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汽车展上的宣传画尽管非常漂亮，甚至连宣传画上的实物也触手可摸，但那离今天的与会者心理距离毕竟十分遥远。确切地说，别人的孩子再好是别人的，而今天关明雷拿出宣传画，也许画面上的汽车依然陈旧，价格低廉，在座的领导未必愿坐，但大家心理上似乎觉得，那可能是自己孩子，是可能从白水市开发区开出的汽车，那就有一种亲和力。丁小卫和大家一样，想近距离看一看关明雷把什么样的汽车搬到白水来。但关明雷对丁小卫的好奇缺少理解，更不表示同情，他只把那几张彩色宣传画很有顺序似的排列在自己的面前，压在肘下。目光盯着的同时，按图索骥，如数家珍地开始介绍大道汽车工业城的项目。关明雷说：“大道汽车工业城项目是一个混血儿，它将利用韩国现代汽车的制造技术，美国佬雄厚的国际资本和台湾先进的管理理念以及内地丰富的资源和广阔的市场空间，实现成功对接诞生出的一个转基因的混血儿。大道牌家用商旅汽车，大家看，就是这一种。”关明雷把面前的一张彩页举起来，做一个扇形运动。与会者的目光随着他的手在移动。摘下眼镜的几位领导重新戴上眼镜，不过看得依然吃力，有的就站起来，伸出手去，想要过去看个仔细，但关明雷没有响应，依然拿着那几张彩页。丁小卫发现吴中友看得非常吃力，就想接过来传递过去，可关明雷又把彩页放在自己的肘下压紧了。丁小卫只看到上面有一辆比面包车小比小轿车大的一种车型的照片。关明雷说：“这种流线型商旅车，柴油动力，1 8升排量，无级变速，每辆估计售价6万到7万人民币，具有广阔的市场前景。”与会中有懂汽车的一听吃惊不小，摇头不信。但马跃进听出兴致，连忙问：“年产量多少？”关明雷说：“一期年产20万辆。”马跃进翻眼计算一下，忽然说：“那就是一年120亿的销售收入？”关明雷说：“对，二期上去以后将突破50万辆。”大家开始交头接耳，会场上嗡嗡一片，有人酝酿着发难。特别是左逢源，他一直用审视的目光在打量着对面的关明雷，他将信将疑。在这样的洽谈会上，除市级领导，别人纵有一肚子话也不便去问，但几个市领导在场，却都在附和。本来轮不上左逢源说话，但是，他还是直逼关明雷说：“请问，你的这种家用商旅车有多大的市场前景？”关明雷胸有成竹，对答如流：“市场无限大。各位领导稍加思考便不难发现，汽车消费已经成为内地继住房消费之后的第二大消费，我们暂且不说内地几年后实现小康社会的目标，单就按照一些人说的20%人掌握着80%的财富去算，内地10个人中用你们的话说起码有两人达到小康了，也就是说人均收入超过了3000美元，可以用上家用汽车了。那么，13亿人口中的20%也就是26亿人要用家庭汽车，而且这个数字在不断增加，这是多么大的市场空间！别说我的大道汽车年产20万辆，就是100万辆也很难满足市场需求啊。这只是理论数据，而实际上中国已经形成了大量的中产阶层，他们是家用汽车的消费群体。更为重要的，我不知道大家注意到了没有，全球金融危机，中国经济率先回暖。去年全国汽车销量突破2000万辆。怎么，你对大道汽车的市场前景还有什么担心吗？”关明雷说得有人频频点头。马跃进侧目盯着左逢源，那意思是，你想干什么？左逢源对他视而不见，继续发难，说：“请问关老板，这么大的项目投资从何而来？”
马跃进害怕关明雷尴尬，把事情搞砸，抢先回答：“这个不用你操心。”他以为关明雷会对钱的问题避而不谈，但是他错了，左逢源也错了，关明雷嘿嘿大笑，说：“这个问题问得好。有钱说话才硬气，没钱什么事情也干不成，既然在内地投下这个项目，钱的问题我自然会考虑在先的。刚才我说了，我们用美国佬的国际资本投这个项目，可能是大家没听明白。我这里带了一点钱来。”关明雷边说边打开皮包，从中取出几张支票，说：“这是我带来的注册资金。”抬头示意丁小卫拿去让大家开开眼。丁小卫从关明雷手里接过那几张支票，自己先仔细看看。虽然在宾馆他发现过这几张支票，但对支票的真伪一直放心不下。不过，凭他浅薄的金融知识，实在看不出支票的真假来，当然，更不便说出自己的心思。他把支票首先交给马跃进。马跃进尽管从丁小卫那儿听说了支票的事，但还是异常激动地接过支票，惊讶地说：“美金！”看完后把几张支票分发给副市长和吴中友。吴中友向一侧逐一传过去。左逢源拿到支票翻来覆去看个究竟，又举起来冲着灯光看，目光是怀疑的，但似乎说不出有什么破绽。他没有逐个传下去让另一侧的人开眼，而是仰躺下去，远远地招呼中行贾行长。贾行长伸出手去接过支票，戴上眼镜仔细瞅，又取下眼镜远远地看，一言未发，传给身边的人。几张支票掀起会场一个小小的高潮。关明雷肥硕的脸上表情复杂地看着对面一群人的脸，有的好奇，有的惊讶，有的不屑一顾，有的不懂装懂频频点头，窃窃私语。左逢源起座，招手带出中行贾行长，两人走出门。“真的假的？”贾行长说：“看不出来假。”主持洽谈会的马跃进看有人走动，迅速叫丁小卫收回支票，交给关明雷，然后要求市有关部门谈一谈围绕大道汽车工业城项目如何提供优质服务。
根据马跃进的事先安排，招商引资，是第一政绩，也是天下第一难，千万不能刁难客商，不仅不能刁难，而且要提供一切便利，各单位只谈服务，不谈条件，只讲付出，不讲回报，一切围绕项目能不能上，一切以客商满意不满意，答应不答应作为招商引资工作好坏的标准。因此，单位负责人的表态简明扼要，措施扎实，纷纷把分内的工作放到桌面上来。建设规划局长面前的项目规划书，国土局长面前放着土地使用证，工商局长面前放着营业执照，个个都准备好见面礼。马跃进最后说：“关老板看到了吧，白水市的服务态度，服务质量，绝对是一流的，你满意不满意？”关明雷及时奉承说：“满意满意，我看白水市里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有在座各位的鼎力支持，我看项目差不多能开工了，哈哈哈。”谁都看出来了，关明雷这是随口开了一句玩笑，想把气氛搞热闹一点。因此，大家跟着笑起来。不过早已想让关明雷知道明天举行项目开工典礼的马跃进，一直苦于找不到由头，现在关明雷自己说出这话来，马跃进借梯上房，顺坡下驴，趁热打铁，一拍桌子说：“就听关老板的，明天就举行项目开工典礼，就这么定了，关老板。”关明雷一怔，没回过神，想了想，说：“哎呀，我只不过是开了句玩笑。”马跃进说：“关老板，项目早一天开工，早一天投产，早一天赚大钱，时间就是金钱，用不着犹豫，我们白水市四套班子的意见跟你关老板的意见不谋而合，一拍即合。
明天举行开工典礼，你答应一声，一切工作我们来做。”关明雷说：“马市长，我觉得今天讨论开工的事为时过早，我们能否放一放，谈谈项目的其他事情。”马跃进说：“关老板，你也说了，万事俱备只欠东风，项目已经具备了开工条件了。”关明雷沉默不语，气氛一时紧张。关明雷要是知道白水市把开工典礼的通知发了出去，现场已经准备好，那将更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并很有可能借此发火，借题发挥，中止项目洽谈。丁小卫害怕会场上有人说出这层意思，他对关明雷说：“关老板，我看时机已经成熟，可以搞个开工典礼。”关明雷侧过身子对丁小卫说：“我跟黑山那边签了约，到白水这边开工，这事不好办。”马跃进抢过话头说：“黑山跟你签了协议，可他们的服务跟不上，怎么能在他那儿开工呢，他们给你当场提供几证了嘛？”关明雷依旧面存难色，说：“那当然没有，不过开工这是大事，需要投资方同意才行。”马跃进激动或者着急地站起来，拉过椅子，快步走到对面关明雷身边，双手抓住关明雷的手，声情并茂地说：“关老板，你就别客气了，我还不了解你吗，凭你的雄才大略，远见卓识，稳重可靠，你说项目落在哪就在哪，美国佬不都听你的嘛。”然而，关明雷还是从马跃进手里抽出自己的手，放到桌面上直摆，连连说：“不行不行，工作没做到家就开工，造成损失算谁的？”马跃进拍着胸脯说：“一切损失算我的，行了吧。”关明雷说：“我想不通，你们急着要开工干吗？”马跃进设身处地地说：“关老板，你现在不是外人了。我不瞒你说，现在招商引资任务这么重，压力这么大，能留住你这样的大老板不容易呀！你看，我们四套班子领导放下一切工作来陪你，说明什么？说明我们的中心工作就是招商引资，说明我们待客商如上帝，说明我们为了地方经济发展尽心竭力。这一点，请关老板务必给予理解和支持。”关明雷拍拍马跃进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马市长，我理解你们的难处，可是，我真的不能答应你们马上开工，那样草率损失就大了。”马跃进说：“关老板，你要怕损失，前期投入由白水市先垫付，包括标准化厂房，我们保证先建好。怎样？”关明雷直直地看着丁小卫，不做声了。丁小卫说：“马市长一片苦心，诚意可鉴。关老板你就答应了吧。”关明雷目光迷离地摇摇头。马跃进急出汗水了，抓过关明雷用过的湿毛巾抹了一下额头和脖子，干净利落地拍一下桌子，说：“关老板，不瞒你说，我们开工现场都准备好了，就请你出个场。”丁小卫惊诧不已地看着马跃进。猝不及防的关明雷反而突然平静下来，点着头说：“原来如此。我看这样吧，具体事情找我的内地总代理丁小卫先生交涉吧。”一座震惊。
丁小卫也张大嘴巴欲辩已枉然地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但马跃进终于找到了一个台阶，他十分庄重地握了握关明雷的手，说：“那一切就好办了。”然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宣布洽谈会最后一个程序：举行赠地仪式。工作人员在关明雷身后悄然拉下欢迎横幅，露出一直藏在欢迎横幅后面的会标，两名身裹旗袍的礼仪小姐从角门托着干红酒杯的盘子款款走进来，电视台、报社的摄影记着在关明雷对面背靠墙选着角度调着光圈。坐在桌子一边的白水市要员纷纷的起来站到会标下面，丁小卫也在之列。他看出关明雷对这一高潮性的议程有点不能适应，并且还想推辞，便连忙在请他站到会标下的时候，附在关明雷耳边说：“你别再难为他们了。”果真，关明雷就很高兴地跟马跃进站在一起了。国土局长早把土地证交给一个礼仪小姐用盘子托上来，马跃进先背了一段台词，一字一顿地说：“台湾关氏实业有限公司董事长关明雷先生在白水市投资建设大道汽车工业城，项目一期投资八亿美元，用地三千亩。为表达我们的诚意，经白水市四套班子研究，决定无偿赠送关明雷先生七通一平土地五百亩，请关先生笑纳。”关明雷从马跃进手中接过五百亩的土地使用证，一脸庄重，一言不发。马跃进一只手依然捏住土地使用证，一手握住关明雷的手，双方面向记者拍了几张照片后，马跃进说：“关老板，就这么定了，请你明天光临大道汽车工业城开工典礼。”关明雷还是那一句：“找我的总代理丁小卫先生谈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