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关明雷下逐客令的是左逢源。当天上午，左逢源接过水玲玲递上的接待费凭证，一看封面的总账就拉长了脸，不再细看就盯住水玲玲问：“这月超支这么多，你想糊弄我。”“不敢，不敢。”水玲玲把本月几大笔账如数家珍报给他听。“那个骗子的住宿费谁叫你算进去的？”“不算进去那谁给呀，当时是你安排的。”左逢源直言不讳说关明雷是个骗子，虽然在马跃进面前找不到证明关明雷是骗子的充足证据，但是凭他的感觉，凭他多年历练出来的察言观色，他敢肯定，关明雷是个骗子。在很多场合，他都对大道汽车工业城颇有微词，只是当着马跃进的面不好说什么，但他尽可能地找理由不参加接待关明雷的活动，对关明雷住宿产生的费用当然他更不可能认可。他沉思一会儿：“要么，叫那个骗子出血，要么，叫丁小卫埋单。”总之，两难选择，其结果就是一个目的，关明雷走人，大道汽车工业城胎死腹中。左逢源决定来个釜底抽薪。“多少钱？”他问水玲玲。“十八万，今天还没算进去。”左逢源霍地站起来，睁大眼睛瞪着水玲玲，好久没说出话。如此大的数额，没有任何思想准备，没有任何人向他通报，他不可能同意这笔莫名其妙的开支，纳税人的钱也不是谁想怎么花就怎么花的，同时，更主要的，他决定不了一次这么大的开支，必须事先报马市长同意。他把桌上的凭证拿着去找马跃进。马跃进虽然和水玲玲关系暧昧，恨不得把所有好处都给水玲玲，但是他哪管得了这些具体的烂事，况且是左逢源拿着单子向他汇报，别给他落下什么把柄传到郝为民那去，因此听他汇报一半，就很不耐烦地挥手说：“去去，按惯例办去。”回到自己办公室，左逢源把凭证扔给水玲玲说：“回去先把那个骗子的房费结清再来找我。”“他要不给呢？”“撵他滚蛋！”“我可不敢，马市长要咱们待客商如亲人，真要撵他滚蛋，那就怕我先滚蛋。”“要不你就给免了？”左逢源笑笑说。水玲玲打心底对关明雷的来头有怀疑，加上左逢源火上浇油，回到宾馆就派小姐上门要钱去。丁小卫赶到宾馆时，正赶上关明雷怒气冲天、歇斯底里地拖着胡艳艳出门。胡艳艳哪是关明雷的对手，关明雷拎小鸡似的把她提出门外，胡艳艳不走，但挣脱不掉。
丁小卫一脸茫然，不知所措。关明雷逮眼看到他来，放下手里的密码箱，同时放了胡艳艳，用手点着丁小卫的脑袋直呼其名地责问：“丁小卫，你不能这么跟我玩呀，你口口声声说白水的投资环境多好多好，把我拴在这里快两个月，结果怎样？好个屁！你，马跃进，吴中友，你们统统是一帮骗子。我走遍内地，还没有哪里逼上门要我掏房钱的，白水独一无二！妈的，说什么国际惯例，惯例我懂得多了，没白水这么不懂惯例的。”不用胡艳艳多此一举的翻译，丁小卫真真切切听懂了关明雷的每一句话，同时，丁小卫像迎风走在细雨中一样，脸上溅满关明雷臭烘烘的唾沫星子，他连眼眨都没敢眨，更不说挥手抹一把湿漉漉的脸了。他直愣愣地看着关明雷，等着他发作完。关明雷气得脸色发青，最后说不出话来，转头进屋，把密码箱随意往沙发上一摔，像一袋草包重重倒在沙发上，还是手指丁小卫说：“你看怎么办吧，我是你介绍来的，你又是我的总代理，你说这事你管不管？”丁小卫一时不知说什么好，表现出爱莫能助、无可奈何的样子。“有话好好说嘛。”胡艳艳受不了关明雷对丁小卫的横加指责。“有什么好说的！”关明雷成了火药筒，点火就着，谁惹向谁发火。他瞪起的眼睛要给胡艳艳吃下去似的，吓得胡艳艳一声不吭，在一旁只顾揉自己的手腕子。她让大刀死死攥过的手腕子都紫了。丁小卫坐下来，心里窝着一腔怒火，但脸上还挂着心平气和的微笑，事到如今，他不能没有关明雷。关对他的指责毫无道理，他完全可以不理不睬，但是他像欠了关明雷八辈子人情似的，只能无怨无悔。只是他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如此突如其来，如此不可收拾，他在工地上正干得热火朝天，后院怎么会起火的？他不得而知。他劝道：“关老板息怒，不知不招罪，我一直在大道汽车工业城建设工地上，你总不能冤枉我吧。到底是怎么回事？”关明雷根本不愿回答，气得如牛负重，呼呼喘粗气。胡艳艳替他把事情经过简单扼要说了一遍。丁小卫边听边思考，听完站起来，拍着胸口说：“关老板，这是一场误会，我马上去澄清一下，你是白水市委市政府的客商，哪个胆大包天，怎敢如此无理。你们放心住下，我去把事情摆平。”说完抬腿走人，没走几步又折回来说，“胡秘书，你千万要留住关老板呀。”
丁小卫本来以为是宾馆里闹的鬼，见钱眼开，不顾大局，不讲政治，胆敢撵客商走人。他愤愤不已，找到坐在大厅茶吧的水玲玲，直截了当问：“关老板少你多少钱？”彼此都很熟，水玲玲很有礼貌请他坐下谈。丁小卫不坐，窝一肚子火站着，他想在短时间内把事情摆平，但是他错了。水玲玲对丁小卫无所求，无欲则刚，自然公事公办：“实话实说，十八万多。”“这么多？！”丁小卫大吃一惊，心里咯噔一下，发现一时摆平可能不容易。欠账还钱，天经地义，丁小卫自知三两百块钱，水玲玲会给他面子，但现在是十八万，怕是亲娘老子来也摆不平。丁小卫坐下来，竭力保持心平气和，脸上也渐渐好看多了，他说：“是不是弄错了，怎么会有这么多房费？”水玲玲笑笑说：“丁主任，四星级宾馆，无论在哪个地方，总统套房一天的房费都超过两万，咱白水市造起四星级宾馆养不起，总统套房一天才9999元，打完折也只有6666元，可还是无人问津。这次市委市政府大出血，安排客商住进来。关老板是什么时候入住的，你算算吧。”丁小卫对具体房价不感兴趣，他要澄清的是这件事：“我不管9999还是6666，我要告诉你们的是，关老板是马市长的座上宾，他要在白水建设一个大道汽车工业城，投产后将给白水市每年带来几十亿的税收，哪里在乎那点房费呀。你们不该向他要房钱的。”水玲玲说：“丁主任这话我不爱听，咱们做生意人，讲的是效益，他关老板来投资也是为了赚钱，总不会是搞希望工程。他不给钱，那我问谁要去？”“向市里要。”丁小卫理直气壮地回答。“可市里不承担。”“谁说的？”“左主任。”丁小卫噎住了，近来他感到左逢源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变化，说不清是他得罪了左逢源，还是左逢源得罪了他，反正，两人话不投机。丁小卫怕见左逢源，见了不再像过去那么天南海北地胡吹乱侃了，找不到话说。但是，为了关明雷的房费，他不得不给左逢源打电话核实情况。
