，只好说：“好好，我拥护举行开工典礼，可我想提醒一下，这么大项目没有科研论证，没有设计就开工不是天方夜谭吗？”马跃进没想到这一点，或说想过没把这个环节当作重大事项，他略略沉思一下，说：“这个问题不是问题，我们就是要打破一切常规做事，凡事按部就班，黄花菜早就凉了，要不惜一切代价让开工典礼如期举行。”左逢源想说什么，但又咽了回去。马跃进铁了心要一意孤行，左逢源回天无力。其实，统一思想的过程就是一个强奸民意的过程。接下来马跃进本来想请左逢源去筹办开工典礼的，发现左逢源迂腐不堪，心存顾虑，干脆把这一重担交给吴中友去办了。就在吴中友和左逢源准备离开马跃进宿舍时，马跃进接到丁小卫打来手机，听声音丁小卫一定是躲在一个离关明雷不远的地方。
丁小卫鬼鬼祟祟，神秘兮兮地向马跃进报告：“关老板的箱里有四张美元支票，3860万呀！”马跃进本能地问：“真的假的？”丁小卫说：“是美国一家银行驻深圳办事处的支票，我也不懂真假。”马跃进问：“是准备来白水投资的吗？”丁小卫说：“我想是的，如果投在黑山他就不会带到白水来了。”马跃进说：“对，乖乖，3860万美元，三七二十一、七九六十三，妈呀，就是三亿多人民币呀，丢在白水就是一座金山呐，你要把他稳住。”丁小卫得令：“嗯，我劝他放在保险柜里了。”马跃进关了手机，用胜利的目光看着吴中友和左逢源：“怎样，投资美元都带来了，无论如何，要把这笔钱留在白水。”吴中友和左逢源这次都没附和，只是看着马跃进，急着想走。马跃进手机又响起来，还是丁小卫。马跃进说：“又有什么情况？”丁小卫说：“我话还没说完，黑山市给了关明雷十万块现金，真真切切，十摞刷刷响的一百块人民币，我帮他拿到保险柜的。”马跃进警惕地问：“干什么用的？”丁小卫说：“说是给关老板作路费，我看不像。”马跃进说：“你弄清楚，防止我们因小失大，必要时刻该出手时就出手，你问关老板还有什么要求？”丁小卫接受了任务。关了手机，马跃进信心百倍。他告诫左逢源：“怎样，关老板把美元支票都带来了。”左逢源明显地苦笑一声，但丝毫没动摇马跃进对大道汽车工业城项目的决心。马跃进对左逢源说：“你把中行贾行长电话要通，我要跟他说话。”左逢源翻着随身携带的小电话号码本，找贾行长电话，要通了贾行长，把手机送给马跃进。马跃进接过手机问：“贾行长，美元支票怎么用？”贾行长在电话里说：“支票首先要分清真假，辨别真假市行还不行，只能到省行验证。”马跃进跺脚：“我不问你真假，我问你怎么用。”贾行长在手机里笑：“当然是兑换成人民币用，但要经省行验出真伪。”马跃进恼火：“现在从你那兑现成人民币不行吗？”贾行长回答十分坚定：“不行。”马跃进把手机递给左逢源，骂道：“笨蛋！”骂谁呢？好像在骂他自己。马跃进像进入临战状态下的前线指挥员在调兵遣将，大脑在高速运转，他一时要吴中友给工商局长打电话，话刚出口，又改叫左逢源说：“你打电话给工商局长，就说我说的，叫他十万火急把大道汽车工业有限公司注册登记了，越快越好，要体现白水人干事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左逢源心想，郝为民在白水主政时，你马跃进不显山不露水的，工作上处处被动，现在主持工作就要说死就闭眼，要雷厉风行，哪都能赶上你的嘴巴来得快呀。
他把工商局李局长的手机要通了，但没把手机递给马跃进，他要用法律的手段把这事给拖住，顶不住，拖住也好。他直接问李局长：“现在就注册一个外资企业可以吗？”李局长说：“三千万美元以下可以，再多要省里和国家审批。”左逢源好像把丁小卫报告的情况忘了，问李局长：“没钱也能注册？”马跃进一听，瞪大眼：“三个多亿的支票，怎么没钱？”左逢源充耳不闻，熟视无睹，因为他坚信关明雷是不可能有钱的，要说有钱，那也是假钱，因此他继续坚持自己的问话，而且声音很大说：“一分钱没有也能注册？”李局长说：“根据外商投资企业法规定，对外资企业实行认缴制，可以零资金登记注册，不过，认缴期内资金如不到账可以取消登记。”左逢源不相信，又问一遍，回答还是很坚决，几乎法律条文一样准确无误。马跃进早已听到李局长的回答，喜形于色，说：“这更好办了，我们立即把公司注册下来，公司名称叫丁小卫再征求一下关老板意见。”他交待吴中友，迅速在开发区布置汽车工业城开工典礼现场，起草通知部委办局和乡党委政府一把手全部参加，声势要大，场面要壮观，气氛要热烈。吴中友立即准备去了。马跃进还没上床，水玲玲用手机就向马跃进报告，关老板房间传出打闹声，不久一个女的披头散发跑出来了。“看清是什么人了吗？”“好像是那个姓胡的。”“是她？她想干什么？”“不知道。她是不是三陪女？”“不是，她是丁小卫的表妹，大道汽车工业城项目解说员。怎么，她向关老板卖淫了？”“还没有证据，不过，她的出现对客商的影响肯定不好。”“对，玲玲，你越来越成熟了。你们要注意观察总统套房的动静，不要让客商跑了，也不要让闲散人等打扰客商休息。”“要是客商有特殊要求怎么办？”“尽量满足，毕竟人家不能拖家带口到白水来，是不是啊，人之常情嘛。”他们的工作汇报请示更多一层知己知彼的心心相印，无拘无束的放言无忌，同时约好下一次的会面地点。水玲玲现在是宾馆总经理了，行动更加自由，说话更加有用，正像马跃进给她灌输的那样，她领略到了权力的魅力。于是，她的欲望也在不断膨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